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缺喜歡那種很慢、很長的故事，所以，他時常在想象，那些很會講故事的人，就應該像一條飽經滄桑的老狐狸，侃侃而談，娓娓道來。
對了，應該還有一根旱菸袋。
講故事的人，應該有一雙幽默、睿智而狡猾的眼睛，有一把凌亂的白胡子，咂巴著嘴，從某一天某一個地方有某一個人開始。
而現實中，他卻從一開始就亂了陣腳。
還是穿越時太年輕。
當他陡然來到這個糟糕的世界，沒有金手指的他，根本就來不及靜下心來思考，便被飢餓、疾病、死亡、仇恨、鮮血等驅趕著往前奔跑。
可最終的結果，卻還是被故事追上，直接讓他成為故事裡的人。
正所謂：‘初聽不解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
……
苦兀島的春天，是從四月初開始的。
冰雪融化，種子發芽，漫山遍野的花草似乎一夜之間就綻放開來，試圖在短短的四五個月時間內，完成它們這一生的使命。
果如朱缺所預料，這座島嶼實在太過肥美，無論是土地、河流、森林，還是周邊那些靠近大海的港灣，只要付出心血和勞動，就能獲得巨大的收穫。
所有人都忙碌著。
朱缺也不例外。
經過一段時間的摸索，他基本掌握了‘土法提純青黴素’的技巧，只是苦於沒有強大的科研工業支援，只能暫時止步於此。
他很有信心，一旦自己手裡有了顯微鏡、整套實驗室器械，苦兀島將很快迎來抗生素時代……
不過，表面看去，他這位自封的‘大明鎮海王’卻像個二流子，每天傍晚時分，便會準時在黑龍城的大街上熘達、觀察，時不時的罵幾句人。
“所有的街道，必須要整齊劃一，別特娘的整的像一根豬大腸一樣。”
“每一棟房子，必須要帶一個半畝地的菜園子，必須要修築成兩層，下層住大人，老人和孩子住閣樓，必須要保證讓他們開啟窗戶就能看到大海。”
“每一個人，必須要做到兩天洗一次澡。”
“所有的獸皮裙子、獸皮袍子，每隔十天，必須要清洗一次，並晾在外面讓太陽曬一曬。”
“婦人們生產前一個月，必須統一到中醫館去，讓護士小姐姐們伺候著，直到滿月為止。”
“無論男女，十八歲前不得打悶棍、鑽樹林子……”
……
各樣事情漸次推進著，有條不紊。
朱缺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那就是越原始、越落後的族群和部落，那些人就越容易接受新事物，譬如洗澡、使用鹽水滅殺蝨子跳蚤、十八歲以前不準溼身等。
反而是那些半吊子‘唐人’，在接觸過一丟丟所謂的‘人類文明’之後，在很多事情上就很有抵觸情緒，比如他從朱家溝來過來的第一批人和葉赫部的人。
總以為自己認識幾個字，天然的就高人一等，故而，他們在自己的言行舉止上，就很不注意。
尤其面對那些土著時，更有些無法無天的意思。
對此，朱缺下手很黑。
隨地大小便是吧？偷喝生水是吧？不好好洗澡是吧？婦人還在坐月子就想禍禍是吧？野獸的肉還沒燉爛就生吞活剝是吧？土著部落的少女習慣於默默忍受是吧？
諸如此類的，枚不勝舉。
朱缺成立了一個糾察隊，在各個土著部落中間挑選出一批老人，給他們趕製了一批特製的獸皮袍子，胳膊上縫製了一個醒目的‘黑龍城標’，上面有‘文明勸導員’等字樣……
嘖，舒坦。
那些原本年老體衰、只能混吃等死的老頭兒老太太，自從當上鎮海王府的‘文明勸導員’之後，整個人的精神狀態都煥然一新，簡直精神的有些過頭了。
太精神了。
在朱缺的授意下，他們這些人成為黑龍城最早的‘特權階層’，可以隨時隨地執法，可以蹲牆根兒，可以匿名控告那些犯事的人。
最後的審判者與執法者，自然非沉殺莫屬了。
他那張冷冰冰的臉，早已成為苦兀島上的一個招牌，差不多已經達到‘夜止兒啼’的威懾力，以至於很多部落裡，如果嬰兒不好好吃奶，旁邊的阿爸阿公便會威脅他：臭小子，不好好吃奶，小心沉殺來搶著吃……
不過，因為剛剛開始‘文明勸導員’制度，沉殺在處理過幾百件爛事之後，終於不幹了。
這一天，他冷著臉來找朱缺：“少爺，這活兒我幹不下去了。”
“你不是幹的挺好麼？”朱缺正在忙著提純‘青黴素’，根本就沒時間理會這些瑣事。
“處理過幾批犯事的，結果，惹來更多的麻煩。”沉殺難得一見的嘆一口氣，“他們有些人說我處事不公平……”
朱缺登時便明白了。
原來，是因為沒有一個嚴格的法律文書作為依據，就算是他這位‘鎮海王’出面，很多事情估計也擺不平啊。
朱缺思索了一陣，笑道：“你派人將孔老先生接過來，我幫你解決困難。”
沉殺將信將疑的出去了……
……
第二天一大早，孔希臉老先生回到黑龍城，一老一少搗鼓了一日一夜，終於制定出苦兀島上的第一份法律文書——黑龍令。
對於這個名字、朱缺心裡多少有些牴觸。
畢竟，他一個當過山寨老大的人，改邪歸正後，總會儘量讓自己看上去溫文爾雅一些，‘黑龍令’……好吧，聽著倒也霸氣。
‘無故殺人者，斬。’
‘偷盜者，剁。’
‘偷人者，縫。’
‘強人者，閹。’
‘隨地便溺者，罰……’
零零總總，總共二十二條，大到族群與部落之間的領地問題，小道隨地吐痰、隨地大小便，基本囊括了黑龍城的方方面面，既是黑龍城的第一部‘法典’，同時也是一個行為規範守則。
最重的斬首，最輕的罰三天苦力。
用孔希臉老先生的說法，亂世用重典是對的，但高高舉起，輕輕割一刀才最管用，凡事不能絕對，但絕對不能沒有規矩、沒有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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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此，他的想法與朱缺的想法臭味相投……咳咳，兩個人的想法不謀而合。
於是，這二十二條‘規矩’炮製出來後，朱缺用一罈酒的承諾，請孔老先生親筆將其題寫在幾張羊皮上，並鄭重其事的蓋上自己用爛木頭凋刻的‘傳國玉璽之印’，算是將其定為‘國法’。
爾後，他又讓老頭兒親自帶著幾名石匠，將這條‘黑龍令’凋刻在鎮海王府門前的一塊高大岩石上，好讓所有犯事的人自己來給自己定罪。
人活著，就必須要有底線、有規矩。
絕對不可越界。
很多道理其實大家都懂，但因為分別屬於幾十個不同的族群和部落，所以，導致的一個嚴重後果就是所有的人都可以沒有底線、沒有規矩。
也就意味著，所有人都可以越界。
這怎麼行！
這座島的領主，是朱缺少爺，而不是其他任何一個混蛋！
“作為鎮海王，朱缺少爺，這才是你登島以來最大的功勳，”這一日，全城舉辦過盛大的‘慶典活動’後，孔老先生恭恭敬敬的給朱缺施了一禮，“教諭天下萬民，就靠你了。”
朱缺卻哈哈大笑，渾不在意的說道：“屠龍少年，最後都成了霸王龍，教諭天下萬民這種事，還是留給你們讀書人去胡咧咧吧。”
“有了法律條文，並不意味著能約束所有人，老孔啊，本少爺以為，真正能夠改變這世界的，除了建立秩序，最重要的還是維持和保護這種秩序的力量。”
“所以，你還是趕緊滾回大學堂吧。”
孔希臉嘿嘿一笑，道：“微臣、遵旨！”
然後，果然滾蛋了。
同時，他還帶走了朱缺的十幾個厚厚的筆記本。
其中有幾本裡，記錄著最近一個階段，朱缺提純青黴素的所有實驗資料和資料；另外十幾本，則是朱缺根據自己的記憶，編寫的一套初級教材。
黑龍城大學堂，一門全新的研究所成立了。
化學。
這一老一少心裡很清楚，苦兀島上眼下最需要的是什麼。
當夜，朱缺收拾行囊，並讓紅泥幾人多準備了一些換洗衣物：“走吧，該出去走一趟了。”
“永遠別忘了，種田，才是我們這些人的老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