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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 傲夫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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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山國。

城頭之上,披頭散髮的陳餘五指滲血,長劍拄地。戰袍破爛,胸前胸後以及雙肋下,已被長戈劃開皮肉,隱隱露骨。

稜角分明的臉失去血色,雙唇不自主發顫,但略顯疲乏的雙眼傲氣仍在。似得意,似漫不經心打量著城下的白紅相見的齊國戰旗。

“老兄,看來今日便又要見面了...”

冷風扯動的戰旗旁,田橫面色扭曲,似心痛,又似同情...

“田統領英武不輸王上,背義陳餘膽敢伐濟北,已被擊退回常山地。今日便讓他命喪於此!”

紫袍朱家咧嘴叫嚷,引得軍中殺伐聲四起。

“住口!!南皮侯曾是先王舊交,輪不到爾等叫囂!”田橫轉頭大吼。

陣中瞬間無聲,陳餘不禁釋然一笑。看來,田橫懂他的意思...

陳餘伐齊地,一路攻城拔寨,勢如破竹,直至原濟北國都博陽城下。而那時,田橫才剛剛率兵趕至濟北國地。

陳餘兵乏,後撤才是上法,卻唯獨選擇再戰,被田橫大破之。節節敗退後,終退至常山國地,他的舊地——南皮。

田橫知曉陳餘的能力,南皮侯國周圍三縣,最多不過二三萬人口,卻能只借三千兵以破張耳。若陳餘認真起來,他不是對手。

故意戰敗的原因只有一個,來的人是他,而不是楚國的那個人。

陳餘最初的目的便非是攻城拔寨,而是以身破局。破常山國窘局,破齊地田為項控之局。

“哼...一群螻蟻,暗暗慶幸是與田橫同來吧,若是墨楚帶兵,本王可讓爾等死傷三回...”陳餘喉頭微動,聲音細弱紋絲,卻又乾澀難聽。

冷風呼嘯,陳餘一陣瑟縮,手扶城頭,咳出一口鮮血。

“咳咳...哈哈...”陳餘嘶啞高聲,“齊地兵刃多鏽,伍子胥之後人來齊,方解齊械之窘。如何今日傷寡人之兵刃仍是鏽跡不堪?墨楚未從楚地調兵械?!哈哈...墨楚或是以為齊人不配用楚刃吧?”

齊兵下意識看向手中長戈,果然斑斑鏽跡。不由心中暗罵項氏。

田橫面色黯然,心中感激。陳餘已形如枯槁,居然還再為他造勢。傷陳餘的兵刃雖有鏽跡,只因當年打造匆忙,伐秦三年無暇精造。

“趙王!”田橫叫道,“莫要多言了,在下知趙王戰敗心有不甘,不若在下退兵,擇日再戰!”

“再戰...?”

陳餘口中喃喃,攻齊將士十有九死,再戰亦是必輸,田橫只是給他時間脫逃罷了。

“多謝田統領好意,不過不必了...本王所佔魏地盡失,駐守井陘道之戰士此刻亦該撐不住了。”陳餘笑道,“田統領若今日不殺本王奪地,可是給董翳,匈奴戰機。速速動手吧。”

田橫長嘆一聲,“趙王可有何遺言?”

“有。”

陳餘一口應下,卻半晌無語,費力扭動身子,看向西方。

“說與秦王之言?”田橫問道。

“非也,本王是在看兄長舊地。”陳餘眯眼道,“可惜了,本王還是太弱,沒能幫常山王守住國土。呵...說來上次還是本王攻下的。”

“兄長?”

田橫跟著想到了田榮,城破後被墨楚刺死,他卻仍要暗地中為項氏操控,只為了田榮之子田廣可稱為名義上的齊王...

“口是心非!”朱家不屑一笑,“函谷關外相救子嬰,他日常山郡被伐,子嬰若不救則無義,若救,卻要過西魏派兵,免不了被偷襲。此刻自尋死路恐是為子嬰解他日之難吧?”

“子嬰...”陳餘聽到這個名字,忽地笑意燦爛,“放眼天下,只有他能助本王與兄長重新和睦,只有他知曉本王攻常山非是無義。不過,天下人皆是不信他口中之辭吧?最好...天下重歸於秦,亦能洗脫本王汙名!”

“果然心向子嬰!”

朱家陰險一笑,搭箭上弦,直直射向陳餘喉嚨。

“朱俠客!”

田橫欲阻攔,卻已然來不及,箭已至陳餘面前。

嗡——

枯槁的陳餘,眼中閃過最後一道精光,伸手握住箭頭,箭尾急速顫抖。

“齊地朱家,不過如此!”陳餘輕蔑一笑,反手扔回箭支。

朱家一愣,看了看地上染血箭支,又打量了遍體鱗傷的陳餘,氣的面容微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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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知曉爾是何心思,可惜選錯了人!”陳餘吼道,蒼白的臉上居然有了半分血色,“下次,再有此事便是爾的死期!”

話音未落,半分血氣急速消失,連手拄城頭的力氣皆無。

“本王...戰至力竭而亡!”

陳餘雙目閉合,仰倒城上。

“眾將砍分陳餘屍首,本俠客重重有賞!”朱家揮手氣吼道。

“不得放肆!”田橫怒瞪朱家,“眾將收其屍身,於南皮西厚葬,墓向邯鄲。”

......

“項公子,這便是田橫在南皮城外之事。”

數日後,臨淄城內,被田橫遣回齊地的朱家正向墨楚抱怨。

“鄙人知曉了。”墨楚揮砍利劍,漫不經心回道。

手臂微動,利劍掃向大腿粗的木樁,隨即歸鞘。

木樁紋絲未動,朱家小步跑至木樁旁,輕掃上端。木樁瞬間分成兩段,與地面持平的光滑痕跡躍然眼前。

“好劍法,好劍。”朱家彎腰拱手,“恭喜項公子喜造利刃。”

“非是鄙人打造,是她的。靈焚所借。”墨楚眯眼笑道,手指摸索著劍柄。

“甚好,甚好。”朱家笑道,極盡諂媚,“赤霄劍與削玉刀,極難仿造,唯獨此鐵劍可仿。項公子聰慧過人,定可大造之,以助霸王!”

墨楚笑容一滯,看傻子般看向朱家,“你...不知鄙人何意?”

“在下豈會不知?”朱家不解,“項公子不親退陳餘,又欲兵向韓地。想來是想奪韓地之鐵石,以強兵械。在下相信,英布即便有宛城亦,所造兵械,亦比不上公子所造。”

“笨死。”

墨楚微斥,心中欣喜卻未減半分。

“鄙人不會在無兄長授意下妄攻別地,但此番卻是為了尋一個人。”

“在下知曉,是戚氏。”朱家附和道,戚氏在齊地被韓信之兵所囚,還是他的人帶回的訊息。

“那件事最好莫要告知靈焚,不然鄙人恐他自盡。”墨楚譏笑道,“當年鄙人甚想奪得鉅子之位,而今倒無此心。領兵征戰,才是鄙人心往。”

朱家點頭,問道,“不知...項公子答應在下之事是否為真?”

“自是為真!說吧,你的俠客又有何秘聞。”

墨楚極不耐煩,每次朱家為他提供訊息時,總要問上這一句。無非是想讓項羽在平定諸多反臣後,不學始皇打壓俠客,還要以朱家為南北俠客之首。

朱家早早想好了名字,俠客以武行天下,他便叫武林盟主。

“哈哈...在下知曉項公子言而有信。”朱家咧嘴一笑,“此事還是有關子嬰的。”

“子嬰?速速說來!”墨楚如臨大敵。

“此事乃是子嬰之難事,齊人所為。齊地陳豨統領歸降子嬰後,據聞在雍地囚禁了李信,率有反心的章邯舊部反出秦地,不知所蹤。想來,劉邦舊部見此亦是反心已動,秦國必危。”朱家笑道,“趁匈奴與河南國交戰時,伐韓地後,繼而攻下河南國,再攻秦國,定可解公子心頭之恨!”

朱家說著,隱隱感覺後背汗毛直立,偷瞥墨楚,頓見一雙殺氣四起的雙眼。

“這...”朱家意識到說錯了話,慌忙捂嘴。

靈焚再歸齊地後,其徒弟大病一場,墨楚派人檢視,竟發覺已有數月身孕。

“田橫已與董翳,酈商僵持常山地,公子速速出兵吧。”朱家急著轉移話題。

墨楚目瞪半晌,開口問道,“仔細言之,李信如何了?”

“好...”朱家如臨大赦,“據聞,李信乃是被囚雍地,趁諸將不備討回咸陽,稟報子嬰,此刻當是無礙,公子仍需小心。”

“先逃回咸陽?!”墨楚被氣笑了,“你個蠢貨!”

“有何不妥?”朱家不解。

“李信乃是隴西人!若被囚雍地,知曉將領叛國,定是以其威望在隴西招兵,固守國土為先!”墨楚氣急解釋,“李信捨近求遠,不懼反臣攻伐,想來是知曉那群人與秦國無脅,非是反臣,乃是帶兵私伐別國。”

“不會吧...”朱家想不通,“秦地可是有極多外來之物,其商還販於別國,想來是與西方諸國交好,如何伐之?況且,陳豨身有反骨,齊地眾人皆知,反齊後反秦方是此人行事。”

“你...唉,與爾言不明。”墨楚不想再多費口舌。

“呃...公子所言當是!該是秦國攻伐別國。”朱家急轉話鋒,“若是如此,秦國若勝,則更不可小覷。霸王該動兵九江,與公子攻伐河南直至秦國。”

“不可!”墨楚眼中忽現佩服之色,“且不論越人之首吳芮已心向子嬰,攻伐需謹慎。河南韓信正與外敵匈奴交戰,豈能趁機偷襲?”

“有何不可?”朱家有些想笑,“公子莫不是以為韓信分兵兩路,仍是匈奴之敵手?韓信此戰必敗,河南國恐落入匈奴之手,倒不如先取之,由霸王退匈奴。”

“韓信會勝!即便冒頓南下,韓信亦可勝!”墨楚語氣堅決,“此等英豪,乃是兄長誤放,他日當讓其心甘再歸附。”

“公子此言有理。”朱家不得不再次改口。

眼過木樁,朱家正見遠處一道苗條,而小腹微鼓身影走來。不等墨楚開口,俯身離去。

墨楚早已聽聞輕微的腳步聲,扭頭視之,笑逐顏開。

“還劍!”采薇冷著臉伸手,“在下以為是師父當用,未料到是送與你。”

“非是送與,是借。”墨楚合不攏嘴,“早已觀過,是柄好劍,可惜還是比不過斬缺鄙人鐵劍的赤霄。”

“嗯?!”采薇皺眉不悅。

“額...非是鄙人,是在下...在下。”墨楚連連改口。

采薇上前,奪過精鐵劍。

“此劍亦可斬鐵,項公子若是不滿,可悉心造之。或許可強過赤霄。”

說罷,轉身便要離去。

“造出後如何?!他日攻下韓地,在下便有無盡之鐵石可用,定可造出斬斷赤霄之利刃。”墨楚說道,疾步跟上采薇,“韓地鐵石甚多,可否與在下一同跟去挑選?”

采薇低頭不語。

長途跋涉,心如死灰之下,至齊地便生了大病。墨楚派人的悉心照料,她看在眼裡。

亦知曉了早年間,墨楚行走江湖非是挑釁靈焚,而是為了在她面前炫耀。

項羽出兵必帶虞姬,今日言下之意幾近挑明。

“項公子...”

“如何?!”

采薇緩緩開口,墨楚伸頭側耳細聽。

“項公子喜愛遊歷江湖,如何又喜領兵?”采薇轉移話題,心中複雜不想回答。

“因子嬰!”墨楚語氣鑿鑿,“子嬰可領兵,後有習得劍術。在下本劍法精湛,當是修習領兵之法,以求不輸於他!攻秦是遲早之時,張良亦是必死!”

“公子大志,在下佩服。”

采薇腳下微動,不想再留此地。墨楚快步跟上,攔在面前。

“還要逃多久?!數月以來,此番已不下十次...”墨楚雙目炯炯,似帶光芒,“若齊地之人,楚人之人是殺害令尊之人,無論齊君田廣,還是嫂兄虞子期,在下皆能帶其頭而至!子嬰連刺殺秦君之劉邦舊臣皆不敢殺。你...有何可躊躇?!”

又是半晌無語後,采薇抬頭苦笑對視墨楚。

“當年...如何無言?此刻確是有些遲了。”

墨楚心中好似被針刺痛。這個問題,他也想過很多次,暗地裡扇紅了手。

“此事有何為難?莫不是因他?!”墨楚低頭望向采薇腹部,“秦國宣太後在其子昭襄王繼位後,尚可與義渠王生有二子...”

“在下有些累了。”采薇逃避眼神,“師父深懂造劍之法,何不求教師父?於項公子造劍定有所益。若能尋到那女子,師父還會將所學悉數傳授。”

采薇繞開靈焚遠去。

靈焚雙目頓時無光,口中喃喃,“當時與此刻近似,太想超過靈焚了吧?”

墨楚回望木樁,心中微動便想尋靈焚去處。

“公子...”

朱家去而復返,趕至墨楚身旁。

“公子將去何處?”朱家問道,面色緊張,“可是靈焚所居之處?”

“與爾何干?”項莊皺眉不悅,正愁有氣無處發洩。

“自是有關。”朱家正色道,“靈焚在齊地,又是采薇姑娘之師。他在此地一日,采薇姑娘便想為其尋到那人。可那人在韓地...此事若為人所知,靈焚若是諱疾忌醫,反不利於公子。再者...離秦俠客仍有言,子嬰可是叫靈焚為師的,姑娘見靈焚,便會想到子嬰。或許他才是姑娘與公子之間之阻礙。”

墨楚心中不免一動,頓覺此言有理。

“可...靈焚久行江湖,又已被算計,有前車之鑑。再者,殺了他能否不被察覺?”墨楚皺眉,還有一原因未言,他想超越活著的靈焚,而非是死的。

“能!”朱家急接道,“在下已尋一大劍客。以切磋為名,定可斬殺靈焚。即便采薇姑娘知曉,總想不到是公子所派。”

“是他?!”墨楚想到一個人的名字。

“正是!”

......

秦地,咸陽。

自從身在華山之上的荀晉多嘴說了一句“殺張良”,子嬰已經悶悶不樂數日。

書房之內,子嬰陰沉著臉,細聽著偽裝成商人的秦徒彙報諸國戰況。

“韓信已出兵西魏,歸來時,雙方並未交鋒。匈奴隱隱有後撤之象,不知為何。”秦徒說道。

“不對...”子嬰語氣冰冷。

“千真萬確!”秦徒急道,“臣亦心覺古怪,但事實如此。”

“左賢王非是常人,算計韓信實屬應當,寡人說的是你!”子嬰喝道。

“臣?!”秦徒不解。

“此刻還不知?!”子嬰氣的想動手,“西魏之地已被匈奴人糟蹋,商賈攜帶西方奇物至荒地?!販給何人?匈奴?!”

“這...”秦徒撓了撓頭,“非是如王上所言般不堪,陳留,開封等地富家大族仍可自安自足。”

“僅為賣而不為買?!”

子嬰雙頰怒紅,古時商賈行路不變,去有所販,歸有所買,來去之途均有商物所得。正值戰時,商賈仍穿梭其中,抱著生命危險,只為跑一單程。明眼人一看便知身份不凡。

“依王上之見...臣該當如何?”秦徒自覺思慮欠周到,怯聲問道。

“滾去自己想!滾!”子嬰指門呵斥。

“諾...”秦徒拱手,顫抖逃離。

“王上從西魏歸秦,一路上有何怪事,能讓王上至此。”一旁的張良直言奚落。

“陳餘死了。”子嬰有苦難言,舉國皆言並未靈焚采薇,他只得以此隱瞞。

張良已聽陸賈說起荀晉之事,不想戳破,“臣有一事要秉明王上。”

“何事?”

“陳豨統領雖是立功,但在百姓眼中仍是反臣。國中生變,人心不安,當有佳事以淡不安之心。”張良諫言道。

子嬰猜到張良想說什麼,眼望東方,心中低落。

“子房先生以為何時為妙?”

“三日後,吉日。封后之信當天下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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