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謙來救傅白了。
在斷生涯,傅瓊已經不見了蹤影,懸崖邊只剩下昏迷的傅白。
或許因為這次傅謙的情緒波動沒有那麼大,劫雷並沒有提前落下。他很順利地趕到傅白身邊,把了把脈,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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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的是心口的穿透劍傷,從背後刺入的,和前世一樣,此外身體上還有若干輕重不一的外傷。
按理說,這樣的傷勢,就算傅白是仙君,也很難救了,因為他沒能及時採取措施保護自己。
或許是由於經歷過一次,這次傅謙顯得十分冷靜,冷靜到不可思議。在決定救傅白後,他的身體突然能夠變回人形,這樣也好,方便許多。
傅謙在自己的手腕系了一條金色的線,線的另一端纏在傅白的手臂上。金線割破皮膚,血液順著它慢慢地爬。
井的聲音重新回到傅謙的耳邊。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到底在做什麼?死在這裡,就等於死在一個誰都不認識你的地方。你的死不會被任何人銘記,這毫無意義!”
傅謙沒有直接回答它的問題,反而問道:“我這樣做,能救下我師兄嗎?”
“你還在糾纏於此——”
“能嗎?”
在傅謙固執的追問下,井回答了他,有點不甘願。
“能,但你也會死。”
傅謙如釋重負地笑了。
“你還在笑?!”井不能理解,“你不是已經做出抉擇了嗎?你回到銀龍一族的目的,不會就是為了死在這裡吧?你現在所做的一切,都很不可理喻!”
“我也認為不可理喻……”傅謙低聲地說,“我在這裡救了他,並不能彌補我曾經的遺憾。我不救他,如果我曾經的經歷在這裡算數,那麼也會有別的高人來救他。不過是再走一次熟悉的輪迴,再過一遍熟悉的情節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對啊,所以你——”
“但是這邊也有一個‘傅謙’吧,”傅謙繼續說道,“我聽你剛才的口吻,你說我會死在這裡,誰都不認識我,然而在這裡的師兄,很明顯是認得我的,這就說明,傅謙在這個時空,也是存在的,只不過,他不是我。他會接續我繼續活著,而我的死,不會被這個時空的任何人記得。”
“這道理你既然都明白,那你還選擇這麼做?”
傅謙沉默了一瞬。
不說話之後? 血液流逝的感覺愈發清晰了。傅謙黑色的眼睛漸漸變淺,顯出了一點灰。
銀龍在龍身時? 眼睛是耀眼的金色? 化為人形後,反而是暗沉的灰。這灰色就和他們一族的性格一樣? 冷漠、死寂、無神。傅謙常常想,假如當初他沒有被族人拋棄,而是被養在族中? 那麼他一定和他的族人們一樣? 族人和族人是可替代的。
但他沒有。
他有感知,有深情? 他的血是熱的,他成為了獨一無二的存在,他對於某個人、某些人而言,是特別的。
這些都是傅白手把手教給他的。
他曾疲於為求生而掙扎? 在無師自通地學會仇視世界之前? 是傅白將他從泥沼中救上岸。傅白帶他看朝日? 賞落霞。碧濤千頃,月落萬川。人間的風月永珍,是這人引他一一看遍。
“我師兄曾經就是個不愛笑的人。但那時他面上不笑? 安靜地看仙侍閒語,龍狐打鬧,也讓人感覺到他是在笑的。後來,後來他即便面上笑了,也沒有笑意。他是孤獨的。他站在山巔,四下環顧,沒有人和他比肩。也許曾經有過,但又離開了,最後還是剩下他自己。”
傅謙的眼睛已經變成完全的灰色。
“儘管微不足道,但我依然希望,他的人生能多遇到一些好事情。”
“我不明白,”井在過了很久後,才開口,“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選擇這麼做。對你來說,你不可能拎不清楚,不可能分析不出其中的利害。”
“的確,在這裡放棄,眼睜睜地看著我師兄流血而死,是最理智的選擇。我能夠判斷得出。”
“那你……”
“但我做不到,”傅謙的視線漸漸模糊,這是失血過多的反應,“能夠依循理智而為的,是聖人……
“我不是聖人……”
這是傅謙最後說的一句話。
躺在血泊裡的傅白似乎感應到了什麼,然而對血的融合又逼迫他陷入沉睡,這一覺要等一段日子才會醒。
傅謙倒在地上,但殼子裡面卻換了芯。懸崖上的風吹來,帶走一片沙土,露出了道道劫雷劈過的焦痕。
兩道模糊的影子出現在懸崖邊上,其中一道略矮,類似小孩子。“它”開口,是井的聲音。
“每次都是這樣,有什麼意義呢?不過是在一次又一次重複遺憾。”
另一道是女音。
“對於傅謙來說,是有意義的。要說遺憾,那大概就是,他並不知道,正是他自己,救下傅白的吧。”
“所以我才不能理解他的行為。”
“你只是並不曉得傅白對他的意義,”女聲輕嘆,“傅白是一個值得犧牲所有去追隨的人。”
“就和你一樣?你確定這不是你們家族的什麼詛咒?在我看來,你們陷入了同一個怪圈。”
女聲笑了。
“等傅謙在那邊清醒過來,你引他來找我。”
“你要把龍骨給他?”
“不是白給,還要看他夠不夠格。”
“你只不過是把他領向又一個災難。”
“是啊。”
“……你居然還承認了?”
“這是事實啊,這就是沒有盡頭的劫難。”
“那——”
“就看傅謙,是如何接受它了。”
…
“焰池沒什麼特別的機關和禁制,只要你跳下去就行了。”
霍嶼和傅款站在焰池旁邊,前者為後者解釋著。
“我就這麼跳下去,會有什麼不好的後果嗎?”
傅款尚且留有一絲警惕,他覺得大哥肯定留了一半話。
“當然,”霍嶼說,“會死。”
“……”
霍嶼沒理他弟弟哀怨的眼神,自顧自地說下去:“焰池的溫度很高,如果功夫不到家,那麼就會在跳下去的瞬間被燒成灰燼,這是第一道考驗。”
為了證實自己的話,霍嶼從袖子中摸出一顆玉棋子,丟入池水中。果不其然,在接觸到水面的那一剎那,嗤地一聲,棋子冒出白煙,在水面就熔了。
霍嶼把手重新收回袖子裡。
“這第一道關卡對於你而言,或許並不困難。然而真正的考驗,其實藏在池底。”
“什麼意思?”傅款的表情變得認真起來。
“狐焰真正的來歷,沒有明確記載,就連我也並不清楚。然而那些獲得過狐焰的族人,卻留下了隻言片語。這湖底的考驗,簡單說來,就是對慾望的考驗。”
“慾望?”
“沒錯,慾望,”霍嶼道,“人有七情六慾,我們狐族與之相比,也不遑多讓。然而這慾望會輕易地把我們引向一條不歸路,因而狐焰想要考驗,是我們的道心是否堅定,堅定到,可以束縛慾望。”
“哦,那這個考驗,還是很直白的。”
“沒那麼容易,”霍嶼很嚴厲地打斷傅款,“你去翻翻關於狐焰得記載,數數有多少未能成功歸來的霍家子孫。整個霍家有記載的歷史上,成功拿到狐焰的族人,連十個都不到。”
“那我就做第十一個。”
“狂妄。”
傅款被他哥說得摸鼻子。
“不成功便成仁。哥,我要試試。別攔我啊。”
“哼,知道了。攔你有用嗎?”
“嘿嘿。”
霍嶼看了看天色,說:“時候差不多了,趕緊下去。早死早超生。”
“說點吉利的啊……”
“快點,別磨蹭。”
“噢。”
傅款端詳著一池赤色的水,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吐息,然後閉氣,縱身躍下,整個人沒入池中,消失了蹤影。
留在岸上的霍嶼終於裝不下去,露出了憂心忡忡的表情。他在原地來回走了兩步,最終決定呆在這裡,直到傅款回來。
如果太久回不來,那他也做好了下去救人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