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夏洛特轉過頭。
窗外已經是清晨了,太陽早就升了起來,陽光透過玻璃窗斜斜地灑在她的肩頭,稍稍有些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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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她又把視線轉了回來,看向鏡子裡的自己。
鏡子裡的少女依然優雅美麗,但身後的背景卻並不怎麼雍容華貴,似乎有些沒辦啊襯出少女的美。
——原因很簡單,因為她們現在不在王宮之中。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這次夏洛特提前讓凱琳幫忙訂了一家旅館,然後趁著守衛剛剛換班的時候就偷偷熘出來開始做準備。
“殿下。”
輕微的呼喚將少女的視線從鏡子里拉回,她回頭看向捧著自己長髮的女官。
“怎麼了?”
女官搖搖頭,只看著少女的眼睛,由衷稱讚道:“您真漂亮。”
“謝謝!”
夏洛特淺淺一笑,又再度審視一番自己的打扮。
她今天最後還是換上了一條素白的齊膝裙,除了白之外再也沒有多餘的色彩,其花紋,只有像荷葉一般層層重疊起來的裙襬。
為了避免色彩過於單調而讓人感覺有些膩歪,她在腰間環上了一條與白色沒有那麼衝突的淺色絲綢緞帶,除此之外她其實還想在胸口處或鎖骨間用綢帶紮上一抹蝴蝶結,但心中的羞澀最終還是讓她放棄了這個想法。
“凱琳,你說......嗯,你會喜歡現在我的裝扮嗎?”她有些忐忑地問。
“殿下。”女官嚴肅地是,“如果有人不喜歡您,那他的大腦多半是非生物組織構成。”
“.......”
夏洛特用輕揚的唇角對女官的小小玩笑進行回應,旋即她再度深呼吸,站起身。
“那,我走了?”
“好的殿下,我就在這兒等你,記得,四點之前一定要回來啊!”
“嗯,我知道。”
“路上小心!
”
夏洛特點點頭,離開旅館。
這家旅館的位置很不錯,外頭是一條筆直的林蔭大道,不過遺憾的是現在還沒有到人流量最大的時候,見不到陽光灑在女孩們們的斑點裙上。
慢悠悠地走著,夏洛特左顧右盼,像是在打量周圍。
這是座對她來說很熟悉的城市,她出生在這兒,長大在這兒,現在大街小巷裡還正流傳著她的名字,但這座城市,對她而言又足夠陌生,她甚至不知道街邊一層樓高的大樹到底是什麼品種,也不知道這條路究竟通往何處。
不過她並不擔心,仍舊筆直地走。
她知道有人會帶她找到自己的目的地。
很快,他就出現了。
“上午好,小姐。”
比她身高要高上些許的男性不知何時已經與她並肩而行,調笑著對她說:“看您對周圍似乎有些陌生的樣子,我覺得,您可能需要一位嚮導。”
“.......”
夏洛特扭頭看向林恩,沒有應答。
即便最近些日子對於人際交往已經有所鍛鍊,但她仍舊不太擅長應付這些小小的玩笑,當這類場景出現之時,她只會羞怯地看著落葉在少年背後簌簌落下,紅了面頰。
“上午好。”她小聲地打著招呼。
林恩以笑回應,並沒有因為自己之前的話被忽視而產生情緒,只說道。
“婚禮地點離我們有點遠,可能需要坐一會兒馬車。”
夏洛特忽然側過腦袋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看出了他平靜話語底下藏著的東西。
她眨眨眼,小聲說:“我沒問題,反正沒有其他人。”
林恩笑了笑,沒再多言。
兩人一起來到早已等候多時的馬車邊,夏洛特先上去,林恩再跟上。
面對面坐下,馬車也同時動了起來,看著面前地板上不斷晃動的光影,夏洛特深吸一口氣,暗道一聲不妙。
果然,還是平靜不下來啊.......
他們現在乘坐的馬車只是臨時租用的,空間不大,在只有兩個人的情況下,夏洛特幾乎能聽到對方的呼吸聲。
在這種私密環境下與異性單獨相處,夏洛特心中的羞澀幾乎要壓抑不住地蓬勃而出。
在面上被紅霞蘊滿之前,她搶先扭過頭,試圖用看風景的動作避開即將到來的尷尬。
這是一個有效的方法,但卻並不能持續,因為沉默的氛圍在大多數情況下都不是一個好東西。
“你在看什麼?”
輕微的呼喚讓夏洛特不得不重新把視線轉了回來。
“我在想.......婚禮到底是什麼樣的。”她並不是很老實的說。
其實在方才的片刻間,她的大腦在絕大部分時間裡一片空白,唯有短暫的瞬息間想到了接下來的婚禮,不過為了避免無話可談再度陷入尷尬的局面,她只能將這轉瞬而逝的想法吐露而出。
“婚禮是什麼樣的麼。”林恩重複了一遍少女的問題,並沒有急於回覆,而是又把球踢了回去,“所以在你想象裡,它應該是什麼樣的?”
“我的想象.......”夏洛特望向天花板,喃喃著說,“應該,是很漂亮的吧?”
“像英雄與女武神的婚禮,書上說他們是在半夜的海邊舉辦的,月亮與星星的光灑在海面上組成一個完整的圓,把他們環繞在中間;海潮與浪濤的歡呼之聲會在他們互相.......的時候,以最熱烈的方式到來.......我覺得這應該會是一個很漂亮的場面,所以.......”
她斷斷續續地解釋著,用自己淺薄的見聞來描述自己幻想裡的現實,說完之後她又忐忑地看著林恩,好像在害怕他這種見多識廣的人用現實來打碎自己這個“土妞”的幻想。
不過她的擔憂有點多餘,林恩並沒有反駁她的話。
“婚禮,的確會很漂亮很美好,於絕大部分普通人而言,在交換戒指互相親吻的那一刻,太陽的光都沒辦法插入那對新人中間——因為大多數人都知道自己的普通,知道自己對於別人來說從來都不重要,只有這一刻,他們能夠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是這場表演中的主人公,所有人都在這一刻會為他們鼓掌歡呼。”
“對於一場人生路程上的盛大表演,用漂亮來形容,的確很合適。”
夏洛特認真又認同地點了點頭,但當抬頭之時,她卻看見了那雙平靜地不起一絲漣漪的眼眸。
她意識到,對方雖然在訴說美好,卻沒有對此產生共鳴。
是因為什麼?
夏洛特忽然想到他曾經跟自己描述過的,像黑色一般的世界。
抿著唇瓣,她想要開口說些什麼,但馬車的咯吱咯吱聲卻忽然停了下來。
“我們到了。”
林恩率先下了馬車,夏洛特只好止住話頭,擯棄心中升起的點滴不捨,還是老老實實地跟著一起下去。
下車之後,她抬眼看向眼前的大門。
卡塔來納大酒店的佔地面積非常之廣,而且並非只是一棟單純的建築物,想要到達酒店正樓之前,還要穿過一片大大的花園。
而這片花園,就是接下來的正式的婚禮舉行地,在舉行完婚禮之後,才是真正賓客之外的“賓客”的用餐時間。
林恩將用特殊手段弄來的邀請函遞交給侍從,帶著夏洛特成功進入今天屬於私人場地的花園。
來到花園,夏洛特環視周圍,似乎在用眼睛判斷周圍的世界是否與她心中的美好相符。
如果用顏色來判斷的話,的確很美。
今天這片花園除了原有的各種季節性之物之外,還多了各種顏色開放的格外豔麗的奇珍異草,不過在今天的場合之下,它們都只能成為數量最多顏色最豔的紅玫瑰的陪襯。
那,既然“美”有了,“好”呢?
夏洛特暫時還沒發現,甚至感覺有點“壞”——因為周圍的賓客。
“喲,這不是咱們的大商人裡格嘛,你不是大忙人嗎,怎麼今天有空過來了啊?”
“害,跟人我算什麼大商人,跟人塔林科斯比起來,咱就是個屁啊.......至於有空,人家請柬都發來了,我還敢不給他面子?”
“話可不能這麼說,他塔林科斯也就錢多點,您,可不止錢多啊。”
“誒,哪裡哪裡,可不能這麼說.......”
“.......”
夏洛特轉頭看向另一邊。
“........說起來,我都不知道這塔林科斯小姐長得什麼模樣,會不會是個醜八怪啊?”
“那怎麼可能,你能有他那麼有錢,想醜也醜不起來啊,我都聽說哪哪兒的鍊金工房提供容貌休整服務了.......再說了,人家嫁給的人,好像是個騎士團的騎士,騎士的相貌身板可都是槓槓的,長得醜人家也看不上啊。”
“哦~原來男方是騎士啊.......是什麼職位的騎士?”
“好像.......就是個隊長吧,不過這麼年輕的隊長,應該算比較被重視的了。”
“切,原來就是個騎士隊長啊,塔林科斯那老東西,真是目光短淺,要是換成我,怎麼也得把女兒嫁給個子爵侯爵什麼的貴族當夫人,嫁給個騎士有什麼用,而且說不定哪天就死了呢.......”
“........”
“好餓啊......什麼時候開飯,吃完東西我要回去睡覺了........婚禮真無聊啊.......”
“........”
夏洛特收回目光,忽然感覺自己對於婚禮喪失了興趣。
在這片花園裡,她不但沒有見到自己想象中的,為新人的結合而產生的發自內心的歡呼與掌聲,反而見到了包括貪婪,妒忌,虛榮在內的等等種種原罪。
婚禮本該是美好的,但可惜它裡面有人,聒噪的人從來都不能被冠以美好之詞。
“怎麼了?”林恩注意到了夏洛特的情緒變化,“沒有滿足你的想象?對這個場景有些失望?”
夏洛特咬著下唇,糾結片刻,還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林恩。
“原來如此。”聽完夏洛特的講述之後,林恩笑了,“這很正常。”
“你看,故事裡的結婚地點,都是選在了無人的海邊,正是因為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而紛爭,就會破壞存在的美好。”
“這場婚禮,對於當事人來說,肯定還是不錯的,不過,這些賓客說到底其實都是無關人士,他們並不在意婚禮何時進行有什麼專案,以及那對新人的現在與未來會以什麼樣的發展方式與方向去走——人本性中的自私只會讓他們關心自己能得到些什麼。”
夏洛特點點頭,忽然有些喪氣。
當想象與現實重合又不符之時,人很容易產生沮喪的情緒。
但,低落的情緒只持續了一瞬間,因為.......
夏洛特呆愣地看著自己的手被另外一隻手牽住,渾身上下包括血液都陷入了凍結狀態,唯有呼吸愈發劇烈。
她僵硬地抬起頭,與那雙蘊著笑意的褐色眼睛對上。
“今天是我邀請你出來的,讓你不開心,我可是會自責的。”
林恩將視線轉移,又像是隨口一提地說:“在大多數時候,事物的好壞都是相對的,你因為賓客們而覺得婚禮可能沒那麼好,但它其實也壞不到哪裡去。”
“真正的好東西,從來不會擺在櫃檯上。”
他拉著夏洛特往前走去。
“走,我帶你去找。”
“誒?!”夏洛特終於回神了。
她結結巴巴的說:“找......找什麼.......”
“找‘真心’。”
林恩頭也不回地說:“你現在認為這場婚禮不太美妙,是因為這裡面賓客們之間,牽涉的利益關係太多,既然如此,我們只要選一個沒有利益關係的東西擺在他們面前,如果這個東西還不錯,那他們自然會誠心的發起祝福。”
“誒........啊........哦........”
夏洛特用了一串意義不明的單字來儘可能地穩住自己混沌的思緒。
儘量不去看自己那只被牽著的手,用盡全力讓自己目視前方,再用多次的深呼吸平復下自己的心跳。
不過可惜的是,這些努力都在手掌上傳來的溫熱觸感中土崩瓦解。
根本冷靜不下來啊混蛋!
!
“撲通——”
大腦一片混沌的夏洛特撞上了一幢肉牆,在外力的干擾下她終於回覆了正常思緒。
“怎,怎麼了.......”
她抬頭看向林恩,但林恩沒有看她,而是出聲喊住了一位抱著盒子,獨自行走在小道上的少女。
“小姐,可以打擾一下嗎?”
那位少女疑惑地回過頭:“是找不到廁所嗎,筆直走,然後........”
“不是。”林恩搖搖頭,用空著的那只手指了指自己,又指指身邊的少女,“您覺得,我們兩個。”
“般配嗎?”
“?”
“!
!”
夏洛特的大腦再次宕機,而面前少女的臉上卻浮現了一抹感興趣的笑容。
她稍微打量了下兩人,然後用絕對肯定的力度點了點頭。
“謝謝,另外,請收下這個。”林恩從口袋裡摸出一枚金幣遞給她,著重道,“這並不是謝禮。”
“........”
少女接過金幣,又看了眼兩人,臉上的笑意愈發濃郁。
在兩人遠去之後,她輕輕拋著硬幣,目光落在自己手上的盒子上。
“什麼狗屁玩意兒,你的‘純潔’,連這枚金幣上最小的紋路都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