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裡瀰漫著尷尬的沉默。
沈玉的有傷不治看起來匪夷所思，但原因也不難猜。
在排除了她是為了用這個藉口接近自己的猜想後，真相也就浮出水面——她不想去試鏡。
這就讓徐聞更加疑惑了。
雖然這跟他沒關係，但架不住好奇心驅使，他還是問：“你不想去試鏡就不去唄，也犯不著跟自己過不去吧，非要把自己弄殘廢了？”
“我……”沈玉心虛得不行，支吾了半天突然反應過來：自己憑什麼被這個陌生人質問？
“跟你有關係嗎？”
“沒關係！就是好奇！”
“好奇你看《十萬個為什麼》去，跑我這滿足好奇心來了！”
徐聞看她這麼急躁，頓時一臉精明：“用這個傷糊弄經紀人吧？”
“……”
“這戲是經紀人給你接的，其實你不願意去，對吧？”
“……”
“什麼戲？是一個誤會從開頭到大結局的狗血苦情戲，還是手拿喪心病狂人設的臉譜化反面女二號？”
沈玉眼都瞪直了：“你……你怎麼這麼懂？”
徐聞擺擺手：“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雖然咱們國家的文娛產業全球第一，但架不住人多，再多的精品影視劇也滿足不了普羅大眾的需求。所以，傻逼狗血劇永遠有市場！”
沈玉冷笑了一聲。
“哼哼，你說的很有道理，但你猜錯了！”
“猜錯了？”徐聞吃驚，“不可能啊！你要不是為了應付經紀人，幹嘛跟自己的腳過不去！”
他突然一臉警醒，往後靠了靠。
沈玉嚇一跳：“你幹嘛？”
“你……你不會真的對我心懷不軌吧？為了接近我色誘我，故意不讓腳傷恢復，好每天光明正大地靠近我……”
徐聞話還沒說完，沈玉已經連連乾嘔。
徐大明白臉都黑了。
沈玉歉意擺手：“對不住對不住，好長時間沒聽過這麼噁心的話了！”
徐聞……我要是手裡有刀的話，你可能明天就上頭條了！
“那你到底是為什麼，自虐狂啊？”
沈玉本來不願意多說，但一來自己待久了，的確有點寂寞，二來……這事壓在她心裡也的確是個負擔。
所以想了想，她開始開口：“你猜的都對，但都不是主要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
“你害怕了！”徐聞肯定地接過話來。
沈玉愣住！
雖然覺得有點難為情，但還是點了點頭。
徐聞第一反應是想狠狠地笑話一下她，畢竟從認識到現在，這位大姐天天在他面前趾高氣揚，動不動以“女明星”自居。
沒想到，也是個碰到好機會卻只會打退堂鼓的慫貨。
但是……
回想起自己之前的種種經歷，他又不能不換位思考、感同身受，畢竟沈玉從上一部戲拍完到現在，已經整整三年沒有正經接戲了。
三年前，她靠一部爆款熱劇《高樓》進入影視圈，成為街頭巷尾人所共知的當紅小花。
雖然很多人叫不上她的名字，但劇裡的角色名，絕對是婦孺皆知。
而三年後，《高樓》的熱度還在，作為反面配角的她，已然成為了電視劇裡的一個符號。
至於她本人，早被大眾以及整個影視圈，遺忘得乾乾淨淨。
這樣的巨大落差，是個正常人都承受不住。
登高跌重，由奢入儉難！
曾經也算成功過的她，怎麼能接受自己像個新人一樣任人挑揀，甚至還有可能挑揀不上呢？
徐聞突然明白她了，看向她的眼神，也多了幾分同情而少了那麼一絲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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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
這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不是他不願意當好人，而是彼此都是有正常智商的成年人，大家都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再說，他和她也還沒熟到可以交心的地步。
所以面對這種偶像劇似的女主遇挫橋段，正常的劇情發展應該是男主帶著光環閃亮登場，先來一波摸頭殺，再溫聲細語地安撫：
“放心，有我呢！”
但那只是偶像劇。
徐聞的選擇是……閉口不談，轉身離去。
……
週一一早，徐聞提前半個小時準備好早餐送到1402，自己簡單吃了幾口就出門上班去了。
8點半準時到了江州日報大廈，打卡進電梯，習慣性地要按7樓，這時突然想起來要去《娛樂週刊》報道，手指最後按下了“11”。
雖然同在一個集團，但因為都市報和娛樂週刊基本上沒有任何業務關聯，所以同事之間最多只是面熟，大多都叫不上名字。
在娛樂週刊，徐聞認識的也就是死黨張楚生。
“大菠蘿！”
剛一到11樓，張楚生就迎了上來，猛地在他肩上一拍。
徐聞把他推開，一臉嫌棄。
“你幹嘛？”
“工作場合，注意點影響。”
“注意什麼影響？你一不是董事長的兒子，二不是守寡帶娃的少婦，我跟你湊近點還有影響了？”
徐聞翻了個白眼，這廝從大學起就一直不正經，他早就習慣了。
“不是我怕影響，是你張大組長好歹管著雜誌的一個板塊，我這個新來的跟你湊得太近，不是會讓人懷疑你給我走後門嗎？”
“咳咳……那倒是！”張楚生故作正經地嚴肅了起來。
他當然知道徐聞是在故意挖苦他，他這個組長，手底下就管著兩個記者，說白了也就比剛入職的實習記者高那麼一小級。
這要是都能引起別人的猜度和注意，那可真是大白天見鬼了。
兩人插科打諢了一陣，張楚生把他帶到主編辦公室。
娛樂週刊的主編明叫鄭薇，40歲出頭，一雙瘦到凹陷但依舊陰冷銳利的眼睛，精準地傳達出她是個女強人，以及非常不好惹。
徐聞心有悻悻，進去後畢恭畢敬地喊了一聲：“鄭主編！”
鄭薇抬頭看了他一眼，頓了頓，然後露出了笑容。
這個反應著實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徐聞是吧！”
“是的，鄭主編！”
“叫薇姐就行！”鄭薇爽利開場，指了指辦公桌前的椅子，示意他坐。
徐聞看這位主編行事雷厲風行，也就懶得扭捏，順當坐下了。
“‘四小花旦’這個創意，是你給張楚生出的，對吧？”
“對！”
他人都已經在這兒了，這件事也沒有繼續隱瞞的必要。
“很好，相當不錯！沒想到你一個都市報的記者，對娛樂圈會有如此敏銳的眼光，是個好苗子！”
“謝謝薇姐誇獎。”
“不是誇獎，是事實！我專門跟老夏打聽過你進入報社以來的表現，他對你很認可，好話說了一大堆。雖然老夏是個老古板，但看人一向蠻準的，所以……我看好你！”
徐聞尷尬地笑了笑：這麼說我的前主編，真的好嗎？
鄭薇又簡單地問了他幾個問題，無非是住在哪兒，有沒有結婚等等，看似是在閒聊，實則將他能不能隨叫隨到，能不能加班摸了個一清二楚。
徐聞看破不說破，既然來了這，就做好了被奴役並被扒層皮的準備。
這時，牆上的時鐘指向了8:58。
週一上午九點，週刊雜誌都要召開例會，11樓也不例外。
鄭薇把徐聞帶了過去，只簡單介紹了情況，對他“四小花旦”創意來源於他這件事並未提及。
徐聞也松了一口氣，畢竟張楚生升職和這個創意脫不了關係，如果大庭廣眾說出這件事……
兩個人都挺尷尬的。
例會很快進入正題，各版塊的組長分別彙報了這周的選題思路。
從這個過程，徐聞也能很快發現，娛樂週刊雖然每週一期，頻率比都市報這樣的日報要低，但是工作節奏上卻要快得多。
一本期刊總共有7大板塊，但整個彙報時間也就短短20分鐘。
這段時間，鄭薇一句話也沒說，全程都是面無表情地在聽，並時不時在本子上記錄。
等7組全部彙報結束後，她就火力全開，對各組的選題進行一一點評。
這個過程，真的特別勁爆。
對於選題出色的小組，鄭薇不吝辭藻表示肯定，並根據自己的工作經驗和行業嗅覺進行補充。
而對於選題一般的小組，她則毫不留情當眾開罵。
今天遭受這雷霆之怒的……是徐聞的老熟人。
“張楚生，你能不能有點腦子，你們這個板塊的主題是‘觀點’，你明白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嗎？”
“我讓你談觀點，你跟我談行業劇的發展歷史，你當我們雜誌是學術期刊嗎？啊？你到底有沒有腦子？”
“觀眾花錢買雜誌，是來買消遣看八卦找樂趣的，不是來聽你洋洋灑灑幾千字講行業劇的發展歷史的，真有那閒工夫，不會去圖書館查論文嗎……”
這頓批評極其辛辣，徐聞雖然不是當事人，但坐在旁邊都聽不下去了。
倒是桌上其他人，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場面，表情都十分淡定。
徐聞這才明白過來，《娛樂週刊》作為集團的熱門部門之一，擁有和《江州日報》一樣典型的“三高”特徵——銷量高、收入高、知名度高。
然而“三高”帶來的是“三大”，競爭大、壓力大、淘汰率大。
這裡可不像都市報，什麼張家長李家短的稿子都能過關，在這裡，文字和照片都只有一個評判標準——能否吸引眼球！
這個是真正憑本事吃飯的地方。
來到這個世界二十幾年，徐聞頭一次有了緊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