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安的話語點醒了鐵棠。
他當然知道自己絕不算是人王這一脈的人手。
但他與人王之間……也並不是毫無關聯。
當朝武穆是人王弟子，武穆門下又有風冰瑤這位愛徒，而風冰瑤與自己的交情也足夠深。
這麼盤算起來……
人王將自己歸納為自己人，也是在情理之中。
“倘若是在半年之前，縱使有這番情誼在，人王恐怕也不會多看我一眼。
最主要的。
想來還是我生死榜第二的名頭，足夠吸引人，連他也不能例外。”
鐵棠一下摸透了內裡的乾坤脈絡。
蘇子安見他遲遲不曾答覆，忍不住問道：“如何，鐵兄？”
“哈哈，人王如何作想暫且不說，但他派蘇兄前來這一招，鐵某卻不得不受用。
有蘇兄一言，鐵某又安敢不從？”
蘇子安笑罵道：“看來鐵兄當了一段郡守，也沾染了一些官場惡習啊。”
花花轎子人人抬，鐵棠這番話將蘇子安的重要性擺在了人王之上。
哪怕對方明知這是抬舉之言，依舊心中歡喜，畢竟說話得不是別人，是如今天下聞名的絕世天才。
兩人又簡單說了幾句，敲定好時間，決定事不宜遲，馬上出發。
鐵棠剛一起身，就看見站在蘇子安的俞秋露驚奇道：“你就一個人去啊？”
“怎麼？有何不妥？以我一人之力，足夠掃平許多麻煩。何況我清水城高手不多，去了只怕也是添麻煩。”鐵棠並沒感覺到什麼不好，他對自己的實力有絕對信心。
俞秋露一手撫額，滿臉無語。
“你這麼死腦筋，也不知道手下跟著你，到底算好還是不好。
是，你是厲害。
一個打十個，打一百個都不成問題。
但清繳邪教，等同是一場戰爭，還是碾壓性的戰爭，自然是兵對兵，將對將。
你覺得他們派不上用場，那是你想當然了。
朝廷不會讓你去對付普通的肉身、巫覡，也不會讓你去應對超出你實力的邪教仙。
你的對手，只會是那些神巫秘境。
同樣。
你的手下，也自然會被分派到差不多實力的對手。
最最關鍵的是……
你是人王欽點的人手，這次由朝廷開啟的戰爭，就算帶幾個白丁過去，回來之後也能撈個八九品的官員噹噹。
這是送上門的鍍金機會啊，難道你從來不為手下考慮的嗎？
我真是服了！”
“鐵兄，帶上一批人前去，無礙的，到了那邊，你也需要一些人為你跑動，不可能事事親為。”
蘇子安的說法雖然比較委婉，但顯然也是同意俞秋露的說辭。
連這位監察殿有名的硬骨頭都贊同，鐵棠當然也不會假清高，反而開始鄭重考慮能不能儘量多帶點人手過去。
最終在蘇子安的勸導之下，將人數核定為五百人上下，再多就有些喧賓奪主的嫌疑了。
而且此行也不是真的去撿功勞，多少還是有一些風險的，出現死傷也絕對在意料之中。
要去，就得是精兵！
鐵棠很快召集了各方人手，迅速選拔了一批屬於自己這邊的骨幹，並安排好了清水郡接下來的工作。
在他離去之後，清水城日常事務交給陸正青這位郡丞負責，軍伍、城防、安危則有李清婉負責，由何長生、仇正陽統轄其他人協助。
而鐵棠抽調的五百人，其中有一百名是以清水郡捕空高卓為首的捕快。
三百名各部軍營抽調的精兵強將，男女各一百五十人。
剩下的一百名則成分比較復雜。
包含了鐵家、李家、何家、仇家、陸家、方家等世家子弟。
當然。
鐵棠最為親近的一批人，也被選中了大半，包含天問、李庚、龍榆、李遙、嵇英哲、段景瑞夫婦等人。
而王安道、比岐夫婦、鐵龍三兄弟、鎮關東四獸都留在了清水城。
清點完畢。
鐵棠帶著浩浩蕩蕩的大部隊，與蘇子安三人一起趕赴風雷府。
不過他們剛到傳送陣前，便有一道霞光帶著倩影落下。
“我也要去！”冰冷的聲音，同樣透露了來人不可拒絕的心意。
鐵棠一陣頭疼：“府主來信你也看了，我真沒騙你，他要你回去。”
“哼，人王乃是我的師祖，你難道比我有資格？”
“得，那也甭廢話，走唄。”
……
九堯城。
風雷府。
鐵棠並不是第一次來到九堯，可這一次再度踏上這個城池，感受又有所不同。
原本清平樂道的氣氛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濃濃地肅殺之氣，高空之中飛鳥不鳴，不見雁蹤。
整座九堯城如同變成了一座戰爭機器在高速運轉，天上地下都充斥著一道道強橫的身影。
稍微一感應，鐵棠心中又驚又疑。
“這麼多高手……連仙神的氣息都至少有上百之數，未免有些可怕了。”
原本嘻嘻哈哈，彷若前來遊玩的天問、嵇英哲等人，在從九堯城傳送陣出來之後也變了臉色。
“差點以為來到聖都了，九堯什麼時候聚集了這麼多人？”天問摸著自己的大光頭，也不敢輕舉妄動。
城內密密麻麻的各色氣息，好似一條條猙獰惡蛟、上古巨蟒盤踞於此，不但數量眾多，而且一個個都恐怖無比。
蘇子安鄭重說道：“應該都是這一兩日時間趕來，朝廷既然要動真格，那我想不到世間有哪個勢力可以正面抵擋。
走，先去我原先的辦公之所，等候人王吩咐。”
鐵棠本以為自己帶了五百人不少，可此刻就好像一滴水融入到了大海之中，根本不算什麼。
眾人在九堯城又等候了一天。
期間各地勢力不時有援手奉詔前來，數量不算多，但都是一方精兵。
這日清晨，驕陽初露。
一位中年文士帶著兩人來到了鐵棠等人居住之地。
“鐵郡守、風姑娘，人王有請！”
人王在九堯城？
鐵棠心有疑惑，卻也不敢不從，跟著三人來到了城中由武庫擴建的軍機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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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走到一處宏偉宮殿門前停下，那中年文士輕聲說道：“二位，在此稍候，待我進去通傳。”
“前輩請！”
剩餘兩人並沒有跟隨中年文士入殿，反而在門前尋了個位置站立，當起了門衛一樣的角色。
但鐵棠卻不敢有半點小瞧。
因為這兩位……都是仙神！
用仙神來看門，還是後者心甘情願，想必除了人王這等存在，沒幾人能夠做到。
轟隆隆！
青赤色的宮門緩緩開啟，一股股氤氳之氣飄散出來，虛空盪漾著恐怖威壓。
看在鐵棠眼中，就好似一條條大道變成了真龍匍匐在此，威嚴而壯麗，強大又神秘。
“二位請進！”是之前中年文士的聲音。
鐵棠與風冰瑤對視一眼，並肩邁入了宮殿之中。
前方一條三丈寬、百丈長的紅毯，一直綿延到前方主位之上，周圍並沒有太多花裡胡哨的裝飾，除了一個個高大座椅，再無他物，非常整潔。
大殿盡頭。
坐著一位魁梧身影，肩寬體厚，眉如寒冰，眼若繁星，滿頭烏黑青絲隨意披灑在身後，好似端坐神壇之上的神王，又如那不死不滅的魔主。
“下官鐵棠，拜見姜王！”
“弟子拜見師祖！”
鐵棠、風冰瑤盡皆拱手彎腰，低頭施了一禮。
“無需多禮！”
姜雍眼中神光一閃，二人都不自覺直起身板，直面眼前這位大商人王。
“瑤兒，近來於修煉之道上可有何不解？”
風冰瑤沉吟片刻，默默搖頭。
姜雍又將目光看向鐵棠，打量了好一會才徐徐說道：“生死榜第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果然是曠古絕今、絕世無雙的天才，以你如今的實力……只怕神巫秘境之中再無敵手。
就連老夫在你這個境界，亦不如你遠矣！”
他這番話讓站在殿中的其餘幾位親信都深吸了一口氣，他們都知道人王的眼光何等之高。
能有這番評價，說明鐵棠生死榜第二的名頭，絕對沒有摻雜半點水分。
一旦這些話語流傳出去，勢必會讓鐵棠的聲名再度攀升。
鐵棠不敢託大，老實回應：“姜王繆贊了，鐵某螻蟻之軀，安敢擔如此美譽。”
姜雍微微搖頭，幾縷青絲隨風擺動，彷彿牽動了幾分心思。
“你不必自謙，我有個問題很想問你，不知鐵郡守可否為本王解惑。”
“下官自當知無不言。”
“你……”
這個問題似乎讓姜雍也有些為難，沒有輕易問出口。
“你在榜上，是弱於他，還是平於他，亦或……是超於他？”
鐵棠在生死榜位居第二，在世間九成九的人看來，自然是不如人皇。
第一就是第一，第二就是第二，高下很明顯。
但是在人王這等人眼中，自然知道生死榜也有其極限。
人皇先一步到達了生死榜極限，所以能夠排在第一。
可這卻不代表後來者無法超過人皇。
哪怕他排在第二！
這個問題讓鐵棠一下沒反應過來，他下意識回應道：“世間無人能夠超越人皇……”
說完這句，他就及時閉上了嘴，不想再說。
不過這個反應看在姜雍眼中，立即就有了答桉。
沒人可以在他面前說謊，就算有，那個人也不會是現在的鐵棠。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你們退去吧。”
就這？
鐵棠心中納悶不已。
人王召見自己二人，就一人問了一個問題就完了？
他雖心有不解，卻也不敢反駁人王的意思，與風冰瑤齊齊退出了大殿。
歸去的路上，鐵棠與風冰瑤都沒有談起人王。
即便回到了自己居所，兩人也沒有開口，彷彿此前見過人王的事沒有發生過。
其他人也很知趣地沒有詢問何事。
誰都知道。
人王既然在九堯城中，那此地發生的一切，都不可能瞞過他的耳目。
翌日。
姜雍召集了九堯城所有朝廷人員，在一座巨大校場舉行了誓師大會。
天上地下都擠滿了黑壓壓的人影，分陣分營，無數樓船、巫兵、巫道至寶乃至仙兵橫貫虛空，神光激盪，威勢凜凜。
縱使十萬地府鬼將、百萬仙庭天兵的陣勢，大抵也不過如此了。
在誓師大會上，姜雍還特意介紹了一番鐵棠，在得知這位生死榜第二的天驕也前來之後，又引起了一陣譁然。
姜雍此舉，便是為了凝聚各地官員雜亂的心思，方便他之後抽調更多的人手前來清繳邪教。
現在聚在此處的人手，其中有五成都是偏向他這一脈的官員，多多少少都是沾親帶故，真正從各地趕來的外地官員很少。
九堯城只是一個據點，並不代表一定要來到此地才算參戰，因為邪教教眾遍佈人間大地，如同疥癩之患，需要足夠多的人手來搜尋、捉拿。
誓師大會過後，各部人馬都被姜雍分劃整齊，有了統一歸屬、不同陣營，不同上司。
鐵棠也很快知道了自己這邊的負責人是誰。
“鐵頭，我們被分到了四象營，負責剿滅天戮教，負責人竟然是四象侯欒炎彬，你還記得他不？”
四象侯，鐵棠當然記得，這個負責人出乎他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
當日在九堯城內，負責郡城大比的正是四象侯世子欒康。
後來九堯城驚變，欒康被邪教中人所擒，最終還是鐵棠透過種種手段，騙過江映雪化身的翠柔，救出了只剩一顆頭顱的欒康。
而四象侯欒炎彬，正是欒康的親生父親。
天問笑嘻嘻道：“所謂朝中有人好辦事，鐵頭你好歹救過他兒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咱這趟應該妥了，不會碰見多少危險事故。”
“希望吧，四象侯此人我也不熟，不知他脾性如何。”鐵棠倒沒在意這些，他來此也是為剿滅邪教出一份力，減少人間動亂，並沒有太多別的想法。
有了安排，眾人便在營地等候調遣。
不多時。
卻有一隊軍士扛著一個個大箱走到了鐵棠帳前。
領頭的一位將領披甲戴胃，胸口有天之四靈的圖騰，不用想都知道這是誰的人手。
“哪位是鐵郡守？”
鐵棠走上前拱手說道：“本官便是！”
“末將奉侯爺之令，特送來五十箱甲胃、二十箱軍械、十頭黑麒麟，一頭火麒麟，還請鐵郡守清點。”
“哦？還有這好事？”鐵棠大喜。
他這兩日在九堯城巡視，早就看到了不知多少朝廷打造的軍備，各式各樣都有，種類齊全不說，且看起來都是品相非凡之物。
尤其是他在九堯武庫位置，看到了不下三千頭黑麒麟，黑壓壓一片，宛如烏雲蔽日，氣息懾人。
黑麒麟乃是封診司打造出來的異獸，鐵棠之前曾經在江都城生死閣內見過。
每一頭黑麒麟都至少是地巫境的實力，極其強大，不畏生死，又沒有痛楚，簡直就是一等一的殺伐利器。
像這種殺伐利器，一下出現三千頭，哪怕是仙神也要被活生生打死，就算是如今的鐵棠，在不選擇逃走的情況下，也完全不是這麼多黑麒麟的對手。
領頭的將領說完之後，朝著身後一招手，當即就有人上前交接。
鐵棠正要檢視，卻見那將領從懷中掏出一個錦盒。
“鐵郡守留步，這便是火麒麟，乃是一應軍備之中最為值錢之物，侯爺手中也不過只有三頭，他卻給了你一頭。
其實按照您負責的地域，是用不到火麒麟這等奇物。
不過侯爺念及郡守往日恩情，又是天下無雙的天驕，所以才偷偷抽調了一頭過來。”
鐵棠雙手接過那個一尺大小的錦盒，點頭稱謝：“勞煩將軍回去替我謝過侯爺。”
黑麒麟鐵棠見過，但是所謂的火麒麟，他卻完全不知。
錦盒四四方方，有千鈞之重，入手有一絲灼熱，周邊凋刻火雲紋路，正中有封診司特有的印記，顯現出一個‘封’字。
“鐵郡守可開盒查驗，但切勿注入巫力。”
將領的話語及時阻止了鐵棠，他隨手翻開錦盒，露出了內裡真實的面貌。
一頭三寸不到的赤色麒麟安靜地躺在錦盒之中。
它通體血紅，彷彿赤色水晶之軀，能夠直接透過體表看到微微跳動的內臟，四蹄被火焰包裹，卻沒有燒穿錦盒。
就在盒子開啟的一剎那。
那緊閉的麒麟眸睜開，綻放兩道血光直貫雲霄，彷若大海潮汐的聲音響起，那是火麒麟血液逐漸加快流動的聲音。
鐵棠只覺雙手一麻，手中本就重若千鈞的錦盒，彷彿變成了太古神山，連他如今的肉身難以托起。
轟隆！
錦盒墜地，卻並沒有引起震動。
只因那頭火麒麟四蹄踏空，烈焰騰騰，眼中透露出無盡殺伐之意，好似目空一切，漠視蒼生的主宰。
“這是仙？”
鐵棠感到不可思議。
不是因為火麒麟的強大，而是他根本沒想到……
封診司竟然能夠人為造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