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位女士徹底離開, 邱秋忍不住去碰了一下那盤華夫餅。
當手指很奇妙地穿過盤子時，他才恍然想起來，自己現在是一團虛擬客人。
虛擬客人沒法兒吃東西, 他明明是知道的, 因為自家那些文字泡客人們就告訴過他，他還經常邀請他們來危燕區玩。
但剛剛那位女士點餐的態度太自然了, 讓邱秋一時間沒想起來, 這會兒才意識到問題。
既然不能吃, 為什麼要點呢？
邱秋茫然抬頭, 看了看周圍。
這間叫做“溫度”的小店面積比惡魔食府大個三分之一的樣子，目測也有兩三層, 總體規模差不多。
事實上，伊甸的裝置也不足以支撐更大的空間建模。
這家店或許也在某個不起眼的大區的某個灰撲撲的街角, 實體的客人只有零星兩桌, 剩下的都是藍色發光人。
邱秋數了一下，一共八桌十四個人，其中有三桌人面前擺了不能喝的飲料，在小聲聊天；兩桌人點了不能吃的食物, 擺著拍照；剩下幾個什麼都沒要，低頭專心看著終端。
還有一個坐在吧檯前面，看著臺子上架著的小光屏，裡面在實時轉播戰艦競技場的採訪。
應該還有許多隱身的客人, 也許和別人共用了座位。
邱秋又看了看華夫餅, 實在沒忍住, 跑到吧臺前坐下，小聲問正在擦杯子的人，不知道他是店主還是廚師。
“請問, 我剛剛點的黑椒牛肉麵……”
“在做了。”疑似店主的人輕聲細語。
邱秋愣了愣：“不是，我是說，它能吃嗎？”
疑似店主是位中年小鬍子男，清瘦出一種仙風道骨的感覺，從語氣到眼神都十分縹緲，讓邱秋捉摸不透。
“這位客人，”縹緲店主聲音縹緲道：“本店的食物都是現做的，怎麼會不能吃呢。”
他話音剛落，邱秋餘光便看到一名穿著店裡制服的女孩去了他剛剛坐的那桌，把那盤華夫餅收走了。
邱秋心中湧現出強烈的不捨！
“可是它明明不能吃啊。”邱秋簡直要暈了，指指那個華夫餅，恨不得立刻變成個球蹦到這顆星球去，把華夫餅連盤子一起塞進嘴裡。
“嗯？”縹緲店主似乎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露出一點恰到好處的驚訝：“您是第一次來到eden嗎？”
邱秋想想確實是，便點點頭，眼巴巴看著那盤華夫餅從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最後進了看不見的後廚。
“那您可能不知道，”縹緲店主笑道：“以聯盟現有的科技水平，還沒辦法進行味覺模擬，但在本店，你買到的不僅僅是食物。”
邱秋傻傻看著他。
便聽店主高深莫測的摸了摸小鬍子：“……而是溫度啊。”
邱秋：“…………？？？”
“人有溫度，環境有溫度，世間萬物都有溫度。溫度差，能讓人和人產生奇妙的化學反應，讓人和環境相互融合、改變，讓愛情降臨，讓靈感迸發，讓緣分誕生，讓你——”店主一手劃出一個太極一樣的圓，指向邱秋：“——坐在這裡。”
“……”店主語氣十分玄學又神秘，邱秋聽得一頭霧水：“可我過來，是因為你們是新人榜第一名。”
“nono。”縹緲店主豎起食指，左右晃了晃：“不能這麼說。這只是緣分的某種表現形式罷了。”
邱秋已經很不高興了，設定成預設的大眾臉癱下來，像個路人npc：“所以呢，到底能不能吃啊？”
“能能，”店主安撫他：“在做了，在做了。”
邱秋心有疑惑，卻被他說動，決定再等一會兒。
這會兒店裡沒有新客人，店主便一邊擦杯子一邊跟他聊。
“客人，你坐在這兒，就沒有感覺到本店的溫度嗎？”店主劃拉了一下手臂，彷彿在展示他打下的江山：“這可是‘長垣白鶴’老師設計的作品啊！老師在去年的最受歡迎設計師排行榜中獲得了第二名的優秀成績，他的設計一直被評價有消失的東方古韻……”
邱秋連東方都不懂，更別說古韻了，他只看過一本秦傲天。
但他聽得無聊，不代表別人不喜歡，不一會兒，好幾位藍光人便被話題吸引而來。
邱秋默默往旁邊讓了一個座位，方便他們討論。
“太美了，”一名客人說：“坐在這裡，我真的感覺到了‘溫度’。連桌上的小蠟燭，設計都十分精巧。透過物件的顏色和結構，用視覺表現感覺，通感啊。”
“長垣白鶴老師非常擅長這種……”
“太高階了……”
邱秋又往旁邊挪了一個位子，默默聽著，眼睛時不時往這些人點了卻沒吃的食物上移動。
“長垣白鶴老師很難請吧。”一客人笑道：“我記得他半年才接一單，還要面試委託人，理念相合才願意接下工作。”
“連面試都不是人人有機會的吧？”
“他報價也不低呢。”
小鬍子店主那股得意都快從鬍子尖兒上冒出來了：“沒有沒有，都是緣分，也是運氣。錢真的沒多少，我們只是聊得比較投機。”
邱秋單手撐著下巴，正無聊，忽然聽這鬍子冒出下一句。
“……不過確實也看人。聽說對面那家店，也邀請過長垣白鶴老師。但被他拒絕了，至今破罐破摔，一面白牆。”
邱秋手一滑：“……”
誰邀請了誰？我怎麼不知道？
便聽一名客人笑起來：“我知道你說的了，對面那家倉庫風是嗎？哈哈哈。”
另一客人道：“我早上去那家看了看，裡面光禿禿一片，醜到一言難盡。”
“他們的廚師更醜，我都看傻了。”
“選單是手寫的，像小學生字型……”
縹緲店主嘆息道：“他們這樣，恐怕請不到有名的設計師了。”
幾位客人連聲贊同，說著說著還上癮了。
一會兒質疑他排名來得蹊蹺，一會兒說他們惡魔食府買通了食評社，在美食節上賄賂評委，公然做手腳……
“那個美食節錄影，給我看笑了，再是個娛樂比賽吧，讓一碗面贏了也太把人當傻子了。”一人道：“王梧簡直是晚節不保。”
“那可是危燕區啊，不是出了名的又破又亂嗎。”
店主摸了摸小鬍子，小聲插嘴說：“有個八卦我跟你們講，你們別說出去……”
幾位客人一致向前湊。
“夢鯉鄉不是倒閉了嗎……”店主神秘兮兮：“我聽說，他們家的廚子是從那兒挖來的。”
“噫——”眾客人集體發出噓聲。
邱秋緩緩站起來，忽然面無表情地出聲：“我的面呢。”
“噢！”店主剛說得開心，確實把他忘在了一邊，笑臉相迎道：“應該好了，我去幫你拿。”
不一會兒，他端著個冒著熱氣的盤子回來，擱在吧臺上，笑嘻嘻道：“您是要放在這兒，還是幫送到小桌那兒？”
邱秋盯著他看，眉毛緩慢的，一點點的皺起來。
“這不能吃。”邱秋伸手去碰盤子，仍然碰不到，冷道：“你騙我。”
另幾位客人相互看了看，露出奇怪表情。
店主被他搞得有點煩躁了，態度不如之前：“這位客人，您是不是來找茬兒的？你是透過eden裝置來的店裡，東西只能看和聞，這不是常識嗎？”
“……”邱秋徹底生氣了：“可我剛剛問你，你說能吃。”
“這位小哥？”剛剛聊天的一名客人企圖當和事老，翻開選單給他看：“你瞧，選單上寫得明明白白，注意事項這裡……而且透過eden點餐，哪怕吃不到嘴裡，也要付五倍的價格。”
“是的，”另一人說：“這是聯盟規定，為了避免人人點餐不吃，造成過度浪費——但製作食物的過程也值得欣賞，我們就是為此付款，不要再吵了好吧？”
“不會是想賴賬吧……”有人小聲嘟囔。
邱秋覺得太荒唐了。
他花了五倍的錢，買了一份香噴噴的食物放在面前，卻吃不到！？
他氣得要膨脹了！
“你說能吃、”
“是！”店主也徹底不耐煩了：“它當然能吃！我們精心做的好吧！只要你出得起船票錢，配送費，我們店弄個保溫箱，人肉給你送過去！保證到手還熱乎乎的！”
連許多隱身的客人都笑出了聲，覺得這場戲十分好看。
“是啊，出錢唄！”
“非要槓人家店主，這下玩脫了吧。”
“別生氣了，走吧小哥，不值得……”
邱秋卻無視了這些聲音，想都沒想就說好。
這下輪到那店主愣了，狐疑看他，問道：“你在哪個區？”
“危燕區。”邱秋說。
圍觀群眾們又噴了。
“不愧是危燕區，當真出奇葩。”
“好遠啊……沒看錯的話，這家店在房兔區吧……”
“你小學畢業沒啊？別打腫臉充胖子了吧，船票真的很貴的，不值得啊。”
“多少錢？”邱秋轉向說話那人。
大家當場查詢，一頓操作後紛紛喊道：“一小時後就有一班星艦，三萬八信用點！只剩頭等艙了！”
一份意面只要四十八信用點。
五倍的價格是二百四。
而現在，把這份並不貴的普通餐點帶到面前，要花三萬八。
邱秋沉默了一下，抬手看終端，裡面的確沒有三萬八。
鍾豫當初給他的錢大半用來置辦伊甸裝置了，惡魔食府開張以後，邱秋順利賺到了錢，鍾豫便連零花錢都沒再給他打。
但邱秋沒在意。
所有食材成本，給員工開的工資等，惡魔食府目前都能實現自給自足——錢這東西，雖然沒賺多少，但邱秋也沒缺過。
昨天因為僱了高明，他更是把賬本都一併交給了白小旭，打算之後一月一算。
畢竟邱秋最喜歡的食物，是錢買不來的。
見邱秋看著手環不動了，不少人都不忍心，隱身的客人們也紛紛開始冒泡。
“別起鬨了，人家第一次玩這個，不懂很正常啊。”
“我一年工資也才三萬八……”
“弟弟回去吧，我替你付錢，都散吧散吧。”
“……”
邱秋抬起頭，漠然道：“不，我就要你送。你等我一會兒。”
說罷，邱秋轉身向外跑。
眾人譁然。
店主很是沒臉，跑到門邊嗆了一句：“別讓我等太久啊——久了我就給你倒了——”
小鬍子店主喊完，發現店裡尷尬到沒聲兒了，懵了會兒，才後知後覺感覺到後悔。
他的小店花了大成本才請來了知名設計師，想走的就是逼格路線。
現在跟一個什麼都不懂的路人嗆起來，實在太失格調了。
這人就這麼走了還好，他還能算個被吃霸王餐的受害者，可萬一這客人帶著三萬八又回來了……
他這店的名聲豈不是完了！？
以後提到他，再也不是“有人情味的小店”，而是一刀宰客三萬八的黑店！
想明白這點，店主當場就開始出汗，連小鬍子都打溼了。
他心神不寧地回到吧檯後面，心想不會吧。
不會真的有人願意出三萬八來出口氣吧？
這可不是三百八，也不是三千八啊。打水漂還能聽個響兒呢，三萬八扔水裡只有咕咚一聲。
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
整整一個小時，小鬍子店主的汗就沒停過，衣服溼了三件，換到第四件的時候才平靜了點兒。
這麼久了，果然是不來了吧。
看看店裡，客人們小聲議論著，似乎也是這麼想的。
店主正暗暗松了口氣，拿起杯子正要擦，忽然有個客人驚呼出聲——
“天哪，你們看光屏！”
吧臺上擺著的光屏一直同步播放著戰艦競技場的新聞採訪。
因為是全天候的直播節目，又是群眾愛看的，店主圖方便，一直放那兒從沒換過頻道。
此刻，店內鴉雀無聲，即便是不大的螢幕發出不高的聲音，眾人也聽得一清二楚。
就……很離譜。
剛剛還在他們店裡的那個小少年，穿著球球人的卡通t恤，頭髮亂糟糟的，被記者拽著不放。
“這位id是‘好餓啊’的選手！！！別走！就一句！我就再問一句！！！”記者抓狂。
邱秋著急：“下次好嗎。”
“你是怎麼做到的！？你從0段連勝8場！贏過了第11名的‘殺戮者’！那可是全勝時期贏過爭霸賽冠軍的強者啊！？你是怎麼練習的，你今年多大，你、”
邱秋：“就隨便玩玩啊……”
說著又往外走。
記者要暈過去了：“別走！求求你了！你到底有什麼事這麼著急，連續挑戰的目的是什麼！又為什麼挑戰到十一名就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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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秋的衣袖都要被記者給拽掉了，拔河一樣地撐著，心裡也著急。
可惜他語速怎麼都快不起來，只能慢慢說：“我朋友說打這個能賺錢。賺夠了我就走了。我著急是因為要吃飯，店主向我要三萬八千信用點，還說我不及時回去，他就把我的牛肉麵倒了。”
邱秋說著，語氣哀怨：“放我走吧，我好餓啊。”
記者：“……？”
記者呆滯地松了手，回過神時邱秋已經跑出好幾步，他趁著人沒出門，連忙喊：“等等！什麼店啊這麼黑！？”
邱秋百忙之中答道：“叫‘溫度’吧。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