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成一團是肯定的，可特恩施也不過是一股濃煙噴到了臉上，要說真要弄出什麼幾級傷殘來，肯定是不可能的，眼淚鼻涕倒是都留下來了。連他的老闆胡佛都覺得，這個幕僚讓他有點丟臉。
又不是什麼鈍刀子割肉，至於叫的跟殺豬似的嗎？
可是鬧情緒的特恩施委屈地看著胡佛，臉上汙跡斑斑，黑一塊，白一塊的，讓胡佛好不耐煩：“總督閣下，能不能讓我這個下屬清理一番？”
“如果特恩施先生感覺不舒服的話，我們可以派車讓您先去休息！”
宋子文覺得要是自己趕上了這麼糟心的事情的話，估計也要抓瞎，反正臉已經丟了，要是在留下來，美國人可不是日本人，無法掩飾地裝出天真的喜悅感。
特恩施感激對宋子文看了一眼，在一秒鐘之前，他覺得民國都是壞人，好在良心未泯的發現了一個好人：“其實我並不太在意，任何新事物都有可能出現一些讓人猝不及防的意外。不過為了不耽擱大家的興致，我還是先回去吧！”
來的時候趾高氣揚，回去的時候灰頭土臉。
這讓對民國原本就不太看得上的態度多了一絲怨氣，好在做決定的不是他，而是胡佛。
不管是曾詒經發明了一款賽車的發動機，還是一款拖拉機的發動機，對於民國的工業來說都是一樣的。因為這是民國第一款可能用於民用事業的發動機，如何能夠量產的標準，對於民國來說只有兩條：價格因素和實用性。
價格方面就不用說了，這是一款特別簡答的發動機，鑄鐵的缸體加工起來的難度並不高，不需要特別考究的精度。價格方面，這款發動機的優勢一下子就起來了，量產之後的價格在50元之內。如果加上簡易的操作裝置，使用機械的農田在春耕的時候會發揮出讓人無法現象的速度。
這一點，王學謙是尤其驚喜的。他就怕自己手下的技術人員都是一群好高騖遠的人。
什麼力爭世界一流啦！
超美趕英啦！
這些念頭在民國初年都是要不得的，別看英國人是可恨，在全世界都犯下了斑斑劣跡，可英國人的技術儲備並不比德國差多少。尤其是開發研究人員，理論和技術都是世界第一流的。
美國的技術也無法和英國相比，美國強大的是工業能力，而非技術儲備。
所以，民國要發展的工業型別更加簡單，好用不見得是第一，實用才是第一。在王學謙看來，拖拉機也好，手扶拖拉機也罷，都是能夠在民國推廣出去的產品。比一頭牛貴很多，已經讓這種工業品有了很高的門檻，真要是造價在幾百元的農機裝置，誰還會購買？
在私底下，王學謙對曾詒經承諾：“給研發人員總數5000元的獎金，重獎設計人員。”
反倒是曾詒經覺得給王學謙丟臉了，啃啃唧唧地覺得自己有點臉紅，沒給民國工業長臉也就算了，可是王學謙卻為了穩定研發人員工作的熱情，拿出這麼大的一筆錢來籠絡人心，這讓他一時間有點臉紅不已：“子高，大家其實心裡都沒底，這款發動機的實用性其實不高。汽車根本就不可能用，其他方面我也想不出能在日常使用的地方……”
神器被忽略的原因只有一個，開啟的方式不對。
單缸柴油發動機就是這樣，這是一款擁有改變時代印象的發明，將成為一個時代的偉大標誌。
但是如果只是作為普通的發動機來用，必然沒有太大的空間。用在工業開礦中的捲揚機的話，功率太小；抽水機倒是能用，但是不划算；用在汽車上？原本高大上的工業品，一下子跌到了農用機平起平坐的地位。所以，只有一個解釋，沒有找準這臺發動機的真正位置之前，很多人都會忽略這款發動機在遠東的地位。
隨後的發言上，王學謙熱情洋溢地說了一大堆好話。
“……在民國很多土地都不是大塊的平整土地，如果運用美國的大規模的農業機械，很難在華夏，尤其是在南方耕種土地，在這裡就需要一款小巧的，結構簡單，造價低廉的發動機。這是讓民國徹底擺脫畜力耕種的偉大發明，將推進農業機械化的序幕。而且低廉的價格，更是能夠讓普通人接受……”
宋子文底下和顧維鈞竊竊私語，後者感覺有點納悶，不是說發動機不好嗎？
怎麼在王學謙的話裡話外，就差說成了是專門為民國研發的一款機械？
“保羅，這不會是子高早就知道，在他授意下研發的一款機械？可為什麼美國人的評價不高？”
“少川兄，我也是剛來寧波，而且還是在寧波工作，對於研發機械的事不太清楚。”推脫的意味很濃，再說宋子文也沒有這份義務給顧維鈞解釋，如何如何。對方又不是自己人！
宋子文到是有點錯覺，好像是王學謙是打腫臉充胖子啊！美國人的評價很低，這從表情上就能夠看出來。加上連他自己都很不自信，這樣一款發動機就能讓民國拉開工業化和農業機械化的時代了？
可是隨後，王學謙的話讓他感覺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浙江缺乏農耕裝置，我看這款發動機加上簡易的固定模式，就是一款很不錯的農業機械。為了讓百姓儘快脫離土地辛苦的勞作，需要儘快投產，解決百姓的實際困難……”
“……寧波拖拉機廠在未來的三個月內，就應該籌備起來。半年之內，生產出一款實用的，價格低廉的拖拉機幫助農民解決實際困難。這將是造福百姓的好事，我們的官員應該認真對待，要有務實的工作態度，將這項惠民的工作投入下去。”
寧波拖拉機廠？
那麼汽車廠呢？
宋子文第一個念頭就是，王學謙恐怕覺得汽車廠不靠譜，轉而改行做拖拉機。要不是他王學謙熟悉之極，他還會認為王學謙這是放嘴***一時痛快的胡言亂語。
可宋子文的內心好非常清楚，王學謙是一個決定了事，就不會該注意的傢伙。固執到了骨子裡的人。一旦他決定的事，就算是說服他也沒用，因為他還會投入精力將結果做出來。大部分的時候都會讓人無話可說，因為結局並非像是旁人擔心的那樣。
這個傢伙要說辦廠，就絕對會辦廠。而且還是往大了搞，可是他擔心的是，就算是這是一款價格低廉的發動機，拖拉機的製造工業也相對簡單，組裝車間也相對不用需要太大的規模。
總結起來就是：就算是糟蹋錢，也不會是個大數。
可問題是不該在美國人的面前大張旗鼓的說，民國的拖拉機產業在一年之內就會紅紅火火的在浙江開辦。因為宋子文根本就不看好這款拖拉機在民國的市場，沒錯，是不看好。
他是從小生活在城市的，但是也見過農田，也知道農民的生活狀態。
100元的價格，對於一款成熟度尚可的工業品來說，並不昂貴，但是對於一個農業人口的家庭，卻是一筆沉重的負擔。這和牛不是一回事，牛在農民的家庭裡，可以作為耕地的主要工具，同時養牛其實並不需要花錢，草料到處都是，讓一個孩子跟著能將牛餵飽。而且牛就算老了耕不了地了，也是一筆錢，一張牛皮能換錢，牛肉也能賣錢。
拖拉機這樣的機械就不一樣了，一旦報廢了，就是一堆爛鐵，打農具都嫌棄。
王學謙說完，他並不知道被他器重的宋子文對他的決定有些不滿，而胡佛也開始了他的演講：“在來到東方之前，我並不瞭解這片古老的土地上的人民是擁有多麼偉大的智慧，直到我發現生活中的很多必需品，都是華夏智慧的結晶才知道，這是一個了不起的民族。這個民族的勤勞，智慧時不時的影響著世界的格局。”
“非常慶幸的是，我有幸鑑證了這個古老的農業國家，邁向工業國家跨出最有力的一步，這是一個讓人激動萬分的時刻，將會載入史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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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佛的演講水平不差，他並沒有將他不看好民國第一款民用內燃機的發展前景。只是一味的說，智慧之類，看不到摸不著的東西。
等美國人離開，宋子文急切地找到了王學謙，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問：“子高，你剛才說建設拖拉機廠，是隨便說說的吧！”
王學謙不滿道：“誰說的？”
見宋子文一臉的緊張，隨即笑道：“保羅，你是不清楚這款發動機的潛力，如果能夠改造工藝，將裝置製造的更加簡單，將有更大的發展空間。現在的油價很低廉，一桶柴油的價格也就在3美元左右。想想一下，在春耕的時候，十頭牛都比不上的拖拉機出現在了農田裡，將會造成什麼樣的轟動效應？”
“可是一戶百姓好根本就買不起拖拉機，而且你也知道的，在江南自耕農的土地面積都不大。要是換成地主，他們只管收租子，這麼會購買拖拉機？”宋子文反駁道。
可王學謙想的遠比這些東西更多，浙江的人均土地面積不大，而耕地是勞力耗費時間最緊張的時候，大量的農民被綁在了土地上，根本就無法進入城市。而且拖拉機往最廉價，最實用的方向製造，將會徹底扭轉農村人口的結構，直接影響到浙江的工業化進度：“保羅，你還是不理解我們這個國家的百姓的智慧。”
“這有關係嗎？”宋子文覺得是王學謙的無理取鬧。
反倒是王學謙輕鬆道：“如果一臺拖拉機，價格控制在一百元之內，裝配上旋耕機之後，速度不用太快，就和人走路的速度差不多，旋耕機的寬度在兩米左右。你是學經濟的，你可以算一下，這臺拖拉機在工作的時候，一天能夠耕種多少土地？”
“當然實際工作會慢一點，減半處理好了。這樣的速度，牛是無論如何也趕不上的。”
這是一道簡單之極的數學題，按照王學謙的設定，這臺拖拉機一個小時能夠耕十畝，在是絕對無法想象的效率。就算是減半的話，也是五畝地，一天耕種8個小時，那麼就是40畝。等於能夠給江浙地區一個小地主的水田都耕上一遍。如果春耕是半個月的時間的話，那麼這臺拖拉機可以在一個熟練工的手中，完成半個月六百畝地的耕種。這樣的效率，就算是累死十頭牛，也不見得能夠做到。
用一道簡單的數學題，就嚇住了經濟學博士的宋子文，王學謙自我感覺出奇的好。
因為效率太快，聰明的浙江人肯定會找到發財的路子，購買拖拉機，然後幫人耕地賺錢。在浙江的寧波、紹興、杭州，到處都是商人聚集的地方，只要有一個人想到這樣的辦法，拖拉機的銷量就絕對不會低了。就算是滿足整個浙江和福建江蘇、上海等地區的需要。王學謙也能將這家拖拉機工廠在幾年內風靡東亞。
王學謙拍著宋子文的肩膀，調侃道：“飛機雖好，但是飛機太高階了，以至於普通人根本就不可能接觸。但是拖拉機就不一樣了，是一款接地氣的工業產品。尤其是小功率的拖拉機，別看工作效率無法和美國的大拖拉機相比，但是產生的效益一樣不會低。尤其是對民國來說，牲畜的數量遠遠滿足不了土地耕種的需要，有了拖拉機，糧食產量都會大大的提高。這是一款將直接印象普通農民生活的機器，我不介意在初期的時候用行政手段支援。等到效益產出之後，甚至可以成為浙江出口東南亞的拳頭產品，為我們掙外匯……它將拉開浙江工業時代的大幕，這一天很多人都期待了許多年。現在終於要到來了。”
好吧，宋子文覺得自己腦子有點糊塗，他本來是想要告誡王學謙，一款成熟的工業品的附加值必然要集中。這樣才能被大眾接受。
可是按照王學謙的理論……這款產品將成為劃時代的產品，甚至可以出口遠銷東南亞……
他們說的是同一件產品嗎？
而在浙江的迎賓館內，特恩施還再一個勁的詆譭浙江的工業水平，一款只有4千萬的發動機，轉速低的驚人，根本就沒有被接受的價值。說明浙江的工業水平根本就無法承擔獨立研發卡車的能力。
最終拖累的只能是美國的汽車工業，這樣的結局只有洛克菲勒先生願意看到吧！
做為石油霸主，洛克菲勒對於任何一款能夠消費石油的產品都會投入巨大的熱情。特恩施甚至揮動手臂，做出一副富有激情的樣子，期待著聽他說話的人會被他感染：“沒什麼好說的，克拉克先生，現在您該有所決定了，民國根本就不可能發展汽車工業。因為他們只能製造那種簡單的發動機，而汽車發動機要複雜的多。拒絕他們的要求，將是明智的決定。”
可是胡佛一晚上基本上都沒有怎麼說話，他甚至沒有去認真的聽特恩施的長篇闊論，反而在思索。按照浙江的能力，王學謙的眼光，浙江不需要美國的技術支持的情況下，需要多少年能夠自己生產出卡車？
二十年？
還是十年？
甚至更短？
加入民國真有這份實力，合作未嘗不可，因為民國的鋼鐵產量本來就不足，收回的漢冶萍也只能滿足一部分的需求。民國想要發展製造業，就必須大量進口鋼鐵，而美國鋼鐵就是撬開民國大門的一個絕佳機會。
再次抬頭的胡佛，眼神清澈：“為什麼不！”
“對啊！為什麼……抱歉，克拉克，您剛才說什麼？”特恩施習慣性地認為他說動了胡佛，可是一轉眼他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驚愕地看著胡佛，還以為自己剛才聽錯了。
可是胡佛根本就沒有給特恩施這個幕僚哪怕任何一丁點的希望，反而鄭重道：“我說為什麼不答應民國的要求？”
“不，克拉克，你瘋了！”特恩施短暫地愣住之後，隨即爆發起來，感情一晚上他說了那麼多，胡佛是一句話都沒有聽進去，反而做出了一個讓他驚恐萬分的決定。他認為這樣做的結果會讓胡佛在政治道路上徹底走下深淵之中。
而胡佛也腦子裡產生了一個念頭，是不是回美國之後要再務色一個合格的幕僚。特恩施的眼光讓他失望透頂，他難道沒有看出來，民國人已經走在工業道路上了嗎？
既然攔不住，就不如推一把，至少還能結交一個朋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