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披上衣服走出屋子。
青海這裡晝夜溫差相對比較大，尤其我們居住在河畔。白天不覺得什麼，一到晚上就冷起來，且很是潮溼。
可是那個屹立月色下的人卻解開了上衣，赤膊露出虯結的胸肌和腹肌，皎潔的月光照亮了那顆鋥亮的頭頂，宛如一顆明亮的燈盞。
有這麼獨特髮型的，在這裡除了了卻和尚以外，找不出第二人。
“我說了卻和尚，你半夜不睡覺，在這裡站著幹嘛，還穿這麼涼快？”我走出屋子，來到外面的空地。
“阿彌陀佛，陳施主又是為何這麼晚不睡，跑出來跟小僧搭話呢？”同我搭話的時候，了卻和尚一直眯著眼睛，微笑著抬頭望天。
我見過他眼睛瞪大時候樣子，分明是滿是桃花的眼睛，看著很招人喜歡，眼神也炯炯有神。
但是他卻總喜歡眯著眼睛笑。
給我一種這和尚笑裡藏刀的感覺。
“睡不著啊。大概是被你的光頭亮醒的。”我壞笑著說。
了卻和尚摸了摸自己的頭：“這麼亮嗎。”
“所以說你在幹嘛？”我不想被他帶著話題走，於是問道。
“看月亮。”他說。
“你不像是這麼有閒情雅緻的人啊。”我說著還是坐在他身邊，跟他一起看月亮。
這裡幅員遼闊，沒有高樓大廈。
天空明月清朗，群星璀璨。
一條壯闊的銀河載著無數繁星流淌像遠方。
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銀河。
小的時候，我還只上一二年級，那時候沒有手機，沒有電腦，沒有這麼嚴重的光汙染。
我最喜歡的就是放學跟小夥伴跑到離我祖父家不遠的池塘邊一顆老樹上，從那裡總能看見最豔麗的晚霞，一直到天黑，群星鋪在天空上。
我們坐在大腿粗的樹杈上看星星，辨認哪個是十二星座，哪個是蒼龍七宿。
再後來，我不曾再見過這麼漂亮的星空。
也不曾再見過那些小夥伴。
“月亮總能給我們一些特別的提示。”了卻和尚忽然說。
“提示？”我抬頭看向光亮。
月光普照在山坡下的空地上，旁邊是倒淌河，從這裡還能依稀看見青海湖。
月光倒影在湖泊上波光粼粼，倒淌河蜿蜒流曲，注入青海湖。
我們所處是日月山的日山。
所謂日月山就是兩個山坡，一個是日山，一個是月山，因其一個能被日月光照到，一個不能。就像太陽和月亮輪流交替，於是叫日月山。
日月二山就像是一座臂膀，環抱住了倒淌河。
在這風水學上，是金水穴。
乃上佳的風水寶地。
日月山所在就可以看做是一座墳冢。
而月光所照的地方，則是明堂......
等等！
墳冢！？
我騰地站了下來，看見旁邊了卻和尚意味不明的笑意，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是說這裡其實是一座很大的古墓？李用家族守在這裡看似是守山，其實世代都是在守陵對嗎！”
“阿彌陀佛，小僧只是來看月色。”
我看他似乎不想說些什麼，於是知趣的說：“那我回去睡覺了。”
“晚安。”
我躺在床上，並沒有立刻睡去。而是想起尤如夢之前跟我們說過的有關李用先祖在此定居的事情。
按尤如夢所說，李用先祖是文成公主和親使團返回的時候就此留在這裡。
這裡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當時李用先祖年事已高，在此定居。
另一種是李用的先祖其實是出於某種目的留在這裡。
考慮到他的姓氏，我想最有可能的，他所守陵墓是李氏子孫的陵墓。
這讓我想起一個人——李道宗。
李道宗是太宗李世民的弟弟，曾經作為和親使團的領袖陪同文成公主和親。
後來晚年的李道宗因被冤枉參與房玄齡之子房遺愛謀反，而含冤被流放，死在去象州的途中。
但我曾經讀過一些野史，說文成公主很可能是李道宗的女兒。
李道宗死後曾叫人將其屍骨遷移到西域，希望從那裡能看著文成公主。
不過這全然是沒有根據的野史。
雖然沒有根據，但並非沒有參考價值。
考慮到李用的姓氏，我覺得有可能李用本不姓李，是後來被賜姓李。
從他樣貌看，李用並非是純種漢人的基因，身上還有藏民的血統。
故而被賜姓的可能性比較大。
古代賜姓是一件殊榮，一般只有對朝堂做出重大貢獻的人才會被賜姓。
那李用為什麼會被賜姓呢？
最大的可能就是為了褒獎他的家族在此守衛陵墓的功勞。
可是李用家族留守此地按理說應該是641年左右的事情，李道宗則是650年死的。
從時間上來說不合理。
除非——他們所守得陵墓裡另有乾坤！
我想著想著陷入沉睡。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吃完早飯，我偷偷把二胖他們叫出去，告訴他們我的想法。
然後上午我們以四處轉轉為由，去實地考察。
我們偷偷帶上洛陽鏟和取樣泥土的東西，二胖帶著羅盤和他那本筆記。
經過考證之後，我們可以確定，在日月山下面很可能有一座規模空前的古墓。
“怎麼說？咱們要下墓嗎？”二胖問我。
“沒必要吧。我只是在思考李用他們世代守護什麼東西。中午咱們可以探探口風，要是跟尚青雲還有漢傳佛教的事情沒關係的話，咱們還是不要招惹是非。”
“也行。”
打探完以後我和二胖收拾東西回到李用的家。
中午李用從外面買了一些食材，跟我們做了一桌豐盛的午餐。
不得不說，李用的手藝很好。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我挑起話頭：“對了，李用兄弟，為什麼你要一直呆在這裡，多不方便？去西寧那種大城市買套房子不就好了？”
這兩天我們跟李用混得很熟了。
和當初見到尤如夢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不一樣。
李用雖然是個有原則的人，但是他很熱情好客，跟我們也聊得來。
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話，他也是知無不言：“不瞞你們說，早年我和我娘住在這裡。她不喜歡去熱鬧的地方，後來她也是身體一直不好，需要靜養。所以我們不曾考慮搬家，去年我娘仙逝。
我要給她守孝三年，至於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真是個大孝子啊。”了卻和尚笑。
我拍了他一下，叫他別亂說話：“你們家族世世代代都住在這裡嗎？我看著房子可是有年頭了。”
“是的，從祖輩就在這裡。聽他們說這裡有文成公主的魂，他們要一直守在這裡。陪著那位賢德的公主。”
我說：“聽起來你的先祖很崇拜這位文成公主。”
“是的。我的祖先一直以侍奉公主為榮，傳言說這位公主是觀世音菩薩的化身。”
“那除此之外你們就沒有別的傳說了？”
李用搖搖頭：“我只聽說這裡是公主的寶鏡所化，在那位公主死後會回到這裡，眺望家鄉。”
看來這裡跟尚青雲的身世沒什麼太大關係。
在我們聊天的時候，魯彥大哥忽然從門外跑進來，他風塵僕僕，臉上是焦急之色：“不好了，不好了。”
我們都警惕起來，生怕是那兩個人再來找事情。
李用問道：“怎麼了？魯彥大哥這麼著急？”
“阿用，你去看看，外面正在舉辦降神節呢！”
“節日？那不是挺好的，怎麼會說是不好了呢？”我問。
“嗨，你們不知道。降神節一般都是藏曆9月22日才舉辦，現在還不到時候呢，外面卻已經走滿了僧侶。在降神節這幾天，任何車輛都是不允許入藏的。”
“不會吧！那我們行程豈不是又耽擱了？”我們的行程耽擱了不要緊，我就是怕尚青雲不能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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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在李用的帶領下我們趕到外面去看。
果然，在寬闊的公路上，無數持戒苦修的僧侶穿著藏傳佛教特有的深紅色僧袍一步一叩首，口中唸誦著佛經，虔誠地向著通往藏區的公路走去。
大街上人頭攢動，成千上萬的僧侶佔滿了街道。
即使是平日裡的重大節日，其規模大概也就是如此了吧，更何況這些還只是僧侶，而不是遊客。
許多入藏的旅行者的車輛都被迫停在路邊，他們跟隨著那些僧侶一同步行往西藏去。
這個時候一邊的阿輝叫道：“小先生，小先生，你看那邊！”
順著他的指向，我看見，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隱隱約約浮現的高聳入雲的雪山山巒上。
白雲在天空凝聚。
那些雲朵匯聚成一朵更為巨大的黑雲，沉重地壓在山風之上。
在雲層的中間彷彿出現了一個黑洞旋渦，攪動著積雲，猶如一個巨大且狂躁的風暴。
雲暴中忽然電閃雷鳴，一條條形似小蛇的藍色電流穿梭在雲浪中。
緊接著，氣溫開始驟降！
有一滴雨水似的東西落在我的鼻尖。
我伸出手去，接住飄落下來的東西。
那一片白色落在我的手掌心，迅速融化成水。
我抬頭看向天空。
不知何時，天色已然陰沉下來。
天空飄飄朵朵白色六菱小晶片。
那些——
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