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皇宮的。
總之踏出午門的那一刻,他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是被汗水打溼了。
這一次入宮面聖,局勢看起來盡在掌握,但實際上也是驚險連連。
自己屢次觸碰到皇帝的禁忌,萬一對方真個發瘋,將自己砍了腦袋,上哪兒說理去?
不過好在結果也算是圓滿,至少接下來,無論他要做什麼,都算得上是名正言順了。
“不過就這樣把香水的利潤交了出去,是不是太便宜那皇帝老兒了?”
但想了想,這錢皇帝拿去填充國庫,賑濟災民,也算是花在了正道上,反正都是給將來的自己作嫁衣,這波並不是很虧!
正思索著,身後傳來一道呼喚聲。
“陸玄小友,且慢點,老夫這老腰老腿,實在是跟不上你……”
陸玄轉過身,眼中浮現異色,是剛才那名花白胡子,眼睛小得快要看不見翰林院老學士。
大齊翰林院設立於內廷之中,翰林院學士的地位堪比三省首官,乃陛下最為得力的策臣之眾,此刻老者應該在院中處理事務才對,沒想到竟然出來了。
而且聽口氣,似乎還是專門來尋自己的。
“老先生別急。”
陸玄笑了笑,在原地站定,然後又拱了拱手。
“今日多謝提點,晚輩還不知老先生尊姓大名,請教?”
老者咂了咂嘴,開口道:
“我叫塗庸。”
陸玄眼皮一跳。
塗庸這個名字,在大齊可謂是如雷貫耳了。
在大齊文人之中,乃是大器晚成的典型例子。
天合年間,塗庸時年四十二歲,才考中舉人。
此後一鳴驚人,鄉試,會試,殿試連中三元,被先帝委以重任,剛一出仕,便調任延州別架,佐助一州長官。
後來在仕途上節節攀升,先後在六部之中反覆橫跳。
到得如今,嘉德帝大改官制,塗庸便不再兼任他職,以翰林院學士之身,行輔國之務。
陸玄並不清楚塗庸的官場經歷,之所以感到震驚,是因為對方的另一個名頭。
大齊的詩壇大家,文學巨匠,真正的超級大儒,當今朝中唯一一位門生故吏遍佈天下的肱骨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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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塗老,今日得見大齊鉅子之顏,晚輩當真是幸甚至哉。”
陸玄一個彩虹屁便拍了過去,塗庸揮了揮手,沒好氣的說道:
“行了,別在這兒跟老夫惺惺作態,老夫且問你一句,你與那才女範冬兒會晤之時,所吟詩句,乃誰人所著?”
“哪首?”
那日自己隨口亂抄的名家絕句多了去了,也幸虧這個世界和記憶中的古代完全不同,否則的話,只怕是要被人拆穿。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此詩,甚好,老夫當年亦曾在巴州為官,念句思情……”
“你可知,國子監中的監生們,都快吵翻天了,說以你的閱歷,根本不可能做出此等佳句!”
陸玄點了點頭。
“沒錯,這首詩的確不是我寫的,寫詩的人,叫李義山。”
塗庸皺了皺眉。
“小子,詩會之上,若要吟他人之詩,需得特意表明,否則的話,一般預設只能念自己的詩,否則的話,那便不是吟詩作對,而叫瞻讀!”
陸玄訝異道:
“還有這等規矩,晚輩不是文人,還真不知道,多謝塗老指教。”
塗庸瞥了他一眼,興致乏乏的問道:
“如今大齊文人,多為附庸風雅之輩,寫詩多為歌詠河山家國,不然便是花好月圓,亦或者抒發壯志難酬之鬱。”
“像你念那一首,寫思念之情的,少之又少,乍然一聽,頗有些清新脫俗的美意,老夫問你,那李義山何許人也,現在何處?”
陸玄頓時呆住了。
李商隱,字義山,著名唐代詩人,這位大佬死了那麼久了,就算活著,也是在另一個時空,這讓陸玄怎麼回答?
“呃……這李義山,乃是我在雜記野史上看到的,死了很多年了,是否為真人,也無從考證。”
聽到他的回答,塗庸皺了皺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奇怪,老夫昔年沉淪書海,翻閱過的書本典籍不知幾何,竟對此人毫無印象,奇怪……”
“罷了,想不起來便不想了,你小子記住,以後再要唸詩,勿要拿他人之詩來頂,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懂麼?”
“晚輩曉得了!”
陸玄點了點頭,心中卻有些不置可否。
說完了正事兒,塗庸忽然話鋒一轉,雙只手攏進大袖之中,低笑道:
“你小子那香水的確是不錯,我家中有一胡姬,每年至夏,體味甚重,苦不堪言,你那香水能否起到遮蓋體味的效果?”
陸玄看著塗庸,眼中神色意味深長。
“當然可以,不過此來離京,我帶的那些,都送光了,方才塗老也不是沒看到,連娘娘們都對那東西極為渴求,幽州的存貨,也不過百八十套,除了展售之外,恐怕還得先供應宮中……”
“這麼說?老夫是求不來一套咯?”
塗庸撇了撇嘴,乾瘦的面龐上盡是不滿。
然而下一刻,自陸玄口中說出來的話,卻令得塗庸樂開了懷。
“這怎麼可能?”
“滿朝文武之中,我爹最敬佩的,便是塗老,他常說您是有大智慧之人。”
“昔年我還唸書之時,塗老更是我的偶像,今日若是別人也就算了。”
“既然是塗老開了尊口,就算產線再緊張,小子也一定弄上兩套,給您送到府中,不過時間嘛,估計要過幾天去了。”
“最早也得等到花魁評選之後!”
塗庸滿意的點了點頭。
“小子,行啊,難怪元諶那老兒看你順眼,說你性子灑脫,不是個小肚雞腸之人。”
“就憑這股子機靈勁兒,你在離京也能吃得開,那就這麼說定了。”
陸玄連稱不敢。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塗庸還要回翰林院當值,便目送著陸玄離開了皇城。
望了後者背影片刻,老者嘆道:
“長樂侯之子,絕非常人。”
“不過就是太虛偽了一些,嘿……”
“主張文治大齊,削弱兵權的正是老夫,陸天霸那老家夥,能敬佩我塗庸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