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這一個月中,汴京城最大的新聞就是高若訥了。
堂堂的左選清貴,兩制大臣,天章閣侍制、權判尚書刑部高若訥居然放著好好的官署衙門不呆,好好的文章詩賦不寫,跑去和三司的修造判官王聞廝混到了一起。
若只是如此,也就罷了。
畢竟,誰還沒有個愛好呢?
就像首相呂夷簡,不就是特別喜歡吃刀魚嗎?
所以高若訥要是忽然喜歡上土木工程,沉迷建築藝術,士大夫們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問題在於,高若訥跟著王聞,天天帶著幾十個修造案的官吏,到處鑽廁所,刮人家茅房角角落落裡的土。
不止有一個人,親眼看到了這位天章閣侍制,鑽進禁軍軍營的茅房裡,然後指揮著人將整整一大車茅房土運走,一副開心得不得了的神色。
於是,士林議論紛紛。
很多人都說:“高敏之大抵心瘋了吧?”
紛紛感覺臉上無光,恨不得將高若訥開除出文臣行列。
但百姓們,卻很喜歡這個事情。
常常有人尾隨著高若訥和王聞,圍觀他們到處鑽茅房,刮廁土的事情。
於是,以至於連兩府大臣們都耳聞了此事。
便打算插手干預此事。
然而,還未等到兩府出手,高若訥就自己就上了奏疏,陳乞換資。
口稱什麼‘今國家有事,臣深受陛下恩典,豈甘枯坐於汴京,安享太平?願投筆從戎,為陛下門下一走卒……’。
趙禎見奏,開心的不得了。
於是,便當即下詔,准許高若訥換資。
從文散官,轉為武散官。
本官自從五品的刑部郎中換為邕州觀察使(正五品),差遣除為秦鳳路馬步軍都總管,特別恩准他依舊帶館職(天章閣侍制),更許諾只要立下功勞,將來高若訥要是想從武散官換迴文散官‘朕糜有不許’。
因為是文散官換武散官,所以這個事情,沒有引起任何爭議。
士大夫們,更是長出了一口氣。
既然高若訥已經變成武臣了,那他再做什麼事情,也和高貴的士大夫文臣無關了。
“委屈高卿了……”趙昕看著自己面前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婦模樣的高若訥,便安慰著:“卿不必沮喪,文臣武將都是一樣的大宋忠臣嘛……”
“為國公效命,為陛下效忠,談不上委屈……”高若訥低著頭,在趙昕面前和個小姑娘一樣,扭扭捏捏,猶猶豫豫的道:“只是,臣將往任秦鳳路,恐怕不久就要離京……”
“恐怕此後數年都不能再見國公之顏,聆聽德音教訓……”
“故臣心傷……”
然而心中,高若訥卻是心如刀割!
從文散官換成武散官,看似本官還升了一級!
差遣更是很強大,是一路大宋州軍的最高統帥,麾下有兩萬多戰兵。
然而,以文易武,再怎麼樣都是虧的。
不然,太宗以來,歷代官家為什麼拼命鼓勵文官換武資,還給出那種種優待,卻應者寥寥呢?
近年來,也就是去年,三川口大敗後,慶州通判景泰那個讀書讀傻了的呆子,主動請纓,毛遂自薦,請求從文資轉武資這麼一個例子而已。
高若訥像是那種讀書讀傻了的呆子嗎?
他當然不是了。
他是沒有辦法啊!
面前這位國公,威逼利誘之下,他不得不從。
也沒有辦法不從。
不然,恐怕立刻就要被疏遠,被叉出春坊,此生恐怕都不能再進門。
與之相比,換武資雖然慘了點,但起碼能留一個好印象,樹立一個忠臣的樣本。
趙昕聽著高若訥的說辭,心中卻是一笑。
他自清楚,北宋文資換武資的難處和士大夫們對此的抗拒之心。
也就是高若訥這種人,才肯在他的威逼利誘下,答應這種事情。
不然,換其他人,聽到要求腦袋都會晃得和撥浪鼓一樣。
包括那位在岳陽樓上,提筆寫下‘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范仲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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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趙昕沒記錯的話,在他前世,好水川之戰大敗後,趙禎打算讓范仲淹等人轉武官,專心戍邊,於是范仲淹洋洋灑灑數千字,一封奏疏直接糊到了趙禎臉上。
其中,最重要的一句話是‘此非善待儒臣之政也’。
從此,大宋正壇,再無文官敢轉武資。
如今,高若訥轉了武資,趙昕倒是好奇了。
若趙禎依舊要求范仲淹轉武資,他轉,還是不轉?
轉了,自然皆大歡喜。
不轉,那就有的玩嘍。
高敏之都能轉,範希文不能?
難道說高敏之比範希文更正直忠貞?
對士大夫而言,這可真是有趣的命題。
當然了,對趙昕來說,這種事情最多只能算作一個談資、樂子。
他真正關心的,還是高若訥此去秦鳳路的作為。
“高卿勿憂,要不了多久,卿就會風風光光的重回汴京的……”他眨著眼睛道:“孤向卿保證,最多也就一年!”
“卿必立大功而還!”
“而且,或許將直升兩府,位列宰執!”
高若訥聽著,感覺像聽天書一般,但他又不敢有半分質疑,只好低著頭道:“唯乞國公聖德眷顧……”
“卿還在擔心?”趙昕笑了:“衛霍之功,就在眼前,卿何憂之有?”
高若訥不明白了,什麼衛霍之功?
他對帶兵打仗,真的不懂啊!
“卿隨孤來吧……”趙昕站起身來,甘昭吉立刻上前,揹著他下床榻,然後放到小攆之中,抬著就走。
高若訥連忙跟上去。
出了殿院,沿著春坊迴廊,直入春坊大殿後院深處的一個校場,此地本來是作為皇嗣、太子春坊之中演武、遊戲的場所。
簡單的來說,就是給深宮裡的大宋皇子們玩角色扮演,想象自己大殺四方的地方。
但此刻,這片空曠之地,卻已經被數百名禁軍衛兵,給圍的水洩不通。
而在校場中心,數十個陶罐,被擺放的整整齊齊,磊在一起。
“臣,恭迎國公駕臨!”一身戎裝的劉永年,帶著他的衛兵,迎上前來,屈膝而拜。
於是,所有禁軍全體屈膝:“末將等恭迎國公駕臨……”
“準備好了沒有?”趙昕問著劉永年。
“回稟國公,臣與諸將,都準備好了!”劉永年信心十足的回答。
“那開始吧!”趙昕吩咐著,然後,從懷中取出兩團紙,塞到耳朵裡,又揮手將甘昭吉叫來,讓其抬著自己,避入迴廊盡頭,拐角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