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你有什麼辦法，老朽都看不到成功希望。”
顏氏的老頭說話很慢，但是慢有慢的味道和內涵，所以每當這個老頭開口之時，無論李博然還是各位家主全都用心的聽。
“前幾天你剛回來的時候，率領百輛牛車的陣容很風光，吾等琅琊氏族為你接風洗塵，一場酒宴喝的大家全都酣暢淋漓。觥籌交錯之間，被你騙買了五十萬斤糧食……”
“說是被你騙買，其實大家心裡早有準備，否則你以為單靠大將軍的名頭，可以壓服整個琅琊的諸多世家嗎？”
“世家的根子可是很硬啊，不是你說砍就能一下子砍光。當初琅琊孫氏一夜之間滅門，對外宣佈乃是遭了悍匪襲擊，然而有些事不需要明說，聰明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僅僅一個孫氏被滅，你回憶回憶當時你岳父是什麼表現？他很驚恐，堂堂一個同時執掌四州的刺史很驚恐。”
“他身後站著武陽王府，老王爺乃是大唐軍隊的大帥，即便如此手握兵權印把子的家勢，可是你岳父聽到孫氏被屠之時很驚恐。”
“孫氏才是幾品世家啊？嚴格來說連下品都算不上，屬於末流小氏族，全族也就百來口。傳承的年月更是短淺，總共也就那麼七八十年。”
“老朽可以很不屑的說，孫氏屬於上不了檯面的小家族。可就是這種上不了檯面的家族，被屠之後的掃尾已然讓你岳父頭疼。”
“他在第一時間就要把我們都拉攏上，用瓜分孫氏田地和家產的辦法擰成一股繩。唯有琅琊縣的世家全都幫他，他才能幫你平息掉孫氏的事。”
“老朽絮叨這半天，想必你可以聽明白，雖然你性格魯莽，但是老朽知道你並不傻。你能聽懂，也能想通，砍一個小世家已經是大麻煩，如果砍掉琅琊所有世家又是什麼麻煩？”
“既然你不能砍掉我們，那麼肯定也不能逼迫我們，比如你想要再買糧食這種事，琅琊的各個世家不會答應了。”
“賣給你五十萬斤，那是寄望你的未來。陛下封了你大將軍，你想實至名歸必須募兵。最少的底線是五千精兵，而五十萬斤糧食足夠你養一年的兵。”
“聽懂了沒？那些糧食賣給你是扶持你養兵的。”
“五十萬斤，這是琅琊氏族的資助。別以為你花了錢，就認為這是一筆買賣。老朽可以毫不客氣的跟你講，願意賣給你就是一種資助。”
“糧食自古是個寶，有錢你不一定買的到，尤其大宗採購，更是千難萬難。”
“若是我們不願意賣給你，你能提兵化作匪徒把我們全殺了嗎？”
“呵呵，世家真要這麼好滅，歷朝歷代的皇族早就動手了。輪不到你，你武力再強也輪不到你。”
“小夥子，別瞪眼，老朽知道你是裝的，你如果真要發飆的話早就發飆了。”
“這才對嘛，年輕人就該乖乖聽長輩的教導。”
顏氏老頭真是個絮叨貨，一口氣竟然說了兩三盞茶的時間，看似絮叨煩人，說的話也毫無主線，偏偏在場世家全都用心傾聽，就連刺史李博然都面色肅重。
終於，顏老頭像是鋪墊完畢，展露真正的意圖。
老人家慢慢伸手，指向不遠處的築城工地（古代有工地這個詞），緩緩道：“十五裡巨城，四面城牆六十裡，耗費需要150萬貫，動用勞工多大7萬人。”
“築城的錢款先不提，因為你小子總共只有15萬貫，差距太大，提了也沒必要。”
“老朽僅僅提一下糧食問題，這個問題你根本沒辦法解決。7萬人啊，每天吃吃喝喝是個什麼數字？”
“重體力活是需要吃飽的，所以一個人一天最少二斤糧食，無論是煮粥又或做麵餅，二斤糧食是必須的底線。”
“一個人一天二斤糧，七萬人一天就是14萬斤，好傢伙，老朽說這個數字的時候嘴皮子都在打哆嗦啊。”
“這還只是你管吃管喝的糧食。”
“偏偏你還要額外給老公們酬勞。”
“老朽打聽過了，你給的數量挺嚇人。成年壯漢一天三斤兩，婦女折半發給一斤半，老人和小孩竟然也能領，並且竟然能領一斤糧。”
“你今天連續兩次說過，你的媳婦很會推算賬目，那麼老朽問一句，這個糧食的消耗你媳婦幫你算過沒？”
“別掏小本本啦，老朽直接幫你算出來……你這種發糧的方式，折算平均之後大約每人2斤糧，七萬人一天的發放數量，同樣也是14萬斤的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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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害啊，老朽真要說一句你厲害。但是老朽這句厲害，你應該能聽出是在嘲諷你。”
“管吃管喝再加上發給酬勞，你築城一天的開支就要28萬斤糧食。小夥子你有沒有找郎中瞧過，老朽認為你腦子肯定有點毛病。”
“一天28萬斤糧食，我們總共賣給你50萬斤，根本撐不到兩天，你的糧食就要見底。”
“別張嘴，乖乖聽老朽繼續說，老朽知道你想辯解什麼，無非是說你昨夜派人去剿匪了，是不是？”
“剿匪是個好辦法，馬陵山裡確實藏著幾千悍匪。肆虐搶劫十來年，山裡藏的家底確實多。”
“但是老朽告訴你，匪徒們存下的糧食並不多。你就算把整個馬陵山匪患全部掃平，撐死天也就能弄回來百萬斤糧食。”
“一百萬斤聽著很多，折算約是1萬擔。但是有什麼用呢？頂多也就讓你再支撐三天。”
“我們的50萬斤糧食，外加馬陵山匪患的1萬斤，總共能讓你支撐五天，然而五天時間能築起一座城嗎？”
“不能吧！”
“哪怕是7萬人日夜拼命也不能。”
“這事老朽同樣幫你推算過，估摸著最少也得半個月才成。7萬人下死力的拼命，半個月可以築起四面城牆，至於城池之內的建設，現在根本沒辦法預估。”
“僅僅四面城牆，半個月的巨大消耗。你每天需要付出28萬斤糧食，總共應該是420萬斤……”
“嚇不嚇人？”
“折算4萬多擔啊。”
“擔也稱石，4萬石糧食是個什麼概念？去年整個琅琊郡的秋收，總共也才10萬石出頭，這可是整個郡的產出，養活著整個郡的人口。”
顏老頭說到這裡，大有深意看了郭子儀一眼。
別看這老頭年紀不小，長篇大論卻是中氣十足，前後兩大段言辭，滔滔不絕宛如黃河，然而氣息悠長，語速絲毫不亂。
話很多，很嘮叨，但是郭子儀能夠感受的到，這位老人真是誠心誠意在擔憂他。
“郭大將軍，老朽年紀不小了，吃過的飯比你多，見過的市面比你多。活了六十來歲，形形色色的秉性都見過。”
“操之過急的人，永遠成不了事，運籌帷幄的人，尚且會因時局而失敗……”
“這世上確實有化腐朽為神奇的人，但是老朽不認為你是這樣的人。”
“五十年前，老朽十歲，曾經有過一段神奇經歷，在渤海國中度過了求學生涯。”
“那一段生涯，我畢生難忘，而我的恩師渤海大帝，他的一切永遠記在我心。”
“老朽說的化腐朽為神奇之人，正是我的那位大帝恩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