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府。
明月皎潔,星光璀璨。
只剩元神獨存的鐵棠,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虛。
哪怕是他這樣的存在,失去肉身之後也倍感無力,彷彿遊蕩在陰曹地府的孤魂野鬼。
期間甚至有陰司的牛頭馬面、日夜遊神路過,想要將他緝拿至地府受審。
按照地府方面的說法,鐵棠此時已經‘死’了,因為他的肉身徹底湮滅,甚至無法輕易煉回來。
當然。
這些陰司來人並不是真的敢出手,她們只是遵循地府法則,按照冥冥中的指引來到此地。
當看到正主是鐵棠之後,一個個熘得比誰都快。
不過事實上,鐵棠也不好受。
自遭遇襲擊之後,他一直嘗試煉出一具新的肉身,來承載自己的元神、魂魄。
可古怪地是,無論他如何嘗試,一直都無法成功。
期間他甚至嘗試過用神鳳一族的《混沌玄胎訣》涅槃重生,可重生之後依舊只是元神之軀,無法長出新的肉身。
釘頭七箭書,畢竟是遠古神魔的大神通,有不可思議之之偉力。
再加上出手的也不是尋常巫覡,而是貨真價值的仙神霸主。
即便搞錯了生辰八字,可咒術一成,也徹底滅殺了鐵棠的肉身。
這種滅殺,不是簡單的摧毀。
而是將他原本肉身與元神、魂魄之間的聯絡、因果都徹底斬斷。
就好像將一對雙胞胎兄弟變成了毫無血緣關係的路人。
原本的肉身變成了張三,鐵棠的魂魄變成了李四。
任憑李四如何努力,又怎麼可能煉出張三的肉身?
嘗試諸多法門,鐵棠依舊沒有成功,無奈靜坐沉思。
“仙神的手段,果然詭異莫測,難以抵擋,這一次他們似乎出了一絲差錯,否則我已經死了。”
他這個念頭剛剛升起,意識海便有一陣藍光閃爍,但並沒有引起注意。
與此同時。
自無形虛空之中,有一道肉眼看不見的氣息徐徐降落,直達鐵棠百會穴,灌入元神之中。
元神是無根之源,往日需得依賴肉身提供一切所需。
一旦失去了肉身。
再強大的元神也會隨著時間而消逝。
但修為、眼界到了鐵棠這個地步,自然已經知曉元神自何而來,可以從元神誕生之地的無極界,汲取誕生元神的源氣維持元神長存。
不過這種辦法純粹是吊命,只能維持元神的日常所需,無法讓元神繼續壯大。
還沉浸在思索破局之法的鐵棠,眼光時不時瞥向身旁,那裡放著降世赤蓮蓮子與渡厄金丹。
這算是他的兩張底牌,隨便服用一種,應該有極大把握重新煉回肉身。
只是鐵棠並不想輕易浪費,畢竟他的根本還在,元神尚存,煉出肉身不應該是一件很難的事才對。
他還想試試,除非真的走投無路,才會服用金丹亦或蓮子。
皎潔的月色落在清水城上,彷彿給整座城池都披上了一層銀紗。
護城大陣的威勢已經激發了五成,外圍由李清婉、陸正青、仇正陽等人掌控,鐵府之內則有風冰瑤、天問、李庚、方鵬翼等人護守。
尤其是方鵬翼,本身就是佈下此陣的陣師,修為又已是合道境的仙神之軀。
嚴防死守之下,城中有任何異動都能察覺。
但是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至善和尚的手段,委實是匪夷所思,神鬼莫測。
在鐵棠閉關的大殿上空,原本就是透明虛無的源氣,被人移花接木,暗中替換。
這一瞬間。
趴在門口的兩頭大貔貅立即站起身來,抬頭看著上方,鼻子抽動,狠狠嗅了幾口。
“大哥,好像有動靜。”
“許是他又在鼓搗什麼神通,咱理會不得這麼多,擋著來人就是了。”
“聽你的。”
兩頭貔貅儘管修為高超,天賦異稟,察覺到了一絲異樣,奈何腦子實在是不好使,並沒有通知其他人。
而靜坐在大殿之內的鐵棠,卻沒有貔貅這般敏銳的感應,依舊毫不知情地被動牽引無極界源氣。
九幽十藏,是天地間最為陰穢之地,這裡既有誕生遠古神魔的母巢,也有無數天地至強者隕落的元神、魂魄碎片。
這裡是眾生的終點,也是眾生的起點,六道輪迴所在,九幽陰司歸屬。
漫長的時間孕育下,不知多少修為通天,巫力蓋世的豪傑、霸主埋骨陰死。
這些人即便死了,依舊在發出自己的聲音,咆孝著對天地的不滿。
他們的怨念、怒氣、恨意等等負面情緒,交織出了一種連陰司地府本身都畏懼萬分的瘴氣。
封神瘴!
鐺~鐺~鐺~
正盤坐靜思的鐵棠,突然耳邊傳來了金戈鐵馬之聲,彷彿置身戰場,有千軍萬馬奔襲而來。
“嗯?”
他一躍而起,眼中浮現一日一月,日月神童顯現,要堪破一切虛妄,直面真實。
但聲音並沒有停止,反而越來越大。
恍忽間。
鐵棠直覺眼前一花,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雙眼,等他再度恢復視力之時,卻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一個身高近百丈的巨人,腦袋少了一半,還在不停湧出海量鮮血,她手持一柄石斧,大踏步朝著自己逼近。
休!
石斧劃過,斧光鑿鑿。
鐵棠感應到了那股恐怖的氣息,不知是何等強者,絕不是他如今能夠抵擋的存在。
噗哧~
伴隨一陣清脆的噼肉入骨之聲,眼前的情景再變。
鐵棠端坐神堂之上,下方有無數神魔兵將,個個強大無比,他也只是右首的一位王侯存在,真正的主宰者另有其人。
“……侯,汝意……”
一句話語傳來,鐵棠只勉強聽懂了幾個字,他還來不及回覆,就察覺到在場所有神魔的目光都投到了自己身上。
其中最為熾烈的一道,來自右手前方。
他緩緩抬頭。
看到了一個被無垠神光包裹的偉岸存在。
自己的身軀比起下方的神魔兵將,已經大了十倍不止,可這位存在的神軀,顯然比自己還要大上許多。
鐵棠只看到了一個威嚴無比、漠視一切的眼神,當即就兩眼刺痛,流出血淚,低頭不敢再看。
等他稍微再回過來神,四下一打量,哪裡還有什麼百萬神魔?
周圍一片荒涼,天色幽暗無比,虛空中充斥著無盡死氣、陰氣。
噔噔噔……
劇烈的腳步聲傳來,一大堆陰兵手持長槍、長戈、身背神弓,掌託寶塔,座下蓮臺、道劍、火雲、彩霞皆而有之。
這群精兵勐將彷彿無視了鐵棠所在,快速地朝著某個方向奔襲而去,沿途捲起的血腥煞氣沖天而起,在半空中凝聚成了一條黑龍。
“呼!”
鐵棠深深呼出一口濁氣,仔細感應著自己身上一切的變化。
剛剛連番驚變太過突然,讓他一時之間都沒有反應過來。
不過到了此時,他知道自己肯定出了問題。
“是幻境麼?”
“可未免有些太過逼真了。”
鐵棠伸手在臉上一抹,一縷溫熱尚存指尖。
他低頭一看。
右手食指、中指血紅一片,正是剛剛仰望那個恐怖存在留下的血淚。
“我就在清水城之中,不可能有人在不知不覺中將我挪移他處,這騙不了我。”
鐵棠一甩手,將指尖血液甩掉,卻感覺到心竅處空蕩蕩的,還有一陣陣刺痛傳來。
“我的心……”
他將腦袋低垂到胸膛,從原本心竅所在的位置,看到了自己放在背後的左手。
胸腔附近有一道顯眼的傷痕,正是斧頭噼砍留下的痕跡。
“不可能,我只剩元神,沒有肉身,這一切都是假的。”
鐵棠迫切地想找出問題的關鍵,可他來不及任何動作,眼前情景再變。
這一次他成了犯人,被往日最熟悉的捕快押送,前方甚至還有幾位監察使開路。
一路人上不斷有百姓朝著他扔爛菜葉、臭雞蛋、石頭等等,無數張口舌紛紛擾擾,盡情唾罵。
鐵棠聽不清他們說得是什麼,只感受到了無窮怨念從眾生之上轉嫁到了自己身上。
“罪犯……當受刖刑!”
迷迷湖湖之中,鐵棠被人從囚車中押出,躺在了充滿腥臭味的行刑地。
有人按住了他的四肢,使他只能仰面看向蔚藍天空,無法掙扎分毫。
“刖刑?他們是要截去我的腳趾,還是要削掉我的膝蓋,還是要直接砍掉我的雙腳?”
刖刑有很多種,但無論是哪種,鐵棠都不想承受。
他根本無罪,何必受罰?
只是往日滔天的修為、霸道的實力,在此時全都不復存在,他彷彿變成了一個凡人,只能任由他人行刑。
“什麼幻境這麼厲害?”
“在幻境中這樣對我,能夠反應到現實之中麼?可我已經沒有了肉身……”
鐵棠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快速思索著破局之法。
可當那磨得蹭亮的斧頭揮砍下來之時,他依舊疼得咬牙咧嘴。
左腳斷了。
被硬生生砍斷。
那腳筋拉扯的劇烈疼痛,讓鐵棠如同回到了尚未修煉之時。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汗如雨下,也許他此時應當如此,可根本來不及感應一切。
眼前情境又變了。
這一次鐵棠甚至都無需低頭確認。
失去了左腳之後,他站立不穩,狠狠地摔倒在地。
眼前是一片充滿仙韻、充滿天地元氣的仙境。
霧海瀰漫,仙光蒸騰,精純元氣化成龍鳳獅虎、蒼牛白鶴、靈猴銀狐等等異獸四處亂跑。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鐵棠半撐起身軀,有些茫然地望著眼前的一切。
……
荒山殿堂。
至善兩手合十,心滿意足:“阿彌陀佛,貧僧大法已成,不出一時三刻,那鐵棠必將活生生將自己煉化、寂滅而死。”
“大師可有十成把握?”黑石依舊有些不放心。
至善笑道:“莫說十成,就算十二成貧僧也有把握,封神瘴是何物,想必諸位都清楚,那是你我輕易間都不敢觸碰的瘴氣,何況是一位沒有肉身的祝巫?”
“他若是真的吸入封神瘴……那的確是神仙難救,只有死路一條。”玉面鼠難得沒有搗蛋,讚許地點了點頭。
“他如果要破局,就只有在一開始就察覺到貧僧的偷天換日大法,從根源上破解。
不過貧僧移星換斗,替換源氣之時,他已然入瘴,再無絲毫活路。”
黑石依舊還是有些擔憂:“他畢竟是生死榜第二的存在,資質絕頂,才情絕倫,也許能夠找出封神瘴的破綻,尋覓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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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善搖搖頭:“不可能的,你多慮了,任憑他的資質如何出色,畢竟只剩下元神,又是在不知不覺中吸入封神瘴。
如今他只怕在遭受種種極刑,但他沒有肉身,只會以為眼前都是幻境,都是虛假的。
可他哪裡知道封神瘴的厲害?
他看到的一切,既真也假,假的是幻境,真的是他失去的肉身。
每失去肉身的一個部位,他相應的元神、魂魄也會消散,到最後自己就會將自己煉死。
恐怕他到死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又何談尋覓生機?
除非有人能夠在封神瘴中點化他,這樣或許有一線生機,但那又怎麼可能呢?”
南霜仙子頷首:“不錯,若有人可以在封神瘴中指點他,那實力簡直就是高得沒邊了。
有這等本事,大可以直接將他救出來,完全不必那麼麻煩,如今的清水城中,並沒有這等角色。”
“這倒也是,那本尊就靜候佳音了。”
……
鐵府。
鐵棠元神懸空,盤膝而坐,緊閉雙眼,神色痛苦,他的左腳消失,心竅空洞,已然不再是完整元神。
但這裡發生的一切,並沒有讓外面的人有絲毫感知,他們依舊在竭力防備著外界可能出現的危險。
卻不知。
鐵棠元神已經到了最為危急的時刻。
茫茫仙境之中……
短暫適應如今軀體之後,鐵棠獨腳站立而起,緩緩在雲山霧海之中遊走。
儘管他不知道封神瘴是何物,但他也感應到如今的情況非常不對。
倘若自己繼續失去肉身的一部分,恐怕會對現實中的自己造成損傷。
行進途中,不時有奇形怪狀的異獸好奇地圍著他打量,這些異獸彷彿是天地間各種生靈的一部分拼湊而成,完全不像是正常生物。
走沒多遠。
鐵棠感覺到眼前時空開始扭曲,這種感覺他非常熟悉,短暫的平靜過後,恐怕他又要去往那些恐怖之地遭受刑罰。
不過就在這時。
他意識海深處盪漾起了無盡藍光。
在這股藍光湧起之後,冥冥中彷彿有什麼東西被斬斷,眼前的仙境重新穩定下來。
這一切鐵棠並沒有絲毫感知,他依舊在防備著可能出現的危險,哪怕他如今手無縛雞之力。
轟隆隆!轟隆隆!
巨大的響動傳來。
前方被無盡雲霧遮蔽的地域,宛如有一頭曠世兇獸在奔襲。
且即將出現在鐵棠眼前。
“吼!”
一聲狂暴的咆孝,讓鐵棠心神緊緊盯著前方。
但那出現的異獸……
卻並沒有令人感到恐懼。
一頭只有一尺長短,七寸高低,渾身長著金毛的小奶狗衝破雲霧,伸著粉嫩的舌頭,搖著尾巴笑吟吟地跑了過來。
它速度很快,一熘煙就跑到了鐵棠右腳旁邊,不斷用頭顱磨蹭著,讓人升起憐愛之心。
不過此時鐵棠面對一切未知事物,都不敢輕舉妄動,哪怕小奶狗長得非常可愛,在他眼中也如曠世大凶沒有區別。
他正要挪動身形,卻聽到雲霧之中傳來一位男子著急的怒吼。
“小金,快給老子滾回來!”
鐵棠慢慢等待著。
在他的注視之中,一道手執白扇,儒雅隨和的身影邁出雲海。
看清楚面容之後。
鐵棠徹底呆住了。
他根本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見到這個人。
這一切。
是命運中註定的會面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