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我率領數百人出逃，幾經生死，最後只剩下我一個，成功來到了武當報信。”
謝文淵倚坐在天柱峰大殿中，因為張三丰以內力運轉助他療傷，又給他端來了暖湯，這時候他的氣色好了許多，只不過說到這一路上走來遇到的事情，仍然止不住的雙唇顫抖。
“彼時，我們心知情況危急，從玉門關逃出來之後，凡遇一座城池，有勢力盤踞的，必然通傳警訊，無論正派邪派，大幫小會。也不求他們去馳援已經被攻破的玉門關一帶，只是告訴他們做好準備，希望他們能夠團結起來抵抗即將到來的大軍。”
“那個時候，我們雖然情態緊急，但是還有著一兩分從容，知道要儲存精力繼續往前趕路，不至於催殘潛力，亡命奔逃。可是沒想到，就在我們休息的時候，後方卻傳來了幾座城池的首腦被攻殺的訊息。”
謝文淵說到這裡，喘了口氣，撫著胸口，有點兒接不上來的感覺。
俞蓮舟伸出一隻手助他順氣，問道：“莫非是那大軍內有派人尾隨你們，暗殺了各城首腦，嫁禍於你們？”
“不是。”謝文淵喘過氣來，臉色有些發青，“根本不是什麼刺殺，是劍胄，那些人駕馭著劍胄，直接衝入城主府，又或者是某個幫派的總部，強殺滿門之後，揚長而去。”
“高層死得七七八八，各大城池之中，必生動盪，就算還有人記著我們傳過去的警訊，試圖聯絡其他城池相互協助，也根本不是短時間內可以談妥的了。”
謝文淵用力錘了一下桌面，恨聲道，“而且這樣的訊息並不是從一個方向傳來，而是我們後方的多個方位，同時傳出，他們根本不只是派出了一股人馬做這樣的事情。”
“塞外而來的大軍，如今這樣的世態，哪裡的生活都不容易，為何又要大費周章來攻打中原？”宋遠橋疑惑不解。
以往那些異族要攻打中原，除了什麼開疆拓土的雄心壯志之外，最實在的原因是因為中原土地肥沃，糧草豐茂，到了這裡能讓他們的族群生活的更好，可是如今中原這野獸密佈林中、巨木阻絕道路的鬼樣子，中原人自己都種不了糧食了，他們跑過來又有什麼意思？
而且還是這種一開始就大肆挑釁，明顯圖謀整個中原地區的姿態。
“這我知道。”謝文淵雙眼通紅，道，“他們的旗號，是元！”
武當的眾人都有些恍然。
如果是當初曾經攻佔了整個中土，建立王朝，卻又被推翻驅逐出去的元軍，那麼在這樣的世道裡仍然堅持著征服的行動也就不奇怪了。
可是恍然之後，緊隨而來的就是更大的憤怒。
“如今這人世間變成這副模樣，他們就是罪魁禍首，居然還敢回來。”
其實以武當七俠的年紀，並沒有真正感受過八十多年前就被推翻的元朝的暴虐統治，但是武當關於這方面的典籍記錄儲存的還算完善，他們可以透過書本瞭解當年的事情，加上張三丰也是當年驅逐元軍的領袖之一，武當七俠有時候會著重去翻看這方面的東西。
而且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世間百草百獸異變，罪魁禍首就是當年的元朝皇帝忽必烈。
皇帝是人世間權力的巔峰，到了這個程度，接下來的追求除了強大自己的國度之外，往往就只剩下……長生。
正是因為站在了人世間的最頂端，無論是軀體還是精神上都可以得到最大的享受，才更加捨不得這樣的人生，更加畏懼死後的一無所有。
忽必烈也不能擺脫這樣的心理。而且他在壯年的時候就已經對於追求長生之事到了痴迷的程度，不惜耗費大量資源，延請各方高人來探索長生的奧秘。
結果還真的被他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在歷史和民間志怪傳說之中，經常會有服食了神怪的軀體而擁有長生不老之軀的說法。比如會自行繁衍形狀看起來像是巨大無面肉團的太歲，比如傳說會在東海之中出沒，或者聖潔或者魅惑的鮫人之肉，還有乘坐黃色長角的狐狸獲得漫長壽命，吞噬龍蛇體內的金色丹丸而長生的說法。
如此種種，以千百記。
而這種傳說的源頭，指向的是東海島嶼之上的某種生物。
忽必烈召集的人們仔細研究，終於發現，有記載稱，上古之時隕星墜於東方，星中有神，通體如金鐵，莫知死生，謂之金神，水經於金神之所在，用以淬鐵，可得神兵。人或得金神之碎片，則長生有望。
秦朝的時候，徐福出海，就是為了去尋找金神，而關於金神碎片的傳說也被認為可能是金丹長生的源頭，而所謂的東海墜星之島嶼，指的就是扶桑群島的某一處。
剛好那個時候，扶桑群島之王作死，斬殺了元朝派過去的使者，忽必烈就以此為由，派遣數十萬大軍征討扶桑。
船隊靠近扶桑的時候，突然遇上風暴，就在船隊將要被風暴掀翻的時候，隨軍而行的劍胄發揮出莫大的神威，平定風浪，登陸扶桑。
之後這幾十萬大軍居然真的在扶桑群島上找到了金神，卻也因此引發了三月不止的微雨，而後就是世間百草百獸的異變。
生長的極快，而且格外堅韌的草木，阻斷了人類的交通，攻擊性和本身力量都有明顯增長的各類野獸，在這莽莽森林之中繁衍，逐漸使得野外成為了絕大多數百姓的禁地。
“元……”張三丰回憶起數十年前的那段崢嶸歲月，心頭也泛起些許漣漪，“如果真有數十具劍冑的話，恐怕就連峨眉、全真這樣的門派也沒有辦法逃過針對他們高層的強襲。而謝長老既然已經一路到此，那些蒙古戰士不是也應該進入武當了嗎？為何沒有什麼訊息？”
謝文淵揉了下頭。他已經連續好些天沒有休息，進食過了，持續了幾天幾夜的全速奔跑，讓他的大腦有點發僵的感覺，仔細回憶了一下才想起來。
“他們好像，受阻於少林。”
………………
巍巍少林，禪宗祖庭。
這座位於嵩山的佛門聖地，武林聖地，即使是百年來的世道大變遷之中也沒有衰敗，甚至因為從五十年前就換了一個強悍的領導者，而變得更加強盛。
就算是生活不如以前那麼富足了，也自然會有小沙彌整天負責清潔灑掃的工作，保證的寺廟之中的各處佛像金光熠熠，亭臺樓閣，榮華不敗。
不過如今，這龐大的寺院已經被毀掉了一半，一座座坍圮的宮殿和斷裂的圍牆上，到處都是火燒火燎的痕跡，地面上還有一些保持著流淌形狀的岩石，就好像是不久前凍結的熔漿那樣。
不過這些損毀的宮殿，並不完全是遭了火災，也有很多是被巨大力量撞擊或者是斬擊而倒塌。
祖師閣連同裡面那個祖師銅像，就是被一條從上而下的縫隙對著正門劈成了左右兩半。
碑林之中，則到處都是斷口十分平整的殘破石碑，還有少許被凍結的痕跡，冰霜至今未消。
地面上有不少直徑十米以上的大坑，有幾個坑的底部，如同琉璃一般光滑透亮，還躺著不成人形的鋼鐵甲冑。
一個看不出具體年紀，但至少是在壯年以上的和尚就搬著一張椅子坐在某個大坑旁邊，手中擺弄著一副稀碎的鋼鐵甲冑。
這個和尚雖然頭頂沒有頭髮，但是兩鬢和後腦還有一些捲曲的髮絲，身上穿著一件單薄的粗布衣服，沒有袖子，兩條胳膊都露在空氣中，腳上也沒穿鞋，與其說是和尚，倒更像是一個粗野狂放的頭陀。
不遠處的斷壁殘垣之間，有一群和尚聚集著相互談論，只不過好像對這個頭陀有些戒懼的心思，並沒有貿然靠近，過了一會兒，空見大師才從人群中走向頭陀。
“這已經是第二批了，按照之前丐幫傳過來的訊息，那元軍兵分多路，恐怕派出了上百名劍胄武者，咱們少林連續勝過了兩批之後，接下來他們可能會先行集結，再一起來攻打少林。”
空見大師臉上的憂思重重，道，“火頭陀，我們不如分散到城中各處，隱藏起來，再秘密地派人聯絡各方……”
“你是說要我們當縮頭烏龜？”火頭陀冷哼一聲，把手裡那套破碎的劍胄用力抖了抖，發出細碎的聲響，“老子從孃胎裡就不知道縮這個字怎麼寫。再說了，你所謂的分散城中各處躲起來，如果那一幫子人在城裡大開殺戒，你們這些和尚是出來救還是不救？”
空見大師被問住了。
火頭陀轉過臉去，繼續用力的揉搓手裡那些破碎的鋼鐵，道：“這種小股部隊強襲的路子，你除了把他們硬打下去之外，再沒有其他的辦法。除非你們願意拋棄所有，到深山老林裡面去躲起來。”
火頭陀的聲音很大，遠處那些僧人也都聽到了，有一些人臉上就露出了猶疑的神色。
“但你們肯，老子還不肯呢！”火頭陀猛然轉頭，他剛才雖然是背對著，卻好像對哪些人心存猶豫瞭如指掌，目光一掃，好像兩條火辣辣的紅光掃過，“誰要是敢做逃兵，老子先打死他。”
站在群僧中間的空聞、空智連忙說道：“師叔祖，禪宗祖庭在此，絕不會有哪個師兄弟糊塗到捨棄這千年基業的。”
“嘁。”火頭陀已經把手裡那副鋼鐵甲冑完全揉碎了，只留下一塊稱之為“心鐵”的東西，隨手拋開，扯開嗓門道，“小和尚們，給我燒火架鍋，我要煮一鍋鐵湯吃。”
不遠處那些聽到聲音的和尚連忙行動起來。
空聞、空智等人去佈置防務，空見走過去，與師兄弟商量。
“師叔祖不肯暫退，這件事情我們應該早就料到了，不過，向各方求援這件事卻還是要辦的，準備好讓哪些人出動了嗎？”
“人手已經選好了，只是我覺得，真正能夠及時趕過來，又能夠成為一大救星的，莫過於武當的張真人了，所以我讓空相去請張真人。”
“也好，空相雖然是火頭陀師叔祖那一脈的，卻不是光練剛強功夫的，八步趕蟬，水上漂，如影隨形腿等等都已經練到登峰造極，讓他去武當再合適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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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剛才師叔祖說要吃什麼來著？”
“鐵疙瘩湯？！！”
幾個空字輩的大和尚不約而同的轉過頭去。
火頭陀身邊，一口大鍋已經架了起來，他正在把自己手搓下來的那些鐵塊往鍋裡扔，臉上一副期待著珍饈美食的表情。
“……”空見大師感嘆道，“他終於要對劍胄下口了。”
………………
玉門關附近，原本屬於丐幫的一座城池之中，惶惶不安的百姓無所事事的站在街上。
在一群悍勇的百姓試圖反抗，結果被全員虐殺之後，那些軍士之中忽然傳令，凡不與軍隊衝突者，可照常生活，百姓們的抗爭情緒一下子就低落了。
可是沒有丐幫的人組織城中百姓出去狩獵，這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下來，城中存糧已經告盡，在那些虎視眈眈的劍胄之下，他們只好自行出去狩獵，卻幾乎沒有幾個能夠平安回來的。
而在原本城主的府邸之中，繼承祖先之名的壯年大漢正在查閱剛才由一個劍胄武者送回來的情報。
“我記得少林除了儲存有達摩留影，陳橋盤龍兩套劍胄之外，還得到了鮮卑慕容氏的參合龍城，遼國蕭氏一族的觀音侍，如此戰力無愧於武林泰斗之說。”
大漢的語氣之中是毫不掩飾的譏諷和輕蔑，“但是區區四套劍胄，在如今的大元勇士面前，居然也能先後讓二十人折戟嗎？”
金髮碧眼的查理單膝跪地，有些剋制不住的驚恐輕顫，用不太流暢的蒙古話說道：“他們敗亡的過程中並沒有什麼確切的訊息傳出來，可能少林這些年來也有了更多的劍胄。”
“是嗎？”大漢起身說道，“貼木兒，此處交你管理，我親自去少林走一趟。”
“查理，你傳信給其他九隊，不必管少林的事情，按照原定目標，繼續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