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張老頭喝醉了酒。
倒不是因為李修元摸底毀了那個通往外面世界的山洞，讓他斷了念想。
而是眼前這個，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女子，竟然是那個坐在石階上，頂著一個竹笠，看不到面容。
還跟他聊了幾天幾夜，喝了一壺酒的骷髏。
搖搖頭，李修元看著張老頭正色地喝道。
“我們修佛之人講究一個觀字，觀自在，觀無常，觀生死，其實若往深處說，還有觀六塵，觀紅顏若白骨……”
“前輩於桃花源裡修道百年，應該明白這個道理，道法與佛法，應該有相通的地方。”
說到這裡，李修元看著一旁默不出聲的皇甫青蓮笑了笑：“要不要喝一壺茶，清清心境？”
“茶麼？”
皇甫青蓮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眼神裡帶著懷念的神情。
過了半晌才回道：“我枯坐石階，不覺過去了千年的時光，都不知道何為茶滋味了。”
李修元聞言搖搖頭，伸手點著了桌上的小火爐。
看著老人說道：“我曾以為自己二十年不曾好好煮過茶，已是人間的極限，沒想到跟姑娘比起來……”
老人默然無語，過了一會才苦笑道：“千年啊……我跟王老頭若再看不到那破境的希望，只怕等不到千年，就要身死道消了。”
皇甫青蓮也有同感，當年的同伴讓她一起歸去，已經早入輪迴。
她卻因為一縷念想卻捨不得離去，於是痴痴地坐在石階之上，看著同伴們要麼離開了這方世界，要麼入了輪迴。
回想起過往，就算是經歷千年滄桑的她，都忍不住輕輕地嘆息一聲。
想到這裡，李修元看著她絕美的神情，不由得莞爾一笑。
說道：“你過去的三生三世也好，愛恨懷仇也罷，千年過去，只怕早已經物是人非，不提也罷，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吧……”
皇甫青蓮點了點頭，回道：“我怕是要再花百年的時光，將我一身修為慢慢找回，正好在這裡不用被人打擾。”
“這不正好？”
李修元目光一凝，指著張老頭說道：“你可以收下這老頭做弟子，山下村裡還有一個王老頭，讓這兩個傢伙替去尋找靈藥。”
頓了一下，李修元緩緩往紫砂壺裡落入兩片靈茶，拎著剛剛燒沸的泉水緩緩注入。
待得兩人捧著一杯花香四溢的靈茶發呆的時候，才淡淡地笑了起來。
說道：“你教他們如何破境，讓他們去種地打獵，孝敬你這個前輩……沒準你們還能一起攜手破虛飛昇。”
張老頭捧著一杯靈茶發呆，只是嗅了一下這淡淡的香氣，便不再吭聲。
皇甫青蓮淺淺地嘗了一口這落入了幾片寒梅的靈茶，一時間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像是想起了往事的傷心之事，一滴眼淚打溼了胸口如雪的羅裙。
忍不住輕聲說道：“這是什麼靈茶，為何會有梅花的香氣？”
“此為寒梅靈茶，我跟一個女聖前輩學著炒制的……喝茶要趁熱，有話來日方長，再說。”李修元輕聲回道。
離開了大唐，他覺得渾身輕鬆了不少。
就像一夜之間從人間牢獄之中逃脫，從此遠離那種話不敢多說，凡事都要處處小心觸犯一方世界天道的日子。
面對眼前兩個生命裡最陌生的傢伙，他毫不在意，將自己的一些過往流露了出來。
“這不可能！”
張老頭聽到這話，臉色一變，沉聲說道：“這一
方世界沒有聖人，便是外面的世界也不會有，你如此年紀去哪裡見過聖人？”
“這只怕是千真萬確，我相信。”
皇甫青蓮驚訝地看著李修元，喃喃說道：“這茶裡的感覺……我說不出來了……”
李修元往兩人杯中添上靈茶，嘆了一氣。
舉杯邀明月，輕聲說道：“此茶只應天上有，好好感悟，明日再喝可就沒有這其中的滋味了。”
這一道靈茶，是李修元離開大唐雪山，最後炒制的一鍋靈茶。
雖然沒有頭一回那樣逆天之力，但也是人生絕唱，便是屋前的梅樹無人打理，只怕要不了幾年，就會消失在時間的長河之中。
大唐於他，有很多不如意的地方。
還有很多詩人沒有見到，一是因為他要修行佛法，二是他的心實在是太累了。
不想一次又一次，在別人的故事裡，莫名其妙地流著自己的眼淚。
皇甫青蓮點了點頭，只是喝了三杯靈茶，便怔怔地呆坐當場，再也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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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老頭也是三杯靈茶落肚，趕緊起身離去，一頭鑽進了自己的屋子裡面，去感悟這一道難得一見的天地之力。
李修元茶到無味，又煮了一道。
捧著一杯淡淡花香的靈茶，跟堂外的一輪明月笑了笑：“聖人入我夢，前輩請喝茶。”
這一夜，小道觀裡金光四溢，四面八方的靈氣往山間而來。
最後匯聚成兩道不同的靈氣漩渦，往張老頭的屋子，往大殿裡的皇甫青蓮而去。
李修元搬著躺椅靠在屋簷下面，頭頂著滿天星光，伸手之間，恍若將要摘下夜空裡那顆最亮的星星。
便是在大唐千年，他也沒這麼累過。
且不說跟那妖女一戰，光是在深淵之下銘刻符文，在那山洞裡銘刻了二天二夜的符文。
就累得當下的他，再也說不出話來。
……
一夜風起雲湧，李修元也沒有有關心屋裡的老頭破境沒有，也沒有去問回覆肉身的皇甫青蓮回覆了修為幾重。
辰時的李修元，已經在屋後的菜地裡澆水捉蟲。
只是出門幾天，播下的種子已經長出了嫩嫩的葉子，這讓他很是高興，有生機的地方就會有希望。
就像一坐千年的皇甫青蓮一樣，只要一道生機，便能恢復當年的模樣。
折騰了一夜的皇甫青蓮睡了一個懶覺，她已經記不清多久，沒有這樣舒服地躺在床上，四平八穩，啥事也不用想。
張老頭圍著道觀轉了一圈，來到後面找到了菜地裡的李修元。
他有些驚喜，還有一些不安。
不明白如何只是一杯靈茶，便讓他身體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化，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過了許久，他蹲在地頭，看著李修針孔說道：“看來，這靈茶我得請王老頭喝上一杯才行，估計得把他嚇死。”
“你已經等不及離開了嗎？”
李修元一邊往細細的菜葉嫩芽上澆水，一邊問道：“你想好沒有，你和村長離開之後，這裡誰來接替你們？”
世間難覓桃花源，既然這裡便是修羅天域的世外之地，自然還得有人來守護才行。
在他看來，眼下的張老頭跟村長再合適不過。
張老頭看著他嘆了一口氣，苦笑道：“我們總不成永遠都守在這裡，我們也有自己的追求，既然你讓老頭我看到了希望。”
“那就花上百年，從現在開始，你們各自培養一個接班人吧。”
見張
老頭看著菜地發呆，李修元認真地說道：“不一定要跟你一樣去要求，但是做人的道理，和修為卻不能太低了。”
張老頭輕輕地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
苦笑道：“這裡沒有戰亂，村民早就忘了世間的危險，眼下的孩子盡是一些草包，哪裡想過要拼了命地修行？”
在張老頭看來，莫說其他的事。
光是李修元在滿是煞氣的石階上，跟地妖女一番廝殺，便不成。
山洞裡的少年在張老頭的眼裡是神威無限，斬手便斬了石階上的魔女，與之相比，村裡的那些孩子就是一群廢物。
李修元卻在這個時候，看著他苦笑了起來。
喃喃自語道：“你不要把他們跟我相比，更不要跟你比較，只要有人願意學，願意做你的徒兒，就先教著吧。”
一路走來，自己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哪裡是眼前這個老頭所能想象？
他對桃花源不感興趣，更不會在這裡再教一個徒兒，他只是不小心按照命運之神的意思，無意之中降臨此地。
等著東方如玉完成了涅槃，他便會飄然離去，哪裡會管這裡往後百年，千年會不會有人守候？
張老頭沒想到李修元會這樣教訓他，想想只好苦笑道：“那也得先容我改天跟張老頭商量一下。”
李修元點了點頭：“我歇息幾日，便去山裡看看，你忙自己的事，不用管我。”
“還有，關於皇甫青蓮，你自己編一個能讓村長相信的故事，千萬不要說漏嘴了，那樣你只會更麻煩。”
細細一起，皇甫青蓮也是一個麻煩，若解釋得不好，只怕村裡人三天兩頭往道觀裡跑。
這風風雨雨，想想就頭疼。
澆完了水，又松了土，李修元洗漱了一番。
回到東方如玉的屋裡，給沉睡中的蠶繭倒了三杯靈酒，沒有靈藥之下，只能先將就如此了。
摸著厚厚的蠶繭，李修元嘆了一口氣道：“我不明白當日你遇上了誰，不過，我把那通道給毀了……”
蠶繭發出淡淡的光芒，像是在回應他的這番話。
李修元淡淡一笑：“你也別怕，這不是還有一條路嘛，到時候我們可以從那裡離開，別人怕，我可不怕。”
一轉眼，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年。
當年是因為一條突如其來的黑蛟，從幽河裡瞬間躍出，一口吞了他。
眼下，就像來一條黑龍，他也會一劍斬去，正好留給小寶和王小月兩人，做修煉的資源。
如此，在他看來，既然當年自己能召來幽冥船，現在也同樣可以。
跟東方如玉嘮叨了一陣關於魔域深淵之下的事，門外響起了張老頭的聲音，喚他出去可以吃粥了。
出了門，看著神情恍惚的皇甫青蓮，李修元想了想說道：“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我的一個朋友……”
“是嗎？說來聽聽。”皇甫青蓮看著他淺淺地笑了笑。
她也沒想到，只是一夜過去，便恢復到不敢想象的境界，想來要不了幾年，就能破境渡劫了。
一切，都跟做了一場夢似的。
而眼下的她，只盼著這一場夢不要醒來，讓她可以安心地繼續下去。
李修元一邊拿起桌上的碗，一邊笑道：“也是一個女人，她眼下應該還是蠻荒世界的定安城……”
“是嗎？她是誰？你的情人？”皇甫青蓮有些驚訝。
搖搖頭，李修元正色回道：“她是我朋友的女人，名叫皇甫青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