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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風流平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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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王李倓也不是純粹的掛名親王——從前或許是,但經過靈武、彭原、鳳翔這麼一番週轉,早就暗中培植了自家的勢力了——他更不會把希望全都寄託在成府主從身上,自然也會透過某些渠道,謀求達成自己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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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就在張淑妃晉位皇后不久之後,宮中傳出來訊息,說李亨有意拜齊王李倓為隴右、河西節度大使,並調神策軍半數相從,西行御蕃。

這自然遭致了不少朝臣上奏反對,但在成府諸人的暗中指示下,阻力比預想中要來得微弱很多。

等到李汲返回長安,李倓出鎮之事已經基本上定下來了,只是尚未正式頒詔而已。李俶是希望等自己真當上皇太子之後,李倓再走;而李倓對此亦表示理解,並認為理所應當。

正是因為如此,李倓才不三催四請,強要李汲入他齊府——反正你跑不了啊,除非你想去跟著郭子儀、僕固懷恩進剿叛賊,而若欲西行御蕃,遲早還得落我手裡。而李俶也因此命程元振把李汲的《御蕃策》送交李倓觀覽。

崔祐甫對此提出反對意見,說既然殿下您認為李汲智勇雙全,且他背後還站著李長源,那就不應當拱手送入齊府啊——對於齊王,還是需要保持一定戒備心的。李俶說沒關係,先讓李汲去西線立點兒功勞,到時候召回京來,才方便大用。

否則的話,他呆在長安,很容易遭致李輔國等人的暗算——倘若牽連到孤,那就更麻煩了——即便能保全身,就他的履歷,沒有戰功,且升不上去哪,則一微末小吏,於孤何用啊?光貓在王府裡給出主意?那孤有你們就夠了,何必再多一個插嘴的?

至於牽繫其心,將來可以呼之即來麼……“此事孤已有所準備。”

對於齊、成二府的謀劃,李汲沒有千里眼、順風耳,自然是不可能知道的。但此後不久,他就聽說了李倓即將出任隴右、河西節度大使之事,暗中分析,卻也將內情摸了個八九不離十。

只可惜李泌不在身邊兒,自己滿肚子話無人可說。

終究是數日後事,暫且不表,且說當日李汲離開成王府,雖然李俶沒有送出來,李適卻早在半道兒等著他呢,不但再行大禮,抑且命宦官托出一個漆盤來,雙手呈遞給李汲。李汲定睛一瞧:呦,是銀子。

這年月流通貨幣還是銅錢,單位太小,分量太重,不便攜帶。大概齊,以十文錢為一兩——當然很少有分量足夠的——則此前李俶相送三千錢就等於三百兩,大概十七八斤重,就連李汲都不方便隨時揹著,而須憑藉馬力。這回李俶為了籠絡李汲,將出更多財貨,命李適尋機相贈,那總不好讓兩名宦官抬口箱子出來,完了李汲自己拖著走吧?即便李汲力大,這也不好看相啊。

因此李適選擇了私鑄的銀錠,一錠五兩,並無銘文。

李汲瞧這銀錠的樣子挺新奇的,一掌多長,三指多寬,四邊高高翹起,就彷彿一條小船——他不知道,只有這樣,才能把銀子鑄得足夠薄,是否摻雜劣等金屬,乃可一目瞭然。

漆盤中擺放著四枚船形銀錠,就是二十兩,李汲心算一下,可以折算兩萬多錢。兩萬錢對於平民百姓來說,是一輩子都難以賺到的天文數字,但於顯貴而言,卻不過毛毛雨罷了——三品官以上,月俸就過萬錢啦。

這麼算起來,成王殿下你還真是小氣啊……

因而也不推辭,便將四枚銀錠抄在手中。就聽李適道:“多了,怕你不便攜帶……”李汲心說那可以給金子嘛——“且過幾日,定下居處,再遣人送去絹帛、錢幣。”伸手一指:“長衛也該著件好衣了,長安城中,除非身著錦繡,否則無人看重。”

李汲笑笑:“承感殿下厚德。”他心說李倓呢?我救過他一命,他為啥不送點兒金銀給我?

李汲本非貪財之輩,但目前還沒有確定去處,沒有工資可拿,今天又見識到了長安城內的昂貴物價,總感覺多幾個錢傍身,心裡能夠踏實一些。

——從前跟在李泌身邊,吃穿用度全都仰仗老哥,絲毫不必費心;既離李泌,今後就得學會自己照顧自己啦。

隨即李適便牽著李汲的手,送至府門前,順便還交給李汲一面腰牌,關照說:“若得空可常來走動,我在王府中實在氣悶……”

皇帝把兒子們圈禁在十六王宅,不使擅自結交公卿百官,但象李汲這種低品武官或者士人,還是有種種機會,可以透過不同藉口,出入王府的。

李汲離開十六王宅的時候,天色已昏,他便按照李俶父子的指點,一路向西,前往大寧坊,去找賈槐。

賈槐因為前功,已經掛上了正九品上陪戎校尉的散官,但是沒有實職,暫在成王府中聽用。這天不當值,正在家中掄拳舞棒,錘鍊筋骨,不意李汲登門,真是望外之喜。

因為李汲離開洛陽的時候,曾經說我去箕山尋訪家兄,最多半個來月也就回來啦,誰知道一去便是小半年……賈槐原本想抱李汲的大腿來著,故此不肯跟雲霖一起前往僕固懷恩處效力,可是左等李汲不來,右等李汲不歸,不禁有些灰心喪氣。

他心說要不我就跟著成王算了,聽說成王有可能被立為儲君,則我或有錦繡前程……

問題是他叛變了李輔國,而李輔國又正熾手可熱,導致賈槐身在長安,成天疑神疑鬼的,也不敢輕易暴露身份。就這樣在成王府中久居,肯定相當長一段時間見不得光啊,也未必能立什麼功勞……

雖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但若連雞犬都不是,而是壓根兒不敢露頭的倉中老鼠呢?

實話說李汲若還不來,賈槐多半被迫要拉下臉,往洛陽投奔雲霖去了。

因而李汲的出現,使賈槐徹底定下了心,當即汲水擦了擦身子,就說帶李汲出去吃頓好的,飽覽長安秀色。

其實他來到長安城好幾個月了,始終大寧坊住宅和成王府兩點一線,就沒怎麼敢往外跑,怕碰見熟人,被李輔國發現行蹤。今天見到李汲,一則高興,二則不知道怎麼一來,膽氣陡壯,這才起意出門去放鬆一下。

李汲自無不允——他雖然也不願意被李輔國盯上,但還沒賈槐那麼膽小驚怕。關鍵相信李輔國必在成、齊二府中安插耳目,則自己返回長安之事,多半是瞞不了的;只是既然已經跟李俶、李倓、李適他們接上了頭,那麼李輔國投鼠忌器,必定不敢硬來。

於是換了一件衣裳,然後與賈槐並轡出門。

李泌曾經跟李汲說,你既歸長安,要麼穿公服,展示做官的身份,要麼穿襴衫,表明士人的出身,別再整天一身短打跑來跑去啦,以免為人所輕。李汲一開始沒往心裡去,覺得短衣窄袖更方便活動,但在進入長安城後,只見街巷上到處都是公服、襴衫,比自己過往許多年見到的加起來還要多……適才李適也說:“除非身著錦繡,否則無人看重。”他心說白天我要是公服或者襴衫,那勢利眼的店夥兒敢拿摻了水的酒來糊弄事兒嗎?

賈槐並非士人,也不便著公服,那麼自己跟著他,兩個庶民百姓上街覓食,會不會再被人騙啊?李汲不怕事兒,但怕麻煩,因此乾脆換上襴衫,並且把銅錢和銀錠全都掛在了馬鞍上。

看賈槐這居住環境,也不象有多富裕,雖然拍胸脯說請客,未必真能掏出多少錢來。自己這一路上素得可以,中午是錯過了飯點兒,實在餓得慌,才隨便找一家酒肆用餐,如今既有李適贈予銀錠,那還能不去覓些山珍海味來享用嗎?

想當年在定安行在,一個多月吃李倓賜予的王家美食,早就把他胃口養刁了——其實後世靈魂原本就是老饕,如今就連此世軀殼,都本能地垂涎佳味——這大魚大肉的,吃多了膩味,多時不見,卻也思念得緊啊。

因此還特意展示那四枚銀錠給賈槐看,說:“此成王所賜也,不花白不花……”相信李俶就算再摳門兒,自己要是上門哭窮,肯定還會接濟——“今宵只要美酒佳餚,你休得領我往普通食肆去,淡酒粗食便打發了。”

賈槐瞧著白花花的銀錠,不由得雙目放光,當即表態:“自當引李兄去個好所在!”

二人從大寧坊南門出去,策馬徐步,直向南行。路上李汲問賈槐,聞聽坊門每晚必閉,咱們這會兒出去吃飯,趕得及回來嗎?賈槐笑道:“無妨也。”

經過兩個十字路口,看看又將行近東市,只是賈槐突然間轉向,不去東市,而往右拐。李汲還當他久居長安,知道哪個坊裡有美味的酒肆,也不多問,只是一邊述說別後情由,一邊相伴而行。

看看周邊人流逐漸密集,且前面坊牆上掛出來無數的五彩燈籠,繁華之景竟不亞於東市。隨即進入坊門,望見彩壁飛簷,鱗次櫛比,李汲這才有些恍然,忙問賈槐:“這是何坊?”

賈槐笑笑:“平康坊,李兄可曾聽說過麼?”

李汲心說當然聽說過,太聽說過了,這不是長安城內一等一的紅燈區嘛!我靠老賈你帶我來這兒幹嘛?

便即一扯賈槐的胳膊:“此貴人尋歡之處,非我等當來也。”

賈槐笑道:“平康坊娼家無數,高下不等,那些上品,我等自然無份履足,但有次一等的,大可眠宿。”隨即斜睨李汲,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來:“李兄這般躑躅,莫非還是童男子不成麼?”

李汲心說我這輩子當然是童男子,但上輩子不是啊,只是就連上輩子,我也沒去買過歡笑……可是對於一個成年男子來說,童男跟短小一樣都很丟臉,他自然不肯承認,因而只能敷衍道:“我不貪此事。”

賈槐道:“無妨。我知李兄好美食,須知長安城內一等一的美食,不在兩市,而在這平康坊中。”

心說等你吃高興了,來不及返回大寧坊,靜街之後,那就只能在平康坊住宿啦,且男子吃過幾杯酒後,難道還能管得住自己的下半身嗎?昔日李汲曾經跟我開玩笑,說男兒之間,有三件事最見交情,所謂“一起同過窗,一起扛過槍,一起嫖過娼”——這可是你說的,則今晚在同一家中嫖宿一場,咱們之間的關係必定可以拉得更近乎些。

再者說了,久聞平康坊之名,其實我還從沒來過……今天這個大好機會,銀錠在你馬上,豈可錯過啊?

雖然從未履足,也無熟人指引,但賈槐社會經驗很豐富,知道該跟著什麼人走。前來平康坊內尋歡的,各階層都有——當然太過貧窮的,只能去別坊中尋暗娼,這種上等地界是不敢來的——其中不少襴衫士人,眼看他們往哪兒走,賈槐必定反其道而行之。

誰知道這些士人裡面,有多少是在職文官啊?他們去的地方,哪肯接待我等?

至於那些不著襴衫,但穿著相對得體些的,多是商賈,或者我們這種低品武官,可以假模假式跟在後面,覘看其去處。

就這麼著領著李汲,經過幾條街巷,貌似越走越是偏僻。李汲瞧出來不對了,就問賈槐:“再往前,得非循牆曲乎?”

賈槐有些尷尬地笑笑:“或許吧……”他心說我從沒來過啊,哪知道什麼循牆曲、循街曲的。

李汲一勒馬韁:“不去循牆曲,我等還是覓路往中曲去。”

他雖然也沒來過平康坊,然而認識一個熟客——老荊淪陷前即在長安,最喜歡眠花問柳了。昔日行在閒話之時,老荊就給李汲介紹過長安城內的繁華景緻,說不三句,便及娼家。他曾說:“城內諸伎,多在平康坊,自北門入,東回三曲,院落無數……”

所謂“曲”,就相當於後世的“小區”,各坊內也有街道,將全坊隔成十數個“曲”。則平康坊北門進來,娼家多集中在東面三個曲中,其一為“中曲”、其二為“南曲”,其三為“循牆曲”。

就理論上而言,當然是最靠近街道的曲,交通便利,地價相對貴些,貼近坊牆——即“循牆”——的曲,必定等而下之。老荊說了,南曲門前直通十字街,所以曲內娼家最是高階,常有公卿眠宿;中曲次一等,至於循牆曲,那都是無官的白身才肯去的——當然啦,窮官、窮書生,偶爾也會涉足。

李汲問他:“則老荊你常去中曲還是南曲?”

老荊當即笑笑,然後王顧左右而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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