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匯錢莊的新銀,皆是出自鑄銀司,二百錠銀子沒有一顆是碎的,用箱子裝了,由幾名護衛送來了書局。
十三名小工,月錢合計六十五兩,加上四位編撰的二十四兩,一共發出去八十九兩。
至於掌櫃安大年,當初陸玄定下的條約是,每月合計利潤之時,按照千分之二的比例給與抽成。
所以眼下,他並未給對方發錢。
當然,到了眼下這一步,安大年早已經放下心來,他知道,陸玄絕對不會虧待自己。
按照目前的趨勢,到了月底,書局怎麼也有個二三萬兩的利潤,也就是說,他的抽成數額,將會高達五六十兩白銀。
這是一筆驚人的數字!
“五兩銀子……媽呀,俺這輩子也沒有一次性拿到過這麼多銀子!”
“新出庫的現銀,真香,真好看……”
“木兒啊……”
一名皮膚黝黑的男子,手捧著銀錠,眼放精光,將那銀子親了一遍又一遍。
看著這一幕,陸玄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
“行了,瞧你們一個個沒出息的樣,就這點兒銀子也值得激動成這樣?”
“本少給你們定個小目標,好好努力,先掙他個一百兩行不行?”
一旁的安大年也附和道:
“沒錯,陸少曾說,做人做事,不要拘泥於眼前的三瓜兩棗,一定要著眼未來,以發展的眼光看待事物,這就叫,格局!”
那黝黑男子頗為羞澀的撓了撓頭,將銀子用布包好,小心翼翼的放入懷中,朗聲道:
“格局是啥,俺聽不懂,但俺媳婦兒因為俺來書局做工,已經吵吵了大半個月了,今日回去,俺將銀子往那桌上一拍,看她還敢不敢對俺大呼小叫……”
“就是,還有我隔壁那老鄰居,一天到晚就知道瞎嚷嚷,說我傻了吧唧的,這回肯定上了安叔的大當,指定一分錢掙不著,從明天開始,老子頓頓吃五花肉,饞死他!”
“我小女兒的新秋衣,也有著落了,家裡人再也餓不了肚子啦!”
話語聲此起彼伏,有的人說著說著,便開始抹起了眼淚花,哭了沒一會兒,大抵又覺得有些丟人,又開始難為情的笑著。
陸玄點了點頭,心中無比感慨。
曾幾何時,自己不也是和他們一樣,為一日三餐奔波勞累,為前途未卜而心憂。
窮困潦倒,尋路無門,那種經歷,光是回憶起來,便覺得苦到了極點。
這輩子倒好,含著金鑰匙出生,以前倒是想著,終於是翻身農奴把歌唱,好日子來了。
看到眼下這一幕,陸玄倒是覺得,若能在人生旅途中順手幫一把這些個窮哥們兒,也算是為自己積德行善了。
“才發了工錢,可不許在本少面前哭哭啼啼的,被人看到,還以為本少又在欺壓良民,都給我高興一點兒,出門兒的時候都給我笑,知不知道,只要你們在本少手下好好做事,未來沒有最好,只有更好!”
“一二三,都給我笑……”
“哈哈哈哈!”
陸玄雙手叉腰,做了個示範,眾人看著他,不知不覺間也被感染,臉上的悽苦之色俱是消失不見。
“咳咳咳……”
笑著笑著,陸玄有些胸悶氣短,拍著心口坐了下來,揮手道:
“行了,都去幹活吧,安掌櫃,你帶她們三位在書局裡轉轉,讓她們給書局的裝飾什麼的,掌掌眼,本少有些話想和陳先生說一說!”
“知道了。”
書局租的通鋪,還是很大的,每月租金加上課稅,超過了八十兩銀子,還沒算裝潢的費用。
前堂除了櫃檯和陳列書籍的架子,便是會客廳和一格格靜室,普通的大房間,免費開放給學童,士子讀書。
至於包廂和雅間,那是專為有錢的公子小姐準備的。
趙靈懿三人一面閒逛,一面聽著安大年的介紹,不時抽出書架上陳列的各種書籍翻一翻,這幅畫面看起來難得的融洽。
陳不憶收回目光,手指擺弄著那一錠錠銀子,輕笑道:
“你出手真是闊綽,不過是校對些文稿,一月便有六兩銀子可拿,說出去,恐怕整個幽州都要為之沸騰。”
陸玄目光平靜,拍了拍身邊的箱子。
“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夠用就行,我想陳先生應該是和我一樣的看法。”
“那也不一定,有錢總是好的,老喝劣酒,這舌頭早晚有一天廢了,品不出好壞!”
“人不也是一樣?大丈夫生於天地間,豈能鬱郁久居人下?”
“話雖如此,但稚子頑童,豈能與壯漢去掰手腕?力量實在懸殊……”
“若稚子頑童,並非表面那般羸弱,壯漢亦是行將就木,病入膏肓呢?此消彼長之下,勝算可有?”
“難!”,陳不憶目光暗沉。
“成事在人謀事在天,若不盡力一回,怎知最後結果?”
陸玄語氣加重了一分。
陳不憶搖頭苦笑,拍了拍自己的右腿。
“稚子頑童,加個死瘸子,要偷天換日,說實話,陳某覺得,希望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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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玄神色微微不悅。
“人活一世,切忌妄自菲薄,你太小看本少,也太小看自己。”
“我綁你來,不是要你做一輩子編撰的。”
“想想醉春樓,想想離京府河,想想這世上還有多少悲慘和不公,想想那些惡貫滿盈之人,依舊權勢滔天,宛若地獄惡鬼一般俯視著萬物蒼生……”
“你捫心自問,是否已意氣不再,熱血冰涼?”
舊事重提,陳不憶嘴唇翕動,滄桑眼眸之中流露出些許痛苦神色,但依舊沒有開口。
見狀,陸玄站起身來,朝著外間走去,話語聲輕飄飄傳入前者的耳中。
“下月,我會向劉叔舉薦陳先生,大抵是去平谷或是奚山二縣出任主簿,官兒小,但也別看不上,鄉里情勢複雜,能幹下來的,個個都是人才。”
“那箱子裡的一百多兩銀子,你拿去,買宅子,請隨從,上下打點總用得到,這幾日你不必來書局做事了,好好休息,準備一番吧!”
陳不憶一言不發的望著陸玄離去的背影。
好半晌之後,他才有些無可奈何的說道:
“可我,就住在這兒啊?不來書局,又能去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