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綜合大學。
邱秋把高明新試驗的就焦糖味雞肉小脆片分給前座黃家三兄弟。
黃一拿到小袋子,開的表示送給搭檔的約會禮物有了,而後誠摯邀請邱秋一同品鑑新出的愛情動作小電影。
只腦袋湊在一起看了會兒, 黃一感覺敏銳, 忽然問:“咋了兄弟,感覺不在焉, 事?”
邱秋面無表情地嘆了口氣, 苦惱道:“我覺得我的監護人在躲我。”
黃三兄弟的耳朵同時豎起來, 連電影都不看了, 齊刷刷往邱秋這邊一湊,眼裡閃爍吃瓜光芒。
邱秋如此這般地把情況一說, 黃三兄弟異口同聲:“邱弟,要新媽媽了!”
邱秋:“……?”
黃一說:“天要下雨, 爹要再娶, 此乃自然規律。”
黃二說:“舊情難忘老同學,天雷地火把炮約。”
黃三說:“想要攻略一個男人,先攻略他的胃。想要攻略一個帶娃的男人,先攻略他的小孩。所以新媽媽來攻略你的胃了, 這真是一舉兩得的好辦法啊!”
邱秋抿抿嘴,不高興了。
黃三兄弟連忙說他們開玩笑的,末了問邱秋:“那新ma……咳咳,新客人做飯好吃嗎?”
今早, 葉文聿已經做了一頓早飯, 相當豐盛, 而且出乎意料的好吃。
邱秋全都幹完了才出的門,還帶了午餐的便當盒。
一說起吃,邱秋頓時忘了不高興, 挺滿意說:“好吃啊,們要嚐嚐嗎?”
十分鐘後。
邱秋看著空蕩蕩的飯盒陷入了沉默,並且十分沒有原則的想著回去問問,葉哥哥明天能不能多做點。
帶來的午飯提前沒了,中午下了課,邱秋決定去惡魔食府蹭飯吃。
天愈發涼了,他學著其他人類,把圍巾一圈圈纏起來,裹得像個毛絨絨的球一樣出了學校。
找了一圈,沒看見他美麗漂亮且顯眼的小金魚。
邱秋奇怪地把圍巾往下拉了拉,呼出一團白汽,開始仔仔細細的巡視停車場。轉了三圈半,才在一處停放大型車輛的空位處找到小金魚。
誰把他的車挪到這兒來了?
邱秋沒多想,終端開了鎖,剛蹦上去,發現小金魚顫了顫,沒飄起來。
他手動操控它起飛,卻見金紅色的小金魚像是脫了水的魚幹似的,噗噗吐出兩口白煙,腦袋咯噔一歪,成了一條死魚。
“!”邱秋驚呆了,從小金魚身上跳下來,蹲著戳了戳魚眼睛。
沒動靜。
壞了!?
“哎呀小邱秋!好巧啊!”
身後突然傳出聲音,邱秋扭頭一看,見是昨天的客人之一,趙……趙什麼?
“趙哥哥。”邱秋覺得想不起來就算了。
“哈哈,是是,是來這邊上課?哎呀,這是你的車?”趙傑問。
邱秋點頭,而後面無表情道:“它壞了。”
學校裡惡魔食府挺遠的,而他的終端坐不了公共交通。
本來要讓鍾豫來接,但想到勁勁姐姐說最近管理辦很忙,邱秋就想問這位趙哥能不能送他一下。
正要開口,就聽趙哥脫口而出:“哎,這麼破的車,能不壞嘛!”
邱秋:“……?”
“不是我說,鍾少將怎麼搞的啊?這麼大的人了,還給配個童車!童車是什麼,小孩兒在公園裡玩的玩具,哪有人真的開上路的?”趙傑滔滔不絕,圍著死魚一樣的小金魚轉圈:“瞧瞧這動力,這系統……這玩意兒上路竟然不會被罰款,危燕區的管理要加強啊!”
趙傑說著,話鋒一轉,忽然道:“巧了,我這趟來危燕,想著出行方便,剛剛買了輛車。幻影3800型旗艦版!銀河幻彩車身,高階智慧作業系統……剛提出來覺得顏色太亮了,比較適合年輕人……要不然就送給小邱吧!”
邱秋面無表情:“…………小金、”
“正好!車壞了,現在直接開走,多方便吶,也不耽誤事兒!”趙傑熱情打斷:“哎對了,這是要去哪兒啊?回家嗎?”
已經是午飯時間,邱秋迫不及待地想吃飯了,最後張張嘴,覺得還是吃飯比較重要,便妥協道:“我要去惡魔食府。”
“那是哪兒?”趙傑問。
“我的店。”邱秋自豪道:“我是店主。”
趙傑眼光一閃,欣喜道:“我能去參觀一下嗎?”
邱秋點頭。
這輛幻影3800型旗艦版,是危燕區現在能提到現貨的最貴車型,憑他現在的職位能拿到的工資,三十年也攢不到首付。
趙傑一腳往裡邁進,只覺得無比寬敞舒適,連新車的香味都是那麼的迷人。
小小的嫉妒過後,趙傑心中無盡自得——小土包子,傻了吧,鍾少將那吝嗇鬼拿個童車糊弄,還騎得挺開……這下漲見識了吧?
邱秋向來沒什麼表情,趙傑也不知道他現在不高興,只當他十分驚喜。
車輛緩緩升空,而後加速駛上二層空軌,彷彿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惡魔食府。
趙傑下車,差點被眼前的景象驚呆——破,太破了。
如果不告訴他是餐館,說是廢棄倉庫他都信!
“走吧。”邱秋停好車,打了聲招呼走進店裡,趙傑回神,深呼吸一口氣,跟了上去。
一進門,迎面就是一壯漢,眼如銅鈴,身如鐵塔,趙傑差點腿一軟直接五體投地地來個跪下。
“老闆!”高明憨厚道:“來啦,我給做炒飯。”
邱秋介紹道:“這是高明,我們店裡的大廚,做甜點尤其好吃。”
高明:“……”
就不能把這門神一樣的大廚關進封閉式後廚裡嗎!?
“小白,”邱秋指了指在吧檯後面給客人點餐的花襯衫年輕人:“是我的朋友,兼職幫忙點餐。”
白小旭招了招手:“出不來,自己坐。”
趙傑顧不得質疑服務員的工作態度,赫然發現店裡腳下一堆雜物,像是建築廢料,堆在店裡左側,把通道都隔開了。
邱秋說:“哦,這是我朋友,也是一名設計師,在重新裝修。他上課比較忙,就弄得慢一點。”
趙傑已經被此處種種震撼得無言以對,與邱秋對坐,看了這個乖巧柔軟的少年幾眼,裡竟然生出一點憐憫。
太可憐了。
堂堂深淵惡魔,在鍾豫手下,不僅只能開童車,還要自己開店賺錢。
店開在這種荒郊野嶺,廚師是多看兩眼都要做噩夢的鐵漢,服務員是朋友兼職,就連找個設計師,都是不知道哪兒來的野雞……竟然還要一邊上課一邊忙。
而且看這糟糕的半成品狀態,成品想必也好不到哪兒去。
趙傑想著,看邱秋的眼神愈發疼。
早上把邱秋的車弄壞真是走對了棋!
“小邱啊,沒有想過,換個設計師啊?”趙傑慈愛地看他。
“什麼?”邱秋小小喝了兩口酸梅湯,茫然抬頭:“道格很好啊。”
趙傑愈發慈祥:“這個……這個道格,排行第幾啊?怎麼收費?”
邱秋放下杯子,認真說:“免費的,他是我朋友。排行?我不知道。”
趙傑一臉的我就知道,語重長起來:“小邱啊,不是哥說,這店,經營思路有問題。”
邱秋坐直了。
“首先,店鋪選址不行,客源的質量和數量都上不去。其次,找熟人來當服務員是最愚蠢的行為……他要是怠慢了,或者態度不好,是罰款呢還是開除呢?這樣他工作就容易不盡心。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裝修啊……我看店門口還亮著伊甸的標誌,這就代表你的店要和其它二十五個大區,甚至是首都星的店放在一起競爭!”
趙傑說著說著,真情實感地提高了音量:“這麼破的裝修,怎麼幹得過!?難怪你店裡一個伊甸的線上投影都沒!”
趙傑激情演說完畢,見邱秋直勾勾盯著他,沒說話。
“怎麼樣?”趙傑一邊滔滔不絕,一邊陶醉地想,要是誰這麼對我,我肯定當場以身相許:“……我可以幫你重新聯絡一家店,還可以聘一位經理人來做人事管理。最重要的是,我認識設計師排行榜上目前的第二名,可以讓你插隊約設計……”
“不用了。”
“?”趙傑一卡殼,便見邱秋面無表情的小臉兒上湧出一股殺氣。
“我的店很好,客人很多,還拿過伊甸組織的活動的大獎。”
邱秋話音剛落,身後忽然炸出一大團文字泡,密密麻麻快要衝到趙傑臉上——
【誰啊?】【人長得不咋樣,口氣倒不小。】【店主!讓他哭!】【讓他哭!】【快給我哭!】【好久沒看人在店裡哭了,想想還點小懷念。】【……】
趙傑:“…………”
***
趙傑百思不得其解。
他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怎麼就一不注意惹惱了那個小怪物。
想想那小小的身體裡散發出的恐怖殺氣,趙傑由衷感到惶恐,中午那頓飯也沒吃上,直接落荒而逃。
他在賓館的豪華套間撓頭,一抓一大把頭髮,待到天黑,突然頓悟。
為什麼不去看看他的死對頭葉文聿幹得怎麼樣了呢?
趙傑並不敢小瞧葉文聿,這人看似沒腦子,實則陰險有機,經常不知不覺到最後就得了好處。
秉著知己知彼的念頭,趙傑搭了個車,偷偷摸摸來到昨天來過的藤蘿街0號。
管理員的白樓周圍相當荒涼,因為要保證絕對安全,一定範圍內是不允許有居民的。
很多大區管理員拿到這麼大塊地兒都傾向於造個宮殿什麼的,但姓鍾的顯然沒這個愛好,趙傑一路走來,只覺得背後冒陰風。
好不容易到了房子範圍,他先是站住腳步,拿出終端試探了一番。確定鍾豫撤掉了防禦報警系統,自己不會因為沒許可權擅闖白樓而被天降神雷,趙傑小翼翼進了院子。
已經入了冬,院子裡一片枯枝敗葉,走起來嘎吱嘎吱直響。趙傑腳步愈發慢,佝著腰背,好不容易摸到了窗戶下邊,探出一隻眼睛。
鍾豫今天又不在家,屋裡卻暖意融融。
室內外溫差讓窗戶蒙上一層薄霧,透過朦朧暖光,便有兩人對坐飯桌旁,一個坐得端正,卻吃得飛快,另一個單手撐著下巴,笑吟吟看著對面,時不時給他夾兩筷子。
“今天在學校怎麼樣?”
趙傑忽然聽到葉文聿的聲音,耳朵一下豎起,屏息等著看邱秋態度。
“挺好的。”邱秋說。
“作業多嗎?都聽得懂嗎?”葉文聿又問。
邱秋一一乖巧地答了。
葉文聿輕輕笑了兩聲,伸手盛了碗湯遞過去,邱秋看了一眼,雙手捧住,小口小口喝起來,眼睛愉快地眯起。
“好吃嗎?鹹淡怎麼樣?”葉文聿道。
“挺好的,謝謝。”邱秋說。
趙傑扒著窗沿,只覺一道九天神雷劈在了頭上!
這是什麼?是他想象中的終極目標——溫馨的家庭活場面啊!姓葉的果然陰險狡詐,仗著和鍾豫的同學關係藤堂入室,然後迅速用美食征服了怪物的胃!
打蛇打七寸,現在看來,這個邱秋對名車和金錢地位並不那麼在意,他最在意的還是吃啊!
趙傑深呼吸,自我反省——他輸在了過於心急,沒有做好前期的調查工作就貿然進行攻略上。
想想也是,葉文聿是陳老的人,而陳老想必從鍾豫那兒得到了許多一手情報,葉文聿才能把事情進行得如此順利。
……莫慌。趙傑安慰自己,開始思索補救方案。
昨晚鍾豫親自下廚的那頓飯,他也吃了。雖然手藝確實不錯,但也就是普通人範疇的不錯,跟那些在廚藝上苦苦鑽研數十載的大廚比,還是不夠看的。
至於葉文聿?趙傑暗自嗤笑,說是廚藝愛好者他信,但一個長年和他們一起吃局裡食堂的傢伙,能有登峰造極的手藝?他是不信的。
也就是說,雖然這個小怪物愛吃,但他一定沒有吃過真正精緻的菜餚,絕對精湛的手藝。
趙傑念頭一轉,說正好。
自己下榻的賓館正是全危燕區最好的,因為是全聯盟連鎖,其下的行政總廚來自首都星,頗水平。
當然,價格也很配得上它的逼格。趙傑除了包在房費裡的早餐,還沒進過賓館餐廳——這錢他沒臉往上報銷,報了也會被副局罵到狗血淋頭。
現在卻有機會了。
趙傑回到賓館,給副局報告了一下情況。
副局長聽罷,哼笑一聲:“小趙,迷怔了不是?一輛車我都準送了,還怕這一頓飯?儘管吃,十頓八頓都沒問題,只要把這個小怪物養熟,我統統給報銷。”
趙傑得到許可,結束通話終端,眼中寒芒閃過。
邱秋——既然你弱點,就別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
翌日,趙傑向賓館定了餐廳裡風景最好的一桌,志得意滿地去學校外邊蹲邱秋。
邱秋顯然還沒忘記昨天的不愉快,一看到趙傑,小臉兒就凍得更冰了,聲音從圍巾裡悶悶透出來:“惡魔食府不接待。”
趙傑連忙滿臉堆笑,身高近兩米的大漢搓著手靠近,模樣說不出的猥瑣:“哎,對不住啊小邱同學,昨天是我說錯話了。我今天是特地來向賠禮道歉的!”
邱秋並不買賬,卻也不想跟趙傑計較,抱著個手提袋繞過他往前走。
“哎呀——”趙傑轉個身跟上:“小邱,等等我,我誠的!”
邱秋腳步不停,他繼續道:“是我不瞭解伊甸的運作,在你面前班門弄斧……”
“小金魚車特別好看……”
“店鋪裝修特別有藝術感……”
“您長得也器宇軒昂一表人才……”
“我請你吃飯……”
邱秋腳步停住。
趙傑心中一喜,三兩步衝上前:“很好吃的餐廳,絕對沒嘗過,我特地預約了他們店裡需要提前準備的菜品,聽說是天上人間衝破雲霄的絕頂美味!”
“走。”邱秋語氣平靜,幹淨利落地轉身。
餐廳在中燈塔區,離學校很近,高度僅次於星港,靠落地窗時能俯視整個危燕。
優雅的音樂中,顧客寥寥,邱秋穿著一身和氣氛完全不搭的球球歷險記厚衛衣外套,嚴肅地品嚐著芝士焗龍蝦。
一個盤子邱秋三個臉那麼大,但龍蝦也就一拳大小,邱秋十分熟練地用刀叉把龍蝦肉切塊,塞進嘴裡,動作之流暢投入,看得對面的趙傑心中十分得意。
“好吃嗎?”趙傑搖了搖紅酒杯,腳下,貫穿危燕區的中心河閃爍波光,冬日暖陽如碎金般裝飾著他的好心情。
“唔。”邱秋嘴巴鼓著,沒空回答,只點頭。模樣活像餓了八個世紀。
趙傑心滿意足道:“喜歡的話,再點一……”
話沒說完,邱秋就把龍蝦硬殼整個兒塞進了嘴裡,咬得咔吧響,並向趙傑投來疑惑目光。
趙傑:“……份。”
第二份芝士焗龍蝦很快送上來,趙傑憋了憋,還是沒敢把“龍蝦殼不能吃”的話說出口,只委婉道:“那個,小邱啊,要是覺得好吃趙哥就再給點,沒必要……”
“可以嗎?”邱秋眼睛一亮。
“……啊,嗯。”趙傑說。
趙傑有一瞬間的忐忑,但想到副局長承諾他十頓八頓都沒問題,便安下來。小怪物再能吃,總不至於一頓吃八頓的量吧?
趙傑如是想著,便欣賞起落地窗外的景色。
真美啊,波光粼粼的河面。
真美啊,燈塔邊沿的落日。
真美啊,星星點點的萬家燈火。
“……小邱啊。”趙傑如一具乾屍般從喉嚨裡摳出瀕死的吶喊:“……幾點啦。”
“唔?”邱秋將一條蟹腿像吃手指餅乾似的一節一節咬進嘴裡,看了眼終端:“唔,九點半。”
趙傑笑得比哭還難看:“……嗯,是不是要回家了?”
說起這個,邱秋嘆了口氣:“沒關係,反正鍾豫哥哥今天也不回家。只有那個葉……嗯……”
趙傑:“葉文聿?”
“對,葉哥哥在,我告訴他不回去了。”邱秋說。
“……”趙傑心中忽然有了不祥的預感,把一堆吐槽都壓了回去,小心翼翼問:“那,記得我叫什麼嗎?”
邱秋呆了呆,忽然有點不好意思:“抱歉,再說一遍?我沒注意聽。”
趙傑:“……………………”
敢情葉文聿那麼殷勤的做飯,看著感情很好的樣子,其實屁用也沒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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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在這兒巴巴地比什麼呢!?
“抱歉,先,我們餐廳打烊了。”餐廳一位服務人員恰到好處地出現。
趙傑揣著涼了半截的,聽著這彷彿天籟的話語,送走了邱秋。
沒關係。
趙傑自我安慰,起碼邱秋記住了他的名字不是嗎?
這是個好的開始啊!
回到房間,酒店賬單發來了,趙傑自信開啟。
“……”
三百二十萬信用點——約等於三百三十八頓豪華大餐、約等於昨天的豪車十五輛、約等於首都星學區一套房。
趙傑抖著手將賬單發給副局長,片刻後,副局回了訊息。
——[小趙啊,知道的,我們星督局是清水衙門,說十頓,就只能報銷十頓。]
趙傑:“………………”
***
深夜。
葉文聿上了閣樓,推開白樓天台的門。
冬風凜冽,他的長髮被吹得亂七八糟,月光如白練,地面一片霜凍。
葉文聿走到欄杆邊,緩緩呼出一口白汽,縮了縮脖子,讓半張臉躲進厚外套裡,揣著手看了會兒天。
片刻後,一道人影閃現,忽然出現在他身後。
“豫哥。”葉文聿半點不驚訝,一回頭,眼睛眯眯地笑起來:“好久不見。”
鍾豫極短地笑了笑:“找我?”
天台長年不上人,原本放在上面的桌椅早就翻倒在角落裡,還是葉文聿打掃的時候找出來,重新修整過,擺放好。
他顯然並不著急,慢悠悠拉開椅子坐下,而後看著鍾豫。
鍾豫頓了頓,坐到他對面。
大冬天的在這兒大眼瞪小眼地吹冷風,就算鍾豫不怕冷,也覺得著實病。
沉默地過去了三五分鍾,他終於無奈地向後一靠,嘆口氣說:“別磨嘰了,話就說吧,我不冷你還冷呢。”
葉文聿笑了:“哈哈,怎麼現在這麼沒耐了,我就這麼醜嗎,多看幾眼都不願意?”
鍾豫眼神微動,半晌沉聲說:“我以為不想看到我。”
“怎麼會?”葉文聿仍舊笑得十分溫和:“都多少年了,怎麼還在意這個,我從來沒怪過。”
鍾豫閉了閉眼睛,過了一會兒,聽見葉文聿放輕聲音問:“身體怎麼樣了?”
“沒感覺。”鍾豫說:“可能還能撐點時間吧。”
“真是狠啊。”葉文聿笑著嘆了口氣:“這時候想到我了,難不成以為我會在你的墳頭快樂地吹嗩吶嗎?……等等,不會真這麼想吧?”
葉文聿眼睛微微睜大時,依稀了幾分少年時的影子。
鍾豫一眼看進去,陡然有些許恍惚。
葉文聿曾經是他同學兼室友,也是他眾多小跟班兒中粘得最緊的一個。
當時他沒這麼瘦,臉上帶些嬰兒肥,跟在老大身後豫哥豫哥地叫,笑眯眯的,一副好欺負的模樣。
上課下課,吃飯睡覺,鍾豫的記憶裡大半時間都有他的身影。
那時候學校裡女生開玩笑,細數校霸的後宮三千。排位變換如流水,卻只有一個葉文聿作為“通房大丫頭小聿”地位永駐。
年少總無知,鍾豫怎麼也沒想到,以為會一直存在的關係會結束得那麼突然——一節普普通通的實踐課,一場並沒有多麼嚴重的訓練事故,葉文聿為了幫他擋下一擊穿透傷,半張臉幾乎被轟碎了。
少年被抬出訓練機時滿頭的血,痛得在擔架上像被扔到岸上不停彈動的魚。
那之後很久,鍾豫夢裡出現的都不再是笑得很傻氣的聯盟好室友,而是那個嘶吼著的血人,是那個被刺穿炸開的眼球。
聯盟的醫療發展到今天,仍然有無能為力的傷,葉文聿住院一月,臉和腦袋算是好了,但左眼是徹底沒了了。
軍方再怎麼缺人,也不可能讓一個殘疾人入伍,加上葉文聿的傷勢帶來了其它各種各樣的毛病,離開軍校是他唯一的路。
鍾豫在允許探視過後去過一次醫院。
一向愛笑且聒噪的少年低著頭,默不作聲,也不再拿閃著光的眼睛直視他。鍾豫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以前的隨意和親密像是上輩子的事,現在說什麼都是錯。
他甚至覺得,如果葉文聿說恨他,他也不奇怪。
當然,葉文聿並沒有這麼說,只是囁嚅著謝了他送來的花,並且在他回去以後一聲不吭地轉了院。
那之後,鍾豫再也沒主動找過他。
一晃這麼多年過去,鍾豫也沒想到,自己在陳老那兒提了一句要個人,竟然是葉文聿主動找了過來。
鍾豫都不知道他混進了星督局,還混得不錯,乍一看和以前一樣嘻嘻哈哈,實則極分寸,並不像表面看上去這麼簡單。
葉文聿和餘頌遠他們不一樣,老餘後來還一直有聯絡,開開玩笑瞎說八道,都挺隨意。
而對上葉文聿,他始終些虛和愧疚,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敘舊,敘個什麼。
“哈哈,跟開玩笑的,”葉文聿笑起來,捋了把吹得亂七八糟的頭髮:“這都多少年過去了,怎麼還在意當時的事啊。”
“少廢話,”鍾豫見他放得開,漸漸放鬆了些:“找我幹什麼?不說我走了。”
“說說說……是關於邱秋的事。”葉文聿道。
“怎麼?”鍾豫一秒挑眉。
“嗯……”葉文聿沉吟片刻,說道:“之前和他太親密,導致他現在非常依賴。沒感覺到嗎?”
鍾豫沒做聲,示意葉文聿繼續。
“他似乎不是個很容易混熟的人。表面上無所謂,其實非常挑剔念舊,兩天相處,我看得出,他眼裡根本沒我。”葉文聿緩緩說,瘦得像骷髏的手指在鐵藝小桌表面劃了劃:“更不會主動問我在哪兒,或者去瞭解我的活和性格……”
“不會吧,”鍾豫狐疑看他:“小東西挺會關心人的,我手下那幫人他見過一面的都認得,上次還給文勁買了日禮物,嘴可甜了。再等等,這才兩天。”
葉文聿看著他,哂笑道:“是嗎?但他到現在都沒記住我的名字,我重複告訴他五遍了。”
鍾豫卡殼:“……”
“沒有想過,他不是會關心人,只是關心的同事?”葉文聿語氣陡然鋒銳,並在“”字上放了重音。
鍾豫閉口不言,他緩聲說:“今天晚上他回來,我和他打招呼,他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說了句葉哥哥你也不容易,來見老同學,卻碰到鍾豫哥哥這麼忙,根本見不到他——發現了嗎?這句話的重點根本不在我。”
“所以呢?”鍾豫煩躁道:“我都在管理辦睡了一週了,還能怎麼辦?”
“別急,我正要和說。”葉文聿穩穩坐在位子上,露出公事公辦的笑來:“小孩子對人的依賴,都是長久的求必應形成的。想要脫離,就要先打破這種理所當然的概念。”
鍾豫沒笑。
“我打聽過,他們學校聖誕場舞會,一般會邀請家人出席。我旁敲側擊問了幾遍,他都沒和我說。”葉文聿道:“不管他和不和我說,或者邀不邀請我,我都希望做一件事。”
“什麼?”鍾豫皺眉。
“如果他邀請你,”葉文聿說得很慢:“……拒絕他。”
一陣大風卷著冰粒呼嘯而過,吹得兩人同時微微眯眼。
半晌風過,鍾豫盯著葉文聿看了會兒,語氣冷淡:“好。”
葉文聿恢復笑眯眯的包子模樣,佝起肩背,嘶了聲:“哎呀好冷,那就拜託豫哥啦。都是工作嘛。”
“嗯。”鍾豫應了聲,而後不打招呼,一躍消失在夜色中。
葉文聿望了會兒他消失的方向,嘴角微勾,眼中閃過一抹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