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充滿倔強的嗓音, 卻被韓皎聽出了藏匿其中的惶恐不安。
他記憶裡的謝奪從沒有如此狼狽地向人索求些什麼。
那樣不可一世的九皇子, 此刻竟然無措地在門外耍無賴, 卻不敢一腳踢開他的門。
隔著門板,彷彿能聽見謝奪的喘息,韓皎的心一下子被謝奪攥緊了, 所有崩潰不堪的情緒,被無可抑制地關切衝散了。
謝奪在害怕。
韓皎力氣抬手扶著門板,想讓自己重新站起來。
他決定出門抱住謝奪。
如果這是一場夢,乾脆隨自己的心意走到夢的盡頭。
可他剛顫巍巍站起身, 就聽見門外的謝奪低聲提醒:“正房裡有動靜。”
韓皎僵住了,剛燃起的勇氣,被腦中浮現的父親嚴厲神色撲滅了。
正房裡走動的聲響愈發接近了。
謝奪還存著最後一絲希望,死死盯著門縫。
他提醒韓皎有人快要出來了, 是想逼韓皎不再猶豫,立即打開門, 給他一個如昨夜般難捨難離的擁抱,然而直到身後正房的門軸轉動聲響起,韓皎依舊沒有出現在他眼前。
韓老爺開啟房門後,院子裡已經一片空蕩寂寥,他睡眼惺忪地走去井邊打水, 路過東廂, 卻沒注意到窗臺上堆疊地三包膏藥。
不知為什麼,韓皎能感覺到門外那個人已經離開了,心跳伴隨他的遠離, 變得平靜。
他冷靜下來,告訴爹孃,自己昨日突然頭暈的厲害,許是最近政務太過繁冗,便向宮裡告了幾日假。
他不能這副樣子去宮裡,他知道謝奪一定會替他找藉口告假。
接下來的時間,他需要好好理清整件事,哪怕把腦子想穿了,也得把昨晚發生的一切想明白。
然而,酒對他而言,簡直就是失憶特效藥,酒後如果是睡著的,他會記不得自己的夢境,如果是醒著的,他只知道自己會哭得不能自已。
昨夜面對謝奪的他,顯然不會是前者,可他若是醒著,應該也只是淚如雨下,為什麼會引發這樣的事?
這突如其來的意外,讓韓皎無法承受,可他從意識到這件事發生的那一瞬間,就已經確定,謝奪絕沒有逼迫他。
謝奪不是那樣的人。
韓皎瞭解謝奪,更瞭解自己。
從抬頭看見熟悉臉容的那一刻開始,禁不住上揚的嘴角和激烈的心跳,就已經把韓皎的心思徹底出賣了。
讓他瀕臨崩潰,並非與謝奪發生關係這件事本身,而是自己內心深深壓抑的秘密被撕開的無措與羞恥感。
此時此刻,疼痛讓他無比清醒。
那些平日裡被他藏得不見蹤影的壞心思,全都探出頭來,對他露出譏諷的笑臉。
笑話他與皇子們聚在一處時,一心只顧著跟謝奪鬥嘴。
虛偽如他,成天裝模作樣地誇獎謝安謝靖才是乖學生,實際上每次上課下課、入宮出宮,他眼裡心裡都只有謝奪。
他能記起謝奪嘴角勾起的弧度,卻記不起謝安和謝靖每堂課向他請教過什麼。
替謝奪的儲位掃清障礙時,他大公無私地在心裡肯定謝奪的天賦,說服自己沒有私心。
可真等到謝奪忙於政務,忽視了他不到半個月,他就患得患失,後悔自己從前的不主動。
他可真是個偽君子啊。
韓皎一動不動躺在床上,雙唇緊抿,逼自己停止混亂的思緒,可他停不下來。
昨晚發生的一切,把他精心編造地一切歲月靜好都給撕碎了。
他明明做夢都不敢渴求走到今天這一步,可只那麼一杯酒,就讓他自己親手脫下了偽裝。
韓皎痛苦地閉上眼。
看看今早的謝奪,多麼百依百順,為什麼會這樣?
他昨晚究竟對謝奪表露了怎樣刻骨的愛慕,才能讓謝奪一夜間變得體貼入微?
這個羞恥的秘密被徹底揭開的結果是什麼?
成為未來天子的男寵嗎?
這就是韓皎夢想中的未來?
不。
他寧可永遠以哥們的姿態在謝奪面前維持表面的自尊,也不要跟一群後宮佳人爭搶謝奪那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的真心。
可他現在因為一杯酒,背叛了決心,如果要他鼓起勇氣把這條路走下去,他就得像個真正水土不服的現代人那樣,要求謝奪一生一世只能與他一個人相守。
在這個時代,一個無法生育的男人對未來天子提出這樣的要求,他從前根本不敢想。
可事已至此,他沒有退路了。
輾轉反側,如今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他不可能下狠心離開謝奪,只能不斷找理由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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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所有陷入熱戀中的人一樣,最終,韓皎覺得自己對謝奪而言,或許會與眾不同。
萬一謝奪真的肯為他情有獨鍾呢?
他有這樣的魅力嗎?
韓皎蒼白的臉色復起了紅潤,他扒拉著床沿,吃力地伸手抓住矮幾上的銅鏡,迫不及待地照看自己的面容。
韓皎對自己的長相缺乏客觀的判斷力,誇他才學比誇他長相的人多得多,所以他覺得自己長得也就還成。
還成這樣的等級,要怎麼勾引大楚皇家首席花瓶?
boss的顏值簡直就是個奇蹟,這絕不是他情人眼裡出西施,燕王和端王單拿出來看,都是不同款的英俊,可不論是誰,只要跟大boss站在一起,都會瞬間變成陪襯。
韓皎有些好奇,皇后究竟是怎樣的長相,能與輪廓深邃硬朗的皇帝,拼裝出謝奪這樣一張精緻絕倫的容貌。
卸下所有包袱的韓皎徹底放飛了自我,在家休息的兩日無所顧忌,滿心都是大boss。
而這個他寄希望肯為他情有獨鍾的男人,在那日清晨離開後,接連兩日都沒有現身。
兩日之後,韓老爺帶回的一個訊息,讓韓皎坐不住了——
宮裡發生一件奇事:太子爺遇襲了,刺客下落不明。
據說太子前日傍晚去燕王府飲酒,原本說是一晚不回宮,可到了清早,太監忽然聽見東宮寢殿裡,傳來太子的呼喝聲。
太監們慌忙衝進門,瞧見太子爺一手提著一截斷刀,說是有刺客。
不等韓老爺講完,韓皎就驚愕地詢問:“殿下傷著了沒有?”
“說是後心位置有刀傷,好在並不嚴重。”
見韓皎仍舊憂心忡忡,韓老爺又安慰說,今兒後晌太子還親自去了校場,考較東宮禁衛。
據說太子一連打翻了數十個大內高手,神色憤怒,稱東宮混入刺客就是因為有這樣一群禁衛,隨後,太子竟然驅逐了所有東宮禁衛,親自挑選了一批此前參與伏擊韃靼的龍吟衛,接替了拱衛東宮的重任。
韓皎心中駭然——
解散東宮禁衛,親自挑選心腹接任。
原著裡的謝奪成為太子不久後,也做過類似的事。
任何與原著劇情類似的巧合,都讓韓皎不安,第二日一早,他就匆匆進宮,借公事為由,去西苑等候太子。
直到辰時末,韓皎才遠遠聽見東邊的迴廊傳來幾人的腳步聲,轉頭看去,就見謝奪垂眸走在四名太監前面。
走近之後,謝奪仍然垂眸不語,韓皎以為他沒看見自己,欣喜地招呼道:“殿下。”
謝奪腳步一頓,停在幾步開外,抬眼看他。
韓皎迫不及待走上前,可腿腳仍有些發僵,剛邁出兩步,就被箭步上前的謝奪一把抓住胳膊,穩穩托住身子。
韓皎急不可耐地湊近打量他臉色:“聽說您受傷了?嚴重嗎?”
韓皎關切的神色,讓謝奪眼裡閃過一絲迷茫,很快又化作自嘲,他勾起嘴角,眯眼笑道:“要叫先生失望了,傷已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