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月色皎潔，樹影婆娑，風兒輕輕，吹拂著群星那晶亮的臉龐。
如水的月光，給靜謐的天空灑下一片朦朧，薰染出一個平靜祥和的夜晚。
在這祥和之中，有兩道身影躡手躡腳出了府邸，向著一處方向快速逼近。
天問的要求很簡單，鐵棠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當時若非他剛好閉關出來，恐怕鎮關東就要喪命當場。
只是兩人剛一出門，鐵棠就感覺到了一絲異樣。
“誰？”
虛空顫動，夜光下的黑影搖曳，一道身影被迫現出身形。
“龍榆？你跟著我們做甚？快回去。”
鐵棠沒想到暗中潛伏，跟在自己身後的竟然是龍榆，若非他展開了幽冥天耳，探查到了一絲波動，還真發現不了對方。
“大人的實力又精進了，這都瞞不過你。”龍榆修成了潛龍千幻身，無論是‘潛’，還是‘千幻’，都足以說明這門金身的變化多端，詭異莫測。
但他終究與鐵棠有些實力差距，無法瞞過同為絕巔的天驕。
“你這是何意？”鐵棠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這麼做，肯定有緣由。
龍榆苦笑道：“李大人讓我跟著你，不讓你出去惹是生非。”
“咳~”
鐵棠重重咳嗽了一下，一旁的天問笑得直拍大腿。
“鐵某只是與大和尚出城習武，你不用想太多，回去吧。”
“那我跟著學習一二也好。”龍榆並沒有放棄。
“算了，反正也少個放風的，讓他在外頭盯著。”天問根本沒打算遮掩。
龍榆一聽就感覺到了不妙。
可此時兩人一左一右，已經將他夾住，再也動彈不得。
三人模樣怪異地行走在僻靜的街頭，這裡本就是巫覡所居之地，即便是青天白日，也少有平民百姓走動，何況此時已是深夜。
還未走到黎臺郡的春南居，三人在半路就停了下來。
一位道士半蹲在地上，手上拿著一個酒葫蘆，一邊仰頭暢飲，一邊在地上畫著什麼。
等看到鐵棠三人，立即眼神一亮，唰地一聲站了起來。
他頭上扎了髮髻，隨意用青色絲帶綁住，身上穿了一身素青色的道袍，腰間懸著一柄八面道劍，看起來風塵僕僕，略顯邋遢。
可他一雙眼眸卻是極為明亮，在黑夜中如同兩顆夜明珠，隔著老遠就讓鐵棠三人都感受到了不凡。
“貧道的卦象真是越來越準了。”
道士起身之後，鐵棠三人也止住了腳步，齊齊盯著此人。
這一幕極為怪異。
天問在夜色下閃耀的光頭，與道士一身素青色的道袍，顯得格格不入。
“小牛鼻子，你不會是黎臺郡的人吧？”天問覺得此人有些礙眼，佛門與道門，不說老死不相往來，但絕不會有太好的交情。
“小禿驢，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道士仰頭將最後一口酒喝盡，隨意地將火紅酒葫蘆捆在了腰間。
天問眼角狂跳，拳頭捏得咯嘣響，想要給他一拳。
鐵棠一掌將他按下，拱手問道：“道長莫非是為我三人前來？若是無事，就此別過。”
他隱隱感覺到了這位道士的難纏之處，並不想與之發生衝突。
“你應該就是鐵棠了吧？貧道李庚，道號玄天，今日就是前來尋你的。”
天問驚呼出聲：“道號玄天？口氣這麼大，太一道怎麼會給你取這種道號？”
“彼此彼此，和尚你的法號.....也不是大雷音寺該有的吧？天問？還是問天？”
龍榆看到了鐵棠的不解，悄悄傳音：“大人，玄天是道教真武大帝的道號，她又稱玄天上帝、太玄道君、蕩魔天尊等等名號。
一般後輩取道號之時，都會避諱先祖之名。”
“道長此來何意？”鐵棠沒想到會半夜遇到鬼，看來今晚是難以善了了。
李庚一手按在八面道劍之上，一手捋了捋頭頂有些歪斜的髮髻。
“無他。”
“久聞鐵監察使之名，特來領教一二。”
“和尚若是不服氣，也儘管一起上，旁邊那位小友就算了，你有這個資格，但還需要一些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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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庚也沒想到，今晚能碰到三位絕巔一起前來，他的卦象即準，又不準。
來找茬的？
不太像......
看來是真的聞名前來切磋的道士。
鐵棠知道自己遲早會有這麼一天。
以前聲名不顯之際，自然默默無聞，誰也不知道你是誰。
可如今他的名聲已經逐漸傳開，自然也會有人前來，想要看看你這位絕巔天驕的名頭......是否名副其實？
面對這種對手，他不會拒絕。
這位道士雖然還沒有出手，但給予鐵棠的感受極為深刻。
對方至少也是一位九品天驕，很可能還是第一檔，僅僅止步於九大枷鎖那種。
“在這裡？”
李庚撓了撓頭，一拍劍柄：“出城一戰！”
他剛一起身，立即身化流光，往城外飛去，似乎也不怕鐵棠三人不來。
天問氣得牙癢癢，但自己的感應也在時刻警示著自己。
這道士絕不是易與之輩！
“鐵頭，怎麼說？他已經修成了元神，口氣這麼大，多半有兩把刷子。”
“打打看唄，正好見識見識道門的手段，對了，你怎麼知道他是太一道的弟子？”
天問詫異地看了鐵棠一眼：“能被朝廷認可的道門，只有太一道，與我佛門的大雷音寺與施無厭廟一樣。
你能看到的道門高手，九成九都是太一道出身。”
“還有這種事.....”
“大人，我覺得大比在即，咱們還是不要徒增事端，不要出城應戰為妙。”龍榆試圖勸阻，他也感應到了李庚的不凡。
“切磋一二也無不可，他也只是天心元神的修為，無礙。”
鐵棠腳下一頓，沖天而起，化作一道耀眼金光，快速追向了李庚離去的方向。
三人一前一後，很快就來到了九堯城外五十裡的一處廢棄礦場。
這裡有過開採的痕跡，此時早已廢棄，只剩幾排破舊的房屋在風中搖搖欲墜。
看到三人如約而至，李庚嘴角浮現一絲微笑：“誰先來？若是你們要一起上.....也無不可。
貧道已經修成元神，說起來也佔了不少便宜，待會貧道不會動用元神之力，盡請放心。”
“裝模作樣，敗在我手下的元神大巫也不是沒有，你儘管動用你那什勞子元神好了。”
天問先鐵棠一步站了出來，要給這位道士來個下馬威。
“和尚，你不行......修為差距太大了。”李庚笑著搖頭。
天問已是神通境的修為，與天心境之間差了一個靈慧境，若是刨除元神這個差距最大的點.......
神通境與天心境其實差距並不算大。
但李庚口中的語氣，似乎篤定天問必敗。
大戰在即，天問反倒靜下來心來，並沒有被李庚的言語挑動。
他不顯威勢，縱身一個跨步，橫擺一個日字衝拳，如同一柄金錘砸向了那位牛氣沖天的道士。
李庚周身一抖，將火紅酒葫蘆與要腰間的八面道劍抖向了遠處的樹枝之上，並沒有一絲大意。
天問可是大雷音寺出身的絕巔天驕，自己哪怕佔據了修為優勢，也不敢說必勝。
轟隆！
李庚五指一掌，掌心飆射出一道深藍色的雷霆霹靂，將天問的拳勢直接擊退。
五雷正法——掌心雷！
兩人甫一交手，包括觀戰的鐵棠、龍榆二人在內，全都知曉了道士的實力。
鐵棠激動不已，心竅劇烈跳動，雙拳緊握。
“終於有真正的絕世天才出現了麼？好期待啊，打敗這種對手，方才不枉此生。”
李庚，道號玄天，資質.....絕巔！
這個事實在場三人早有預料。
早在第一眼看見道士之時，三位絕巔都有了一股冥冥中的感應。
若非如此......
隨便一個阿貓阿狗上門挑戰，鐵棠、天問哪個會搭理他們？
龍榆也極為震驚：“真的是絕巔！”
“怪不得牛鼻子口氣這麼大，原來也有幾分本事，誰用元神誰是狗！”
天問一拳打出之後，同樣感知到了李庚的實力，對方是與自己資質相等的天驕。
這時候有沒有修成元神......那就是天大的差距了。
甚至是神通境與靈慧境之間，也有了差距，更別說李庚此時已經是天心境。
李庚被天問的話語氣笑了。
天問自己根本就沒有元神，想用都用不了，也能說出誰用元神誰是狗這種話？
不過他本來也是抱著切磋的心思前來，若是以修為境界來壓制對手，那這種切磋就沒有意義了。
儘管如此。
不動用元神的李庚，依舊佔據了巨大優勢，他的修為境界擺在那裡。
想要尋找到境界相等，資質相等的對手切磋，其實是一件很難很難的事。
兩人開始還只是拳腳對攻，越打聲勢越大，巫法、雷霆充斥廢棄礦場，炸的四處隨時紛飛，塵土漫天。
“五雷五雷，急會九堯，氤氳變化，吼電迅霆，聞呼即至，速發陽聲！”
戰局的第一個變化，由李庚率先打出。
他口頌雷法真言，周身巫力噴湧，牽引上方蒼穹厚重的烏雲，喚來了五雷雷霆。
轟隆隆，轟隆隆！
本就黑如幕布的夜色，在烏雲蓋頂之後愈發顯得深沉，一道道恐怖的雷霆霹靂不時閃爍，遊走在漫天雲層之間。
天問一手各捏一印，喚出降龍、伏虎兩大金身羅漢法相，攜帶漫天梵音與潔白的婆羅花，奮身攻向了李庚。
哧啦~
第一道赤色雷霆從天而降，當頭噼腦，正中天問眉心。
緊接著如雨般的五色雷霆如同瀑布傾瀉下來，不斷洗刷天問周身。
“正要試試雷劫之威！”
天問周身金光一閃，不再壓抑自己的實力，全力施為，一朵朵玉蓮在他身周綻放，將雷霆之力擋下大半。
即便偶有雷霆霹靂衝破玉蓮阻礙，也根本無法噼動天問的不朽金身。
他沐浴著雷霆之雨，腳踏虛空，步步生蓮，來到了李庚身前，要以無匹的肉身之力，鎮壓這位道門天驕。
砰！砰！砰！
金剛拳印爆發，拳影密佈，夾雜如鞭腿影，如同狂風暴雨席捲李庚周身。
連續的幾下碰撞，讓李庚氣血一滯，筋骨一酥，暗道這和尚好強大的肉身。
五雷正法都奈何不了天問，多少有些出乎李庚的預料，這只能說明天問的肉身之力，已經大幅超過了神通境的實力。
夜色蕭蕭，烏雲蓋頂。
廢棄的礦場拳風呼嘯，虛空如同水紋抖動，巫力交織出璀璨的神芒，讓此地亮如白晝。
“和尚的肉身不錯，不知神通如何？”
天問耳邊剛響起這句話語，突然眼前一黑，如同進入了漩渦之中，天旋地轉，不辨日月，上下難分。
“袖裡乾坤？”
袖裡乾坤大，壺中日月長。
這是須彌納芥子的頂尖神通，也是道教的不傳之秘，連儲物戒也是在這個理念下打造出來的寶器。
“須彌印！”
天問兩手交疊，喚出須彌神山的虛影，試圖打破這道神通限制，但卻沒有取到想象中的效果。
他如同處於深淵之中，四周不斷有雷霆霹靂降下，還有一股詭異的擠壓之力，正在緩緩壓迫他的肉身。
“牛鼻子還是陰損，這等神通使得惟妙惟俏，卻不知一力破萬法之理？”
啪！
天問兩掌一拍，身後升起一尊偉岸的佛門世尊虛影。
大日如來法身顯現。
至高法身一出，袖裡乾坤直接被破，天問眼前一亮，再度出現在了廢棄礦場之中。
“八葉九尊，中臺大日如來，貧道今日算是有幸見識了。那就在這一擊之中，分個高下吧。”
李庚手捏道決，站立虛空不動，身後同樣升起一道偉岸的虛影，頂天立地，腳踏五色靈龜，手縛黑色玄蛇，按劍而立，眼如電光。
正是道門的蕩魔天尊，司命之神，真武大帝！
一旁觀戰的鐵棠，到了此時此刻，終於認出了李庚得到的至高天賦。
同樣是七十二種神·天稟之一，被稱為‘司命玄身’的至高金身。
真武大帝被稱為司命之神，就是因為腳下玄武長壽而不死的象徵。
而在星相之中，北方玄武首宿即為鬥宿，稱為南鬥，南鬥雲星，主人間之壽。
世間亦有‘南鬥注生，北斗注死’的說法。
加上龜蛇交纏，蟠虯相扶，符合雄不獨處，雌不孤居的陰陽之道，司命玄身傳聞有掌生控死之力，能夠剝離陰陽之氣，抽取生死之力，是一種極為霸道的金身。
“大人，他們誰會勝？”龍榆的眼力已經極為高明，卻依舊看不出哪方有獲勝的絲毫跡象。
無論是大日如來還是真武大帝，都是傳說中的存在，沒有高下之分。
鐵棠捏了捏掌心，有些同情的看著龍榆：“不會有勝負之分。”
“這.....我明白了。”龍榆快速反應過來。
場中四大絕巔，只有他與眾不同。
其他三位都是修煉七十二竅法的絕巔天驕，而他只是修煉三十六竅法。
雖然同為絕巔，但相比其他三人，卻少了無敵際遇。
而憑藉無敵際遇這一點......
場中二人誰都不會敗，自然也不會有獲勝方。
現實之中的狀況，也的確在往鐵棠所說的方向發展。
李庚喚出了真武大帝的法相虛影，手捏法印，直接打出了至強手段之一。
他可以剝奪對手的相應壽元，使其快速衰老，氣血下滑，戰力受損，進入老年、甚至是死亡狀態。
這種攻勢極為玄妙，是冥冥中的一種大道至理，即便是大日如來法身也無法阻擋。
李庚百試不爽，幾乎沒有失手。
但這一次.......
他失敗了！
司命玄身的金身之力化作恢宏的灰色氣流，穿透至高法相的阻礙，覆蓋了天問周身，要削去他的頂上三花，剝奪壽元。
不過天問眉頭一挑，周身體表金光一閃，有股不朽不老、不死不滅的意境傳出，將這股詭異之力徹底驅散。
天問率先動用了自身的無敵際遇，也宣告了這場比鬥的結束。
再打下去.......
那就是不是切磋，不是分出高下，而是分出生死了。
兩人之間往日無仇，近日無冤，僅僅只是萍水相逢，還沒有必要做到這個地步。
“牛鼻子.....倒也有些手段。”
“禿驢的肉身也是真的硬，震得我拳頭都腫了。”
天問與李庚各自從空中飛落，相視一笑，都沒有繼續動手。
此時鐵棠很想上前與李庚交手，但他知道時機已過，沒有機會了。
不是李庚不答應，而是有許多人已經從九堯城趕了過來，早已潛伏在高空之中，暗暗觀察下方的比鬥。
他們選的地址離九堯城已經夠遠，但對於一眾神巫來說，也就是抬抬眼皮的事情。
比鬥一起，浩大的聲勢根本瞞不過他們，立刻就趕了過來。
“太一道的弟子，與大雷音寺的弟子交手，這種盛況，不會比郡城大比弱了。”
“可惜，只是簡單交手了幾招，根本看不出什麼。”
“道門弟子佔了修為優勢，其實也沒什麼看點。”
“我倒更想看看那位鐵監察使的實力，聽說他是唯一沒有獲得至高天賦的絕巔。
按理說無法抗衡這兩人才對。”
“這點的確是怪事，明明沒有至高天賦，卻一直看不到他的頹勢。”
“再看吧，大比之上他會出手的，藏也藏不住。”
.........
廢棄礦場的四人，沒有繼續交手，他們也感知到了雲層上密佈的神識、身影，知曉有許多人都在暗中觀察。
“道長為何會前來尋我？”
四人席地而坐，鐵棠率先開口。
“我只是聽聞此地有兩位絕巔出現，便想過來看看你們的實力，哪知你們還沒有修成元神，打得也不盡興。”
“牛鼻子別神氣，貧僧修成元神之後必定好好教訓你一頓。”
“來便是，就怕你趕不上我。”李庚渾不在意。
鐵棠沉吟片刻，試著問道：“看道長的年紀也不大，既然同為絕巔......你有沒有和江都府的風冰瑤交過手？
你們的修為境界，應該有過相同的時候。”
說到這裡。
原本一直興致高昂的李庚，立即垂下頭顱，好似打了霜的茄子，一蹶不振。
這種狀況.....其餘三人瞬間起了十足的好奇心，滿懷八卦之心的緊緊盯著李庚。
“打過。”
“但是.....我算是敗了吧？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