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大雨淅瀝瀝下個不停。
碧綠雨水很快打溼了石板，虛空泛起一陣土腥味，格外芬芳。
沒有任何人、任何力量出手，腳步聲卻戛然而止。
那一抹幽暗的漆黑，不但點醒了離去的那位家主，也點醒了在場其他人。
此時眾人才紛紛反應過來，眼前這位有著絕巔天賦的的新任郡守，還有著一層身份。
單獨郡守的名頭，即便威如李清婉，也未能改變清水城羸弱多年的死局。
單獨監察使的身份，在場就有許多，包括仇正陽這位監察正守都在當場。
可其他世家家主又何曾為此讓過步？
而當這兩種身份結合在一起......
沒有人知道會發生什麼，因為過往從未出現過。
倘若再綜合鐵棠這位絕巔天驕的名頭.....
許多未曾深思的一族主事者，都想明白了個中關鍵處。
清水城，要變天了！
過往的格局也許會被徹底改寫。
馬上就要走到殿外的那位家主，不聲不響地掉轉方向，在角落找了個位置安靜坐下。
看似滑稽的場景，卻沒有任何人發笑。
這位家主的心路歷程，其實代表了在場許多人的想法。
真正在一開始就堅定站隊鐵棠的官員、世家，寥寥無幾。
沉默的數十息過去。
打破寧靜氛圍的力量，來自殿外沉穩有力的腳步聲。
“還有人前來？”
“會是誰？”
一個個充滿疑惑的腦袋齊刷刷望向殿外。
只見王安道攙扶著一位老者走了進來，後面跟著一位面無表情的妙齡少女。
“柳老！”
“柳老！”
“柳爺安康。”
“柳爺吉祥。”
.......
許多官員、家主認出了來人，紛紛起身施禮。
“老頭子就是來看看，都是一土共生的骨肉同胞，鬥得這麼厲害，憑白讓他郡笑話。”
柳老進來就罵，無視所有人異樣的臉色，徑自找了個空位坐下。
他的威望極高，當日在群雄環繞的域外天門前，強行插隊第一，卻無人敢出言反對。
除了柳老個人的實力、聲威之外，內裡其實還有著巨大的利益網牽涉到了在場許多人。
監察殿與封診司是大商皇朝最為獨立的兩大機構。
與威名赫赫的監察殿相比，封診司無疑要低調了許多，可這個機構的獨立性......甚至讓監察諸天的監察使都無法插手其中。
封診司可以說是完全獨立於整個皇朝體系之外的部門，它無需看任何人的臉色，也不用顧忌任何人的想法。
這個機構的特色之一，就是人少，少得可憐，少到只能在有限城池開設分部。
偏偏這個人數極少的機構，卻掌握著許多驚天秘密，是執掌皇朝兵戎的恐怖存在。
與平民百姓對封診司的種種誤解不同，越是實力深厚的世家，越是對封診司瞭解得更深。
清水城的諸多世家，與封診司並非沒有來往，反而彼此之間構築了一道巨大的利益網。
其中的關鍵之一，便是封診司能夠提升天賦的手段。
天賦的重要性，無需多言。
對於九成九的修飾而言，天授稟賦時是什麼天賦，終其一生都不會再有改變，無人可以更迭。
唯獨封診司掌握了這門驚天地、泣鬼神的卓絕手段。
除此之外。
封診司往日也會提供一些極為精良的丹藥，這些丹藥效果特殊，往往有別於世面上的其他丹藥。
尋常的煉丹師根本煉不出來，也很難破解，是獨屬於封診司的手段。
丹藥之外、巫兵、陣法、禁忌秘術、超凡的醫術等等領域，封診司只要有所涉及，則出手必是精品。
而又因為封診司的種種特殊性，想得到這些東西，根本不是用錢財、利益能夠衡量，更沒有人可以用官府的力量逼迫封診司交易。
作為皇朝最獨立的機構，封診司保持了最後一絲純淨，讓一切都回到了原點。
想要得到封診司的利益，就得與裡面的人處理好關係。
柳老的出現，讓所有人對鐵棠的手段忌諱莫深。
這位年輕的郡守，將獨立於世外的封診司都搬了過來，誰也不知道他還有什麼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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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棠無視眾人的種種猜忌，快步走到柳老身旁坐下，連道自己實屬無奈，不得已拖封診司下水。
柳老一拂長須，哈哈大笑。
“你不必多說，你做得一切我都看在眼裡，就算捨去你先前的功績不談。
哪怕你是一位貪官，只為了一己之私，我也會助你。”
說完他看向王安道，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腦袋。
“誰讓你能說動他呢。”
封診司人少，且因為傳承的獨特性，多以父傳子、子傳孫的脈絡延綿。
正因為人少，也讓每一個獲得核心技術的官員，都分外團結，極少會發生內鬥之事。
王安道除了自己在封診司任職，家中還有一位父親，也在其他地方的封診司擔任要務。
攏共一千左右的核心官員，遍布整個人間大地，封診司內部彼此都互相認識。
王安道找他出面，他沒想多久就點頭同意了。
無他。
就是為了給自己人撐腰。
封診司的威名有多大，利益牽扯有多深，答桉很快就揭曉。
鐵棠還未與柳老寒暄幾句，來迎殿外又響起了匆匆趕來的腳步聲。
噔！噔！噔！
三位明顯氣勢不同的世家家主，聯袂走了進來。
他們一進殿，沒有看其他人多一眼，紛紛先上前與柳老道了安好。
這三人的到來，讓殿內掀起了種種紛亂雜音，那股滔天的巨浪，已經真正被所有人感知。
第一流的四大世家，一下來了三位主事者。
除了陸家與司家家主未至，勾家、紀家、楊家都已趕到，封診司成了天平傾斜的最後一根稻草。
“事到如今，只怕司家也不得不來。”
“不錯，不管它過往與鐵棠有什麼恩怨，也不得不來了。”
“司家並非決定性的關鍵，還得是陸家。”
“陸家若就是不來，只怕這位郡守大人，也要撓頭。”
“呵呵，他要佈下護城大陣，沒有陸家點頭，就算咱們全部同意，都不一定能夠落實。”
“全部同意？你想太多了，我敢說陸家若是不出現，在場許多人都會反對。”
“再看看吧.....他畢竟是絕巔，縱然此時能攔他一時，待他成為仙神之後，還有誰敢反對？”
“誰說不是呢，要不是因為他的修為進展實在太快，我也不想來。”
“太恐怖了，他崛起至今似乎都還不到一年。”
“他去了朝歌一趟，以他的資質天賦，很可能會獲得某個派系的支援。
若有哪個世家真正與他死磕到底，搞不好會惹來朝堂上的大老。”
“就算拋去朝堂，光他背後的監察殿就夠我等喝一壺了。”
“他如今擔任郡守，執掌一郡之牛耳，再配合監察使的身份，豈不是想查誰就查誰？哪個經得起他這般折騰？”
“唉，咱們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想太多也沒用。”
.........
眾人心思各異，掛在鐵棠身上的名頭太多，每一個都非同小可，他們不得不小心翼翼行事。
而在勾、紀、楊三位家主到來之後，屬於它們派系的官員、依附它們的世家，也紛紛前來。
鐵棠見狀知道大局將定。
司家來不來尚且兩說，因為司家家主連同李清婉等諸多將領，如今還在城外觀看演武。
現在自己要做得.....就是說服陸家。
只要陸家家主前來，佈陣之事就成了一半，到時候司家反而不足為懼了。
來迎殿外忽然冒起了赤霞，鐵棠當即起身走出殿外等候。
眾人不解其意，卻聽到了天空響起了一道豪邁聲音。
“有酒我是仙，無酒便成佛，朝讀道經暮讀史，不如千杯醉似泥。”
虛空赤霞萬道，將整個清水城上空渲染得一片火紅。
一道晃晃悠悠的身影，拿著一個紅火色的酒葫蘆從赤霞中墜落下來。
砰！
道人墜地。
第一件事就是拿起酒葫蘆暢飲一口，而後方才醉醺醺地站起身來看了鐵棠一眼。
“葫蘆不錯，爾等沒有食言，不錯不錯，就是黃家那小子不地道，還欠著我哩。”
鐵棠伸手一請：“道長喜歡便好，裡面坐。”
道人將酒葫蘆系在腰間，隨意走進殿內，朝著一眾人等拱了拱手。
“貧道公孫銘，諸位有禮了。”
說完也不等他們答覆，徑自在門口扯了張椅子就坐了下去。
李庚陪在一旁，見狀催促道：“師兄，咱是鐵兄這邊的人，能不能坐裡面點？”
公孫銘連連擺手：“待會有大佛要來了，以我的實力，也就只能坐在門口，你去外邊站著，別進來。”
李庚：“......”
殿內此時徹底炸開了鍋。
一位仙神出現了！
這意味著什麼，眾人很清楚。
積弱多年的清水郡，除了陸家那從未露頭、可能存在的仙神，在場眾人真正見過的仙神並不多。
有些人甚至至今都沒有見過真正的仙神一面。
而這位道人的出現，如同在沸騰的油鍋中倒了一碗水，讓許多人都開始懷疑人生。
“這是太一道的仙尊麼？”
“既是道中仙，自然是出自太一道。”
“公孫銘....這個名號我曾聽過，他有著真仙之姿，比之一般的雜仙、人仙還要厲害許多。”
“鐵棠怎麼把這道人請來了，莫非是想以武力讓我等臣服？”
“他若真是如此.....誰敢冒頭？”
“笑話，大商不是無法之地，我卻不信他真敢動手。”
“法倒是有法！”
“只不過.....我怎麼看，法都好像站在他那邊。”
眾人沉默了。
還不等眾人深思，在漫天赤霞尚未消散之際，一片璀璨的金光從赤色之中迸發。
轟隆隆！
大道之力浮現，彷彿臣子遇見了君王，紛紛拜倒於金光之下。
虛空響起陣陣梵音，一朵朵潔白的婆羅花從天而降，佛光遍佈城內城外，如同一輪大日普照世間。
行於清水城街頭的平民百姓，好奇地伸出手掌接過，婆羅花觸體即沒，讓那人卸去周身疲憊，只覺神清氣爽、體力充沛。
“咦，我手上的繭子都沒了，這是好東西啊。”
“哈哈~原來如此，我已經堪破鍛骨境的壁障了。”
“傳聞佛祖講經之時，有地湧金蓮，天花亂墜，這就是天花麼？”
“這一朵花，起碼讓我氣力增長了一成，是天大的寶貝，奇遇來了。”
........
越來越多的百姓呼朋喚友，紛紛走出屋舍，去迎接這從天而降的婆羅花。
而在來迎殿中，有人開始估算來人實力。
“大道臣服，這至少也是一位掌道者。”
“佛門中人從不輕易出世，這尊真佛既然敢現身，多半......”
“不用想了，肯定是鐵棠請來的，你們忘了與他一起晉升絕巔的那位麼？”
“大雷音寺？”
高空之上，佛光湧動。
天問不停催促：“師父，多來點，咱們是給我兄弟撐場面的，你來點普世異象，震懾一下他們。”
在他旁邊有一位身披彩霞，頂覆圓光，手拿玉如意的女菩薩。
她盤坐於十二品蓮臺之上，面孔飄忽不定，一會看起來像是二十上下的妙齡少女，一會又變成了三、四十歲的中年樣貌。
仔細一看，似乎又是一副垂垂老矣的花甲老嫗，根本看不分明。
“那位就是鐵棠麼？”天問師尊一指下方。
“對對對，他就是徒兒在外結識的弟兄，如何？不比寺裡那些假和尚差吧？”
“他可比你厲害多了，你再不長進，只怕以後跟不上他的腳步。”
“師父這話說得，我怎麼就不長進了？虧得我早早逃離寺門，否則未必能夠踏入絕巔一流。”
天問師尊屈指捏算，看到一條粗大的因果線，將自己與鐵棠牽連了起來。
“我奉如來法詔，前來入世探尋天仙傳法之事，看來契機要落到此人頭上。”
“師父，他可是徒兒的好兄弟，你可別打他的注意。”
“為師在你眼中就如此不堪？我當初怎麼會選到你，天衍神算誤我良多。”
“師父.....”
“住嘴，下去。”
佛光閃耀，金頂覆城。
鐵棠看到天問跟在一位女子身後，從天際快速飄落下來。
他心中震動，趕緊偷偷傳音：“大和尚，這位是大雷音寺哪位真佛？”
鐵棠萬萬沒想到，天問竟然請來了如此厲害的人物，眼前這位的修為實力，只怕還在項天之上。
這股威嚴、氣勢，比他在聖都朝會見到的許多官員都不弱。
“嘿嘿，鐵頭，我可算是盡全力了，別尊大佛我不想請，也請不來。
但是你既然開了口，我只能請我師尊來給你撐撐場面了。”
“你的來頭這麼大？”
“一般一般，你猜猜我師尊是哪位？”
鐵棠看著面孔飄忽不定的菩薩，這顯然不是她的真身，否則在場有許多人無法承受那股威壓，會被壓得小如螻蟻。
“這我哪裡猜得到，快別賣關子了，省得我出醜。”
“你不想想我給你的功法哪來的？”
鐵棠一怔，想起了此前天問給他的諸多功法。
其中威勢最大的，莫過於摩訶洞劫指與天人大悲掌。
前者是佛門棄徒所創，那位佛陀不可能是天問師尊。
後者......
可這又怎麼可能？
也不是不可能.....若非天問是她的弟子，又豈敢將這門絕學隨意傳出？
自己早該想到的。
“大和尚....你是觀自在菩薩的弟子？瞞得我好苦啊。”鐵棠沒想到天問來頭這麼大。
可沒想到天問卻否定了他的猜想：“非也，非也，我豈有這個福分。”
“我猜錯了？”
“對也不對。”
“我師尊乃是觀自在菩薩的三十三身之一，位列第七的大自在天身，法號妙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