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風起，天下雲動。
無論是任何一個時代，五萬大軍都是一個不小的動作，古代經常有一句話，形容的很是貼切。所謂兵過一萬，無邊無沿，除非是登高遠望，否則一眼望不到頭。
一萬軍隊的規模，已經一眼望不到頭，而五萬是個什麼概念，五萬大軍幾乎是漫山遍野。
若是列隊而行，可以排出十里長龍。
若是軍陣排布，佔地至少五十畝廣。
若攻城，如潮水狂湧，一浪蓋過一浪，黑壓壓催山壓城。
若紮營，如華蓋散地，無數帳篷崛起，頃刻間無邊無際。
所以五萬大軍一動，天下突然風起雲湧。
……
大唐隴右，吐蕃邊疆。
嗖的一聲利箭破空，一頭羚羊被射到在地。
頓時有幾個騎兵呼嘯而上，疾馳之間俯身將羚羊抓起，急速馳騁之中，羚羊穩穩放在馬背上，凸顯馬術之精良，堪稱是人馬合一。
然後這幾個騎兵狂奔而回，突然齊齊將韁繩輕輕一勒，馬蹄騰空，瞬間止住，幾個騎兵翻身下馬，抱著羚羊恭敬彎腰，道：“大將軍威武，這是第一百隻羚羊……”
不遠處的高坎上，一個中年漢子臨石而立，他並未騎馬，身上也未穿甲胃，但是手持一張大弓，卻有一股莫名肅殺。
羚羊被騎兵們恭恭敬敬放在面前，然而中年漢子看都不看一眼，反而目光眺望東方，像是要洞穿山川河嶽。
良久之後，中年漢子緩緩吐出一口氣，道：“安祿山終於動了，比老子猜測的時間早了十年。真是有趣啊，他動的竟然這麼早。”
下方幾個騎兵相互對視，其中一人小心翼翼開口道：“據說是因為郭子儀劫掠軍械，所以才出動大軍進行報復……”
“哈哈哈哈，報復？藉口而已！”
中年漢子一聲大笑，笑聲之中帶著濃濃嘲諷：“老子早就說過，安祿山不似人臣，豺狼之本性，自古乃天生，老話說的好，身懷利器，殺心自起，這雜碎同時執掌三鎮，麾下兵馬高達十九萬餘，這已經不是身懷利器，而是擁有霍亂天下的本錢，所以他已經不是殺心自起，而是變成了想當皇帝的心。”
話太驚人，沒人敢接。
雖然幾個騎兵都是親信，但是這一刻全都裝作沒聽懂。
足足良久之後，才有一個騎兵小聲問道：“大將軍莫非是想找安祿山的麻煩？”
中年漢子冷冷一笑，道：“不錯，老子早就看他不順眼了。若非顧及影響，早想揍他一頓。”
幾個騎兵身體一震，剛才那人急急開口，道：“大將軍萬萬不可，咱們的職責是守衛西陲，若是您揮軍入關，吐蕃必然趁機而動。”
中年漢子深深吸了一口氣，臉色明顯帶著一絲猶豫。
那個騎兵急急又道：“況且咱們身處隴右，距離長安尚且千里之遙，而安祿山入關之地，卻在更遙遠的餚山以東，他肆虐的是山東，針對的是蘭陵，根據麾下所知，蘭陵的郭子儀總共只有一千兵力……
這個騎兵說著一停，緊跟著又道：“此次安祿山派出五萬大軍，針對的郭子儀僅僅一千兵力，對比如此懸殊，幾乎沒有任何意外，雙方只要接陣而對，必然一瞬間將其橫掃，所以，所以……”
這騎兵又是一停，語氣略顯無奈：“所以就算咱們疾馳趕往，恐怕趕到之時已經結束了。”
連續勸阻，掏心挖肺，至此方才說出建議，小心翼翼的對中年漢子道：“大將軍，忍忍吧，咱們守衛西陲的任務更重要，死一個郭子儀總好過吐蕃入侵。”
自始至終，中年漢子一直沒有說話。
直到這個騎兵說出建議，他才面色肅重的點了點頭，緩緩道：“你說的對，老子守衛邊陲的任務更重要，我若揮軍入關去揍安祿山，隴右這邊必然陷入空虛，到時候宛如敞開大門，隨意可讓吐蕃人進出……”
“所以，老子不能任由性子來，我得守好隴右，我不能讓吐蕃人入侵。”
“但是，老子心裡很不爽啊！”
“郭子儀那個小夥子，乃是我們郭氏的後起之秀，雖然老子和他沒有任何親情，甚至連最騎馬的交情都算不上，可他畢竟姓郭，是和我一個姓氏的郭。”
“他媽了個巴子，安祿山這個狗日的，敢欺負我們姓郭的人，老子總有一天弄死他。”
幾個騎兵親信默不作聲，任憑大漢罵罵咧咧半天，直到感覺大漢似乎消了氣，這才小心翼翼的道：“大將軍若是真的心裡不爽，其實也是可以稍微幫點忙的……”
“比如您可以派出一支騎兵，千里奔襲前往山東蘭陵，日行五百裡，夜行三百裡，最多隻需要五六日時間，就可以急速到達山東……”
“如果那個郭子儀夠堅韌，能夠撐住安祿山五萬大軍的兩三波攻勢，那麼咱們的騎兵到達之時，就可以幫他擴充抵抗的力量。”
“但是大將軍，您派出的兵馬不能太多，兵力若是太多，無法做到千里疾馳，所以最多只能派出一千騎兵，算作是您幫助郭氏同族的心意。”
一千騎兵，戰力其實不小，但若是和安祿山的五萬大軍一比，很明顯將會是杯水車薪的力度。
中年漢子身為節度使，自然精通兵略兵事，所以略加思考之後，直接沉聲開口，道：“三千，老子派三千騎兵。你們幾個親自出動，替老子狠狠揍安祿山一頓。”
“順便若是能見到郭子儀，替我跟他說幾句稱讚的話，就說老子很欣賞他，贊他不愧是個姓郭的男兒。年紀才二十歲的小夥子，竟然已經成了大將軍，僅憑這份成就，天下姓郭的臉上都有光彩……”
“去吧，立馬動身，挑選三千鐵血精銳，每人配備三匹戰馬，日夜兼程，千里疾馳，若是有誰敢在路上偷懶，回來後休怪老子給他一頓軍棍吃。”
幾個騎兵轟然應諾，大聲道：“得令，大將軍放心，吾等就算累死，也會星夜兼程。只要郭子儀能撐住五天，吾等的三千騎兵必然到達。”
“好！”
大漢手臂一揮，道：“速去。”
幾個騎兵毫無耽擱，轉瞬之間翻身上馬，馬蹄騰空，戰馬嘶鳴，霎時間揚起塵土漫天，轟隆隆朝著遠處的軍營而去。
僅僅片刻之後，軍營之中衝出一支騎兵，風馳電掣，直奔東方。
而大漢自始至終沒動，手持大弓遙望東方。
忽然他長長吐出一口氣，喃喃自語道：“大唐有九大藩鎮，外加嶺南五府經略使，世人皆以為飛揚跋扈，兼且擁兵自重宛如諸侯，然而很少有人知道，老子這個隴右節度使一直是朝廷擁篤。
“我並不是幫郭子儀。”
“我是要保住陛下的良將……”
一陣山風襲來，吹起他的衣襬，忽然遠處出現又一頭羚羊，急速賓士在浩瀚的邊陲上。
大漢緩緩舉起了弓。
然後慢慢又放了下去……
只因他隱約看到，那頭羚羊的腹部已經隆起。
那是一頭懷孕的母羚羊。
大將軍者，並非天生殺伐之心。其實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心腸很柔軟。
隴右節度使，右驍衛大將軍，太原郡公，郭知運。
忠心耿耿，赤誠一片。
這是唯一心無二志，唯一對大唐忠誠的節度使。
也正因為他忠誠，所以才能坐鎮隴右，因為隴右距離長安實在太近了，幾乎可以說是在拱衛關隴的邊陲。
……
大唐劍南道，同樣與吐蕃接壤。
天下之富，富在益州，這裡是劍南道的治所，同時也是劍南節度使的鎮府所在。
與隴右節度使郭知運的霸氣不同，劍南節度使崔光遠看起來像個儒生，他生了一張清秀的臉，眉宇之間像是時刻帶著猶豫。
但是說出的話，卻具有著節度使不可置疑的堅定：
“天下尚未大亂，皇權猶在人心，安祿山這麼急切動手，真以為世人皆會攝於他的淫威嗎？”
“本節度使和郭子儀沒交情，我也看不上一個二十來歲的毛頭小夥子，尤其是這小子不通禮儀，屬於毫無規矩的愣頭青，去年大唐武科之時，本節度使去長安拜謁陛下，見過他一次，這小子連個招呼都沒和我打。”
“他不懂規矩無所謂，但是本節度使要懂規矩，而我的規矩是什麼呢，我的規矩就是天下的規矩尚未亂。”
“既然天下的規矩尚未亂，那麼所有人就該按照規矩來，此次安祿山揮軍入關，竟然在起兵之時方才奏疏陛下，這就是壞了規矩，堪可稱之為亂臣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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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管陛下怎麼定論，我這裡認為他是亂臣，既然他是亂臣，那麼他就該打……”
“傳我命令，點起三千精兵，千里奔襲山東，馳援琅琊大將軍郭子儀。”
“這世上不管是誰，壞了規矩就要揍。所以不管安祿山打的是誰，本節度使都要派兵去幫幫場子……”
“但我幫的不是安祿山的場子。”
“我要讓他知道什麼是規矩。”
自始至終，整座大帥營帳只有一個聲音，滿帳將軍幾十個，沒有任何質疑聲。
僅有整齊劃一的轟然應諾。
“得令！”
於是片刻之後，三千騎兵衝出大營。
……
西北，朔方。
這裡是大唐與西域諸國的交壤，距離中原足有五千裡之遙，雖然路途遙遠，但是同樣設定軍鎮。
朔方節度使，王忠嗣。
這位節度使乃是一代名將，然而如今已經垂垂老矣，
雖然老，但是虎威猶在。
“安祿山那個狗東西，老夫一向是看不上的，至於郭子儀，同樣不是個好鳥！”
“去年大唐武科之時，老夫見過這個小家夥，脾氣混的很，嘴上沒個把門的，動不動就張口罵娘，老夫當時就想給他一耳光。”
“但是，老夫最終沒動手。”
“不是因為陛下在現場的緣故，也不是因為他娶了武陽郡王那個老滾刀肉的孫女，老夫若是想動手打人，不會礙於任何人的情面。”
“之所以沒有揍他，只有一個緣故。是什麼呢？是這小子很年輕。”
“他是真的年輕啊，去年滿打滿算才只22歲。但卻橫掃武科比賽，一騎絕塵般的甩下了所有人。”
“嘖嘖，當時老夫真是又振奮又驚喜啊。”
“射箭比賽之時，這小東西單臂拉開了八牛弩，力氣比賽的時候，一個人舉起了幾千斤……”
“千古以來，悍勇之將常見，然則楚霸王之類的勐人，五百年也未必能出一個。”
“這種人是老天爺賜下來的，是彰顯我們武人之風的象徵。”
“老夫不喜歡安祿山，同時也不喜歡朝堂中那幫嘴皮子貨，若是沒有他們的放縱，陛下不至於昏聵到今天這個地步，以至於老夫對於陛下曾經的忠誠，隨著時間的慢慢推移不斷消退。”
“世人皆稱，節度使飛揚跋扈，藩鎮一地，宛如諸侯。”
“話說的一點沒錯，比如老夫就是如此。爾等都是我麾下親信，所以老夫也就不妨直言，我對大唐的忠心不太多了，目前還剩下僅有的一點點，即便是這僅有的一點，也是多年積累的習慣而已……”
“所以大唐若是亂了，若是有人霍亂謀反了，老夫無所謂，坐看風雲起。”
“亂就亂，哪個朝代不曾亂過？當一個王朝註定衰敗時，總會有人把他推翻的，對不對？”
“所以對於安祿山起兵這件事，老夫心裡並沒有多少波瀾，甚至我很早之前就推斷，這個狗東西總有一日會謀反。”
“但是話雖這麼說，今次老夫卻不想讓他太順利。”
“原因很簡單，他選擇動手的物件是郭子儀。郭子儀那個小東西，老夫確實看不上眼，但他是老天爺賜下的絕世勐將，是能彰顯我們武人之風的象徵……”
“他手中若是也有五萬兵馬，老夫絕對不會出手幫他，但他現在勢力微弱，安祿山卻以五萬大軍相欺，嘿嘿，老夫不答應。”
“傳我之命，出兵五萬，千里疾馳河東道，直接掏史思明的老窩子。”
“咱們距離山東太遠，派兵過去來不及，那就去打河東道，打安祿山親信的地盤，他殺郭子儀一個兵，老夫就砍他親信史思明的十個兵，他若是肆虐了山東蘭陵，那麼老夫就讓史思明的河東道變成焦土。”
又是轟然應諾！
朔方大軍，全是悍將，竟然因為老爺子的武人之風，直接出動五萬去打河東道。
掏史思明的老窩，就等於動安祿山的一處大本營，從戰略角度而言，比直接派兵去幫郭子儀更有利。
這是第三個因為安祿山起兵入關而有動作的節度使。
但卻不是最強大的一個節度使。
很快，河西節度使也動了。
可惜，幫的卻不是郭子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