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下意識的話語，就好像在詢問武劍仙一般，也得到了後者答覆。
“你若自覺不敵，現在就可退去，我武家可以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不得不說。
仙神的心境、眼界、格局，都已經大大超過了尋常神巫。
二狗變化的風成道在門前如此挑釁，還先後擊敗了九位武家天驕，眾目睽睽之下，可以說已經顏面盡失。
可哪怕在這種情況下，武劍仙依舊給予了二狗最後一條退路。
不論武劍仙心中的真實想法如何。
至少如今在外人看來，他的氣度的確夠大，肚量的確夠廣，城府也的確夠深。
“武家老祖給了這人機會，可惜了，後面多半沒戲看了。”
“倒也未必，我怎麼覺得武劍仙在故意激將？”
“有這個可能，畢竟他成名許久，修為高深，如今要出手對付一個後輩子弟，多少有些說不過去。
若是能夠在暗中逼得對方堅持不退，死鬥到底，那他在言論上就佔據了上風。”
“話也不能這麼說，武劍仙畢竟給了他退路，如果風成道現在退走……誰還敢上前留他不成？
他現在要走，隨時都可以，這是真實不虛的。”
“哼，風成道好歹也是一位絕巔天驕，豈能未戰先怯？武劍仙此舉……不過是提前堵死了他的退路罷了。
若是風成道現在退走，等於是自認不敵，武劍仙就變成了他心中的一個魔障。
恐怕日後晉升修為之時，武劍仙就會化為心魔出現，等於是徹底斬斷了風成道後面的道路。
爾等好好學學，這才是第一等殺人不見血的手段。”
“我擦，這老陰貨，你不說我還沒想到，真以為他有多大方呢。”
“仙神之心，鬼神難辨，他們的一舉一動，皆有深意，根本不需要出手，就能徹底斷絕一個人的未來。”
“雷兄言之有理……在我看來亦是如此，只怕就算風成道選擇退去……後面還是要死。”
“得罪了武家，哪裡這麼容易離開，除非風成道現在立馬去往聖都朝歌，永生永世不在世間露頭，否則武家不會放過他的。”
“厲害啊，若是場中人換成是我，早就一頭鑽進武劍仙布好的牢籠之中。
不過雷世兄，敢問這種局面，又應當如何破解？”
虛空靜默片刻，方才有一道聲音緩緩吐出。
“那得看這人……身後到底有沒有靠山了。”
“如果換作是我，可戰可退，但他若是孤家寡人……沒有背景，那就只能被武家拿捏，縱然知道武劍仙的計謀，也沒有破局之法。”
與這些整日勾心鬥角的世家子弟相比，二狗並沒有想那麼多，他也不需要想那麼多。
因為鐵棠已經做好了決定！
風成道站起身來，揮手在周身打出一道道禁制，目視前方的武劍仙。
“老小子你別狂，先準備好百萬年壽元，稍等片刻，你看我幹不幹你就完事了。”
武劍仙聞言，神色第一次有了波動，劍眉微微挑起。
他看出二狗突然有了信心，卻不知他的信心到底從何而來。
“難道……他要喚真身前來？”
“呵，年輕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以為真身就能勝我？”
像是看穿了二狗底牌，武劍仙只是落寞地搖搖頭，任憑他施為。
的確。
眼前的‘風成道’只是一具化身，換作真身上場，實力無疑會高上許多。
而這也會讓武劍仙原本十成十的勝券，變成只有九成。
可九成還不夠麼？
武劍仙本來平澹如水的心境，此時像是投入了一顆石子，泛起了幾圈漣漪。
“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我的血……在沸騰麼？”
半柱香後。
風成道所在禁制消散，無盡神光化作霞光隱於虛空，從中走出一位面目截然不同的少年。
五蘊分身術是鐵棠的神通，雖然用了二狗的精血、元神填充血肉，可這道神通的骨架，還是鐵棠所有。
只要二狗願意，鐵棠就可以隨心所欲轉換真身、分身。
“這就是你的真身？”
武劍仙臉色古怪，似乎察覺到一絲不妥。
並非有什麼不利他的事情發生，而是眼前事態的變化，有些超出了他的掌控。
作為仙神，顯然是不喜歡這種感覺的。
“請賜教！”
鐵棠同樣負手而立，衣袍迎風獵獵作響，直面仙神之威。
“你的真身修為……似乎還不如分身？”
“怎麼？前輩自覺理虧，要以古巫境戰我不成？”
武劍仙一指點在虛空，身前有一道虛影快速成型。
這道虛影面目與武劍仙有九成相似，徐徐說道：“人要知進退、懂分寸，我先前諸般退讓，只是不忍見我人族一位絕巔落得慘敗，而不是讓你得寸進尺，步步緊逼。”
“前輩之意……你我心知肚明，多說無益，出手吧。”
武劍仙總感覺哪裡有些不對勁，對面好像換了一個人是的。
之前張口閉口老家夥、老小子，現在卻連稱前輩。
“莫非有什麼我沒算到的？”
不過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鐵棠已經表明戰意，周圍還有江都群雄圍觀，這一戰無可避免。
先前他用諸多話語，將‘風成道’一步一步逼到絕境，如今即便發現了有什麼不對，他也來不及做出應對了。
因為眼下這個局勢……是他武劍仙親手構建。
“這小子氣息飄忽不定，連我看不清具體虛實，不過他最多也就是祝巫、地巫左右的境界，決計不可能勝我。”
武劍仙心中一定，化身唰啦一聲睜開雙眼，兩道神劍劍罡直貫雲霄，從鐵棠身側劃過。
不過鐵棠動都未動，並沒有被這個下馬威震懾。
“哎~仙神也只有這個手段麼？”
他的語氣難掩失望，不經意間撩動了武劍仙波瀾不驚的內心。
“牙尖嘴利，本尊便先讓你三招又何妨？”
鐵棠當即虛空揮拳，打出一條條青龍虛影。
“三招已過。”
“請！”
武劍仙終於有了一絲怒氣。
仙神，只是更強大的人，到了某種境界，換了一個說辭。
他，也是人。
鐵棠的舉動，很難不讓人動怒。
“口氣不小，且讓我看看你有幾斤幾兩。”
武劍仙安穩如山，靜立原地，周身有一道道四尺劍罡化形而成，很快便綿延虛空，如同布了一座驚世劍陣。
他號稱劍仙，對於劍道上的造詣，自然超凡脫俗，已臻化境。
嗖！嗖！嗖！
無數劍罡化作漫天飛花，好像有一位位武道高手，手執利刃，朝著鐵棠打出了數百上千種不同的劍法。
儘管被鐵棠撩撥，武劍仙依舊保持了仙神的尊嚴，這一下純粹只是試探，並沒有太多威勢。
他要履行自己之前的口實，先讓三招！
可能尋常的圍觀群眾看不出來，不過鐵棠能夠感受到，江都城其他世家高手也能看出。
這就足夠了。
說讓你三招，就讓你三招，這就是一位仙神的底氣。
面對漫天劍光來襲，鐵棠只是輕嘆。
“你怎麼……”
“比我還狂啊？”
鐺鐺鐺鐺……
無數劍罡落到鐵棠身前，卻並沒有打中他的肉身。
一個個蝌蚪大小的符文、道籙浮現，演化成了一扇數十丈大小的金黃羽翼，將鐵棠護在其中。
這寬大的金黃羽翼，有著一種極為高貴的氣息，彷彿目空一切，桀驁無比。
遙遠的江都府府衙上空，或明或暗藏著許多身影，其中有人看到羽翼浮現，不由發出驚歎。
“這是……鯤鵬之翼？”
“不會錯，的確是鯤鵬法，這風成道到底是什麼人？”
“府主，這位不會是……”
風毅微微一笑：“你們想多了，真以為絕巔是大白菜啊。”
“以府主高見，他們誰會勝出？”
“都是絕巔，不打過誰知道呢，就算我親身下場，也不敢說有必勝之法。”
“可武劍仙成名之久，還在我等之上，他縱然只有祝巫境的修為……也沒道理會敗吧？”
“活得久，不代表實力強，不過以仙神之姿，雖然只是祝巫境的化身，也足夠應付九成的同境絕巔了。”
實力相同，資質相等，那比拼的就是各自的功法、神通，與眼界見識了。
很顯然。
一位仙神秘境的化身，無疑佔據了天大的優勢。
同樣的一道神通，由一位祝巫境的絕巔施展，和一位仙神境的絕巔施展，哪怕二人實力相同，發揮出來的威力也是截然不同的。
仙神已經到了更高的境界。
站得高，望得遠。
前方、身後道路的坎坷、曲折，一應功法、神通的優劣良莠，他們都一清二楚，甚至能夠看到仙神以下看不到的風光。
所以武劍仙一開始面對地巫境的二狗，才會說出以祝巫境的化身來應戰。
因為稍微有些眼界見識的人都知道一個事實。
同一個境界之間……實力也是完全不同，乃至可以天差地別。
“三招已過，這風成道也是狂妄，竟然從頭到尾硬接武劍仙的萬劍訣。”
“也不是他狂，只怕多半是絕巔的傲氣，讓他不想接受對方讓的這三招。”
“你們仔細看，那風成道沒有受傷，他是有真本事的，也不知是不是那鯤鵬法太過神妙。”
“哦？”
“雖說武劍仙只是試探，但他如今硬接劍訣，竟然能夠做到毫髮無傷？”
“看來今日有好戲看了。”
“不對，我記得之前這風成道對付武家子弟之時，同樣也極為擅長劍法，為何不見他以劍破劍，豈不是更能挫對方銳氣？”
“我總感覺哪裡有些不對，府主你認為呢？”
“看下去就知道了，世上又有哪位絕巔……可以小視呢？”
武府門前。
劍罡懸空微鳴，鯤鵬單翼罩體。
鐵棠一揮手，那寬大的羽翼消散：“前輩，三招已過，不妨讓我見識見識你的真本事。”
比鬥開始，武劍仙立即收起了所有雜亂心思，重新回到了一位仙神，一位絕巔仙神該有的心境。
他這次沒有再被鐵棠逗怒，只是有些好奇道：“你的劍法也不錯，何不來與我比試一二？”
“那便如你所願。”
鐵棠右手一握，聚氣成罡，罡氣化劍，四尺青鋒劃破虛空，快若奔雷，在他身後有五道偉岸虛影成型，頭頂有一座五色華蓋化形而出。
這一式劍法打出，最為驚駭地不是武劍仙，而是遠處坐在富海樓上翹著二郎腿，磕著花生米的二狗。
“我的五華蒼穹劍！”
“這個鐵棠，什麼時候偷學了我的本事？真陰險啊~”
不過看了一會，二狗又放下心來。
“還嫩了點。”
“我的評價——不如我！”
鐵棠的劍法，當然比不上二狗，他此舉只有一個意思。
就是告訴對面的武劍仙一個事實。
鏘！鏘！鏘！
劍蕩虛空，氣破蒼穹。
五色華蓋擋住了武劍仙一應劍罡的攻勢，五帝虛影各自手捏劍訣，五道粗達百丈的劍罡如同五條真龍飛騰。
以鐵棠真身為主，六道攻勢一瞬間來到了武劍仙化身之前。
“你……”
“不是他？”
五華蒼穹劍，是二狗的得意手段，先前擊敗九位武家地巫之時，他也沒少用過。
此刻鐵棠一經使出，立即就被武劍仙認出，兩道五華蒼穹劍，明顯不是同一個人所用。
“前輩，我的劍法如何？”
武劍仙即便心神有些動搖，依舊負手而立，從容無比。
“不過爾爾。”
他負在身後的右手，食指中指微微一挑，便見一道數百丈大小的劍罡沖天而起，將五帝劍罡與鐵棠的攻勢紛紛當下。
剎那之間。
在無窮劍光之中，又有無數劍罡凝聚成九道圓形劍雷，其中五道劍雷融入五帝虛影之中，三道融入五帝華蓋之中，最後一道直奔鐵棠而去。
“萬劍訣，聚發隨心，劍罡化雷，如同花開滿人間。”
在武劍仙悠然的話語之中……
花，開了。
崩！崩！崩！
八道圓形劍雷徹底炸裂，各色巫力化成的劍罡，如同一朵朵嬌豔欲滴的鮮花盛開。
一道道細小無形的凌厲劍罡，將五帝虛影、五色華蓋刺得千瘡百孔，原地崩裂。
唯獨那道飛向鐵棠真身的劍雷，出現了一點意外。
咕隆！
鐵棠竟然一口將那圓形劍雷吞了下去，好似吞丹入腹，喉嚨、肺腑、丹田出現了一個圓形鼓包。
“好膽！”
武劍仙正欲引爆劍雷，卻發現無數劍罡已經不聽他的指揮，根本操控不了半分。
彭！
一聲炸響。
從鐵棠丹田發出。
他滿頭黑髮倒豎，如同被雷霆狠狠噼了一下。
“嗝！”
鐵棠打個飽嗝，口中吐出絲絲縷縷的雜亂劍氣，不滿意地搖了搖頭。
“前輩，你久居高位，平日疏於習練了吧，這劍雷一般，不太行，還有些雜質。”
這一幕技驚四座，使得許多原本坐著觀戰的吃瓜群眾，全都勐地站起身來，目光驚駭地凝望戰場。
通常的比鬥。
能夠以巫法、神通破去對方的巫法、神通，則說明二者實力相當，不分伯仲。
若是能夠不閃不避，硬接對方攻勢，那要麼就是肉身強橫，要麼就是精擅御守神通，再或者就是實力超出太多。
可鐵棠這種將敵方神通吞入腹中的手段，委實匪夷所思，超出了在場許多人的見識。
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才對。
尤其是在勢均力敵的比鬥之中。
“我看到了什麼？這還是人？”
“人不人我不知道，但這不會是地巫境的實力吧？天巫、巫神也不見得能夠做到。”
“難道說風成道的實力，遠遠超出了武劍仙？”
“這就有點扯澹了，比先前一幕更不可能。”
……
吃瓜群眾議論紛紛，他們的疑惑，其實也是武劍仙的疑惑。
饒是以他仙神之境的眼界見識，也根本看不穿鐵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就算他的肉身煉到了內外如一的境界，也不可能硬擋我的攻勢才對。
莫非真是因為我久居仙神之位，忘了神巫秘境的本真？”
鐵棠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將武劍仙打到了懷疑人生，他大概試出了對方的實力上下限，多少感覺有些無趣。
仙神……也不過如此。
或許，是被修為境界限制了吧。
畢竟眼前這具，只是武劍仙祝巫境的化身，並不是他的全部實力。
“前輩，百萬壽元，風某就笑納了！”
鐵棠一躍飛入半空，凌空虛坐，身後有一道混沌蒼茫的虛影升起。
這道虛影一經浮現，日月無光，白晝化夜，時空間彷彿都在這一刻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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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的風翼等諸多江都府官員，都從內心感受到了一股心季，好似有將欲滅世的災劫顯現。
武劍仙正欲譏諷鐵棠的不自量力，卻被頭頂那恐怖的異象鎮住。
“這是什麼神通？”
他的紫府眉心鼓起一個大包，濃烈的危機感應傳遍周身。
“不好！”
“這一下我接不住……”
相比化身傳來的生死危機，武劍仙更為驚駭他內心的真實感受。
鐵棠即將打出的這道神通，不是他化身可以接下來的恐怖力量。
天色無比幽暗。
虛空泛起了譁啦啦~譁啦啦~的聲音，好似江河激盪，又如潮汐轟鳴。
遠處的天際被扭曲，大日光芒變成了弧形，無數詭異景象浮現蒼穹，沒來由地讓所有人升起敬畏。
“時光長河！”
“這廝的神通，竟然召來了時光長河。”
鐵棠不管不顧，身後虛影緩緩升起，她彷彿有無窮大，無論任何人，從任何角度觀看，這道虛影都是頂天立地，高不可量，偉岸不可言。
“一位仙神，也夠資格接我這招了。”
虛影抖動。
一掌按下。
所有人都感到天色一暗，眼前只有那撐天的無邊巨掌，連那密密麻麻的紋路都如蒼海巨蟒，仙庭真龍，見首不見尾，極盡威嚴霸道。
彭！
彭！彭！
彭彭彭彭彭……
縈繞在武劍仙身周的所有劍罡，盡數爆碎，炸成漫天巫力充塞虛空。
可沒有什麼力量，能夠擋住那道恐怖的巨掌。
“我不會敗！”
“萬劍訣！”
武劍仙怒吼，無數劍罡再度出現，連他化身也以身化劍，交織出煌煌劍光，森寒劍芒，沖天而起。
鐵棠端坐虛空，不以為意。
“仙神境的祝巫化身，的確實力非凡，遠超尋常，就算換作其他同境絕巔在此，多半也不是你的對手。
可惜啊~
你還沒到祝巫境的極限！”
他心意一動，正要徹底剿滅武劍仙的祝巫分身。
卻在此時。
一道傳音在他耳邊響起。
“武家之中有我故交，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馬？”
鐵棠一怔。
默默地回了一句。
“你怎麼會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