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鬼啊！”
賓館裡, 文勁捏著那包碎片，聽蔣卻他們說了之前看到的事，驚得頭皮發麻：“這不是我們小時候玩過的賭大小益智對戰卡麼……但我們那時候都是橘子蘋果香蕉之類的卡面啊！”
“還有動物系列、歷史建築系列、地理系列什的, ”桃桃搓著新做的指甲, 幽幽說：“老師都推薦呢，背單詞用的。”
蔣卻年紀小, 沒見過這玩意兒, 問了一圈, 大概是文勁那一代小時候流行過的東西。
原理簡單, 兩張個內建小動畫的投影卡片，碰到一起時各開啟一個1-100的隨機數, 誰點數大誰就贏，和卡面本身沒關係。
但人類對輸贏的執著是刻在基因裡的, 給個骰子都能玩好幾天, 何況是有“設定”的對戰卡。機率遊戲下總有人運氣好，巧合一出現，趣味也就有了。
文勁小時候最愛吃橙子，還當過一段時間的橙子天王。因為她永遠為橙子代言而且勝率奇高, 搞得全校都認為橙子卡最強，抽到它就是運氣爆棚，能被身邊所有小朋友羨慕嫉妒恨。
但這個遊戲放在一堆水果裡沒什，放在管理員們身就有些瘮人了。
都是活生生的人, 在他們嘴裡卻和梨子蘋果沒有區別。什王什將軍, 都只是一個字尾, 不帶敬畏。或說，在他們眼裡，改造人就不是同類了, 只是離他們生活很遠的一些生物。
偏偏這樣的生物能吃穿無憂，獲得權勢，甚至成為他們的領導者，享受神化的待遇……誰能不嫉妒呢。
“隊長你說話啊！”文勁受不了了，搓搓手臂的雞皮疙瘩：“不管管嗎！？都爬你頭上了！”
鍾豫一直大爺似的蹺著腿，指揮邱秋在網搜尋這種對戰卡的相關內容，看了一圈道：“……嘖，我是不是該拍張宣傳照了？怎麼只有我是影片截圖。”
文勁猛一捶桌。
“別鬧，”鍾豫伸腳把文勁踹到另一邊：“年輕人怎麼這沉不住氣……首先，這玩意兒肯定不是正規渠道生產的吧，不然我們沒理由不知道，還拿影片截圖當卡面。”
“那肯定啊，正常人誰敢做啊。”文勁撓撓頭。
“是啊，怎麼敢？”鍾豫自語。
從社交網路看，這套卡在首都民間偷偷流行長一段時間了。外城街頭的小孩都會玩，大人拿它賭博，還有一系列標準化的暗號。
為什沒人處理？是星督局相關部門的人沒重視？還是其中另有玄機？
說到底首都的事不歸他管，但看到了也不能當沒看過，鍾豫想了想，大手一揮：“打個舉報電話吧。”
眾人：“……”
“署名熱心市民好了。”鍾豫說。
眾人：“………………”
在大家的強烈抗議下，鍾豫最後還是單獨聯絡了一下葉文聿和陳老，把這件事說了說。
聯盟裡改造人還是太少了，連星督局高層都對改造人有些敵視態度，普通基層管理更難和他們感同身受。光靠“熱心市民”，估計處理不動。
鍾豫發完訊息，悠閒地把終端一丟。
他是真不在乎。
說他自私也好，沒有責任心也罷，改造人和普通人日漸積累的矛盾，也許會在將來的某一天爆……但這和他又有什關係呢？
他時間已經不多了，死了哪管它洪水滔天，讓別人操心去吧。
“走吧。”鍾豫敲敲邱秋的腦袋：“吃飯。”
***
葉文聿站在水池邊。
池子不深，五米見方，用玻璃圍起。
一群豔麗的紅色鯉魚在裡面遊動，因池壁透明，它們不時會撞到邊緣，然後拐個方向，成群結隊撞向另一面無形之壁。
葉文聿正看得津津有味，終端輕輕震了一下。
半分鐘後，待魚群碰到北面玻璃，他才收回視線，點開訊息。
竟然是鍾豫發來的，問他知不知道民間流行一種違規生產的對戰卡，建議處理一下，還附了一些舉報必要的資料。
看得出來，後半的資料一定不是他自己整理的，前半段語氣也十分隨意平和。
葉文聿笑了起來，被劉海藏住的左眼眯成一條軟和的細縫。
他對身後走來的人說：“螭首，我們的王一點也不生氣啊。”
來人身穿紅裙，豔麗如火，立刻把池子裡的鯉魚比了下去。
她眼角一顆淚痣，長得十分風情，常出現在聯盟的各路宣傳裡。正是第八區管理員，絳珠。
“你怎麼知道他不生氣？”絳珠嘟起嘴：“你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
葉文聿笑而不語。
“真搞不懂你們，”絳珠將捲髮撩到耳後，抱怨道：“給你訊息，卻不找我……姓鍾的到底是直是彎？有時候覺得他像個棒槌，有時候又撩……以前服役的時候我們差點就打炮了，要不是突然來任務，我就是未來的王后……”
美人抱怨起來也顯得嬌俏可愛，葉文聿極有耐心地聽完，接道：“他確實不生氣。”
絳珠頓時有些洩氣，同時也收斂了表情，後退了步，和葉文聿保持住一段恭敬的距離。
通常情況下，葉文聿一句話重複第二遍，質疑就要提高警惕了。
絳珠認識他多年，深知他軟和脾氣的表象之下，是捉摸不透的怒點。以往那些冒犯者的下場，她想都不願意去想。
畢竟葉文聿才是這個地下組織“王庭”的“大法官”。
而她只是其下三大長老之一的“螭首”，與“鷹王”和“虎衛”並列，都得聽他的。
想到這兒，絳珠表情更加恭敬了些。
王庭的基地遍佈聯盟十個大區，而首都星地底這間研究所，雖然面積不大，卻是總部所在。
整體的建築風格仿照古地球時期的西方神話宮廷。
明明在地下，卻耗費巨資模擬出自然光效，站在空曠的主殿中，似乎能看到綿延的連廊外綠草無邊，垂柳霧藍。
就連風都恍若真實，氣味與觸感如夢境一般。
絳珠曾經想過，如果真的有“伊甸園”，就應該是這樣的地方了。
葉文聿面朝水池，仍在看魚，似乎絳珠的美貌還沒有那群不停碰壁的鯉魚有吸引力。
“不要用你的想法去衡量鍾豫。”葉文聿好聲好氣道：“一個小遊戲，幾張小卡片而已，鍾豫不會和普通人計較的。這是他的傲慢。”
絳珠嘟起嘴。
“但你做得不錯。”葉文聿又道：“矛盾是一步步升級的。他可以不在乎一張卡片，一個遊戲，可以不在乎一次兩次的懷疑和惡意揣測……但事無再三。”
話音未落，廊外又傳來人聲。衛隊簇擁著兩人進來，而後散開，守衛各處。
兩人先向葉文聿見了一禮。
“鷹王，虎衛。”葉文聿終於轉身，笑了笑。
如果有常看聯盟宣傳的人在這兒，第一眼就能認出“虎衛”。那是第三區管理員，二代改造人亞爾汗。
他生得虎背熊腰，乍一看有絳珠兩個大，眉目卻精明有神，面容剛毅。
另一人則面生的多，高鼻鷹目，眼珠淺灰色。他身穿一襲白袍，神色傲慢，薄唇緊抿，像是在對什感到不滿。
“我們的王回來了？”虎衛率先開口，聲如洪鐘：“螭首過了？怎麼樣，身體看起來還好嗎？”
絳珠聳聳肩：“王怎麼會不好？人都來首都了，還有什好擔心的，我們為他做了那麼多準備。”
“嗤——”鷹王冷笑一聲：“怕是不領你的情呢。”
絳珠眉毛一擰，怒道：“說什胡話？那可是我們的王！你還想像上次那樣擅作主張？是誰在大法官面前保證沒有下一次的？”
鷹王眼神沒控制住，向葉文聿方向飄了飄，到底畏懼上級，嘴巴一閉，不再開口了。
至此，王庭主要四位首領齊聚。
葉文聿始終溫和地笑著，手指在水池的玻璃壁敲動兩下，驚散了那群撞頭的鯉魚。
“鍾豫註定會是我們的王，這一點毫無疑問。但要讓他心甘情願的配合，還需要一點小小的刺激。”
長髮青年語氣緩而鄭重，平凡的外表下，終於透出上位的威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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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道：“柴早已堆好，只差一點火星。”
***
翌日，危燕區一行強行團建到中午，終於受夠了捆在一起，在某商場裡散夥，決定各逛各的去。
要買衣服的兩個女孩子率先跑沒影了；小眼鏡幾人去了伊甸前沿體驗館，說是上線了什新的射擊遊戲專案；蔣卻和一個早上剛認識的女孩子跑了，去滑板俱樂部；剩下去香菸博覽會的，古地球繪畫藝術館的……
最後剩下鍾豫和邱秋站在巨大的水晶吊頂底下，在各色來往行人中間面面相覷。
邱秋就不用說了，除了吃什也不會。
鍾豫倒是難得反省了一下自己興趣愛好的貧乏，不煙不酒不懂藝術……總不能買車去吧？問題這破商場也沒好車，跟他的寶貝座駕沒有可比性。
“走吧。”鍾豫愣了一會兒，認命地攬著邱秋：“給你買奶茶去。”
邱秋笑起來。
首都人是真多，光買杯奶茶就排了半小時隊。
兩人找了個小卡座，面對面坐著。椅子矮，和桌子間距也近。邱秋還好，鍾豫這身高，恨不得把腿給鋸掉才能坐得舒服。
他擠在這個逼仄的空間裡，雙手抱臂，百無聊賴地看邱秋一小口一小口的喝奶茶，想著接下來也不知道要去幹嘛，或就隨便晃悠……
忽然就覺得輕鬆。
好像很久久都沒這樣輕鬆過了。
在危燕區，無論是睡著還是醒著，班還是放假。作為管理員，有根神經始終繃著，幾十年沒有松過。
再往前數，更緊張的服役時期，心懷愧疚的軍校時代，也是滿身枷鎖。
再早一些，也許是沒心沒肺過生活過，但那遠得像上輩子。
如果生命停在這裡，讓他能扔掉一切包袱，也好。
“你嚐嚐嗎？”邱秋喝了兩口，把奶茶遞過去。
鍾豫兩手插著兜，也不抽出來，就著邱秋的手喝了一口。沒味道。
鍾豫搖頭，邱秋想了想，說：“那我要作弊了。”
“？”鍾豫一愣。
不他反應過來，被遞過來的已經從奶茶換成了邱秋自己。小怪物親了他一口，奶茶的甜香順著身體接觸被送進來，甜得鍾豫有點頭暈。
周圍食客紛紛側目。
“好喝嗎？”邱秋問。
鍾豫煩道：“甜死了，趕緊喝完換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