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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趙夫子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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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翻天蛟外,其他六人中,四個都是南直隸各省綠林道上的。還有兩人,一個是關外的,一個是山東的,也都是頗有名聲的。”

何家的某處偏廳中,何家大公子何言坐在下首,低聲稟報著。何晉紳負手立在窗前,面上無悲無喜,靜靜的聽著。

這已是殺戮之夜後的第八天了。武清縣城早已完全平復下來,但顯然,還有人在持續關注著那晚的事兒。

“這些人的底兒雖然都查清了,不過唯有一點,他們的家人都不見了。包括那縣丞闞松,也是如此。”見老爹沒反應,何言又再低聲繼續道。

何晉紳眉頭一挑,霍然回頭看向何言。

何言臉上露出無奈之色,搖搖頭道:“查不到,完全查不到。只知道早在數年前,就有人將這些人的家小接走了,沒人知道具體去向,說法也是五花八門。有說是被某個大人物接走了,有說是回故里了,還有說其子在外發財了,被接去享福了的。”

何晉紳眉頭微微蹙起,面色有些凝重。半響,才哼了一聲道:“倒是好手段。”

頓了頓,又道:“那個闞松呢?可查到來武清之前的痕跡?”

何言點點頭:“沒什麼異常的,弘治五年的舉人,後入京會試不中,託了門路,放了這個武清縣丞的缺。那個門路是原戶部的一個六品經歷,後因被彈劾去了官回關隴老家了。闞松和他是同鄉的關係。”

何晉紳眼睛眯了眯,沒說話,眼底卻閃過一抹陰霾。好乾淨的手法,竟是一絲痕跡都不留。

只是落在他這種幾乎成了精的老人眼裡,正是這種沒有任何破綻的跡象,卻越發顯示出其中的不正常。

“派人去關隴,摸一下那個罷官的戶部經歷。”良久,他低聲吩咐道。

何言應了,隨即目光一凝,做了個手勢:“要不要……”

何晉紳搖搖頭:“不必,咱們有咱們的職責,做好份內的就好。如這次的紕漏,絕不可再出!”說著,狠狠瞪了何言一眼。

何言脖子一縮,面上露出一絲尷尬,點點頭,卻又低聲嘟囔道:“這次只是個意外,誰知道那廝忽然抽了風,臨時就動了手呢。”

何晉紳霍然轉過身來,伶俐的瞪著兒子,森然道:“意外?你莫忘了,我何家一脈的使命就是防止各種意外!這次幸虧是蘇默,否則,我何家如何交代?你記住了,意外,從不允許在我們這裡出現。”

何言面色一變,凜然應是。

何晉紳面色稍緩,又道:“我何家自承命以來,至今已歷八世。百餘年來,之所以一直無有遺漏,所依的不過便是仔細兩個字,然後便是恪守本份。任他雲起雲落、風雨變幻,只要主流不變,其他的都與咱們不相干。不參與、不插手,此為立身之本。此次之所以破了規矩,除了恰好目標一致,亦未嘗不是因你的意外而做出的補償。你當謹記這次的教訓,不可稍有疏忽。”

何言唯唯應諾。隨即卻道:“那蘇訥言那邊,咱們還要不要管?”這話問出,眼見老爹瞪眼,連忙又道:“孩兒的意思是,如果他自身那邊有危險的話。”

何晉紳不說話,面色變幻良久,最終輕嘆口氣,低聲道:“如今已然綁在了一起,至少目前是這樣,怎能不管?”

見兒子面上稍松,又再低叱道:“雖可插手,卻要分清主次!不到萬不得已,不可顯露,明白了嗎?”

何言連連點頭,何晉紳這才松下面色來,擺擺手,示意兒子退下。

何言起身施禮辭出,走到門口,卻忽然停下,扭頭道:“父親,小妹這幾天就要回來了。”

何晉紳一愣,面上喜色浮動。然而那喜色隨即就是一僵,臉上露出又是慈愛又是無奈之色,擺擺手輕聲道:“知道了。”

何言也是一臉苦笑,再次施禮,轉身走出。只是剛剛邁出門口,卻聽身後老爹幽幽的聲音傳來:“瑩兒回來後,你這做大哥的要好好看著她,莫要讓她受了委屈。”

何言頓時腳下一個踉蹌,滿臉的苦笑盡數化為苦澀。想想小妹那奇葩的性子,何言只覺的世界一片的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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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對於被老爹狠狠呵斥了一通,隨後又被安排了全權託管將歸妹子重任的何言的悲苦,蘇默的心情,此刻卻是相當的美麗。

有了水泥這樁奇物,又有了眾人的著重偏移,新建的蘇宅終於完工了。所以,這一天一大早,蘇默便拖家帶口的,領著一大票人馬浩浩蕩蕩的,來巡視這塊完全屬於自己的領地了。

“……看,這裡回頭上面搭個架子,那兒擺個水缸,養上幾尾魚,嘿嘿,咋樣,想想都愜意吧。”

“搭架子?養魚?”

“必須的啊。沒聽說過嗎,天棚、魚缸、石榴樹;老爺、肥狗、胖丫頭。這叫啥,份兒!份兒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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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懂。咦?這間房是幹啥的?書房嗎?”

“不是,這是畫室。專門用來畫畫的地方,等回頭哥專門給你畫幅畫,跟相片兒似的。”

“相片?那又是啥?”

“呃,這個……反正就是畫兒,畫的跟真人一樣一樣的,就像是照鏡子。”

“吹牛!那這間呢?這間屋幹啥?”

“笨,這當然是書房啦。哥現在也是有身份的人,有身份的人宅子裡能沒有書房嗎?”

“哦,可是,你都三次縣試不中了,要這書房幹啥?”

蘇默:“……”

這妞兒,咱能不這麼打臉嗎?蘇默噎住了,太不會說話了。不會說話就意味著會得罪人,要**!必須**!

再說了,誰說書房就只是用來讀書的?會個客啥的,談個隱秘事兒啥的,擺個譜兒啥的,不都是在書房裡搞的嗎?多少書裡、小說裡可都是這麼寫的。

還有啊,有了這麼個地兒,那談談人生、聊聊理想、順便再研究研究人體構造啥的,不就不用再往天臺上跑了嗎?話說眼見著這天兒就要熱了,再往天臺上跑,那不是喂蚊子嘛。這傻妞兒,整個就是不開竅!

“來,哥領你好好參觀參觀這書房。我跟你說哈,這書房的好處大著呢。”某人臉上露出猥瑣的笑,拉著傻妞兒嫩白的小手就往裡走。

書房嘛,就是研究學問的地兒。某人想跟傻妞兒研究下人體學很久了,一直沒機會得手哇。

傻妞兒雖然直爽但卻不是真傻,瞅著這貨滿臉的壞笑,還有那在自己小手上不停摩挲的爪子,隱隱就覺得不對頭,臉紅紅的遲疑著躊躇不前。正拉扯著,忽聽後面腳步聲響。

“公子,有人找。”門外,石頭扒著門探頭進來喊道。

蘇默眼神快能殺人了。誰啊這是,不知道壞人好事兒等於殺人父母嗎?

“你的斧子呢?”蘇默咬牙道。

“啊?呃,在房裡呢。公子,你要斧子幹啥?”石頭一臉的迷茫。

“砍人!”蘇默惡狠狠的道。

石頭一激靈,訥訥的不知該說啥。旁邊傻妞兒咬著唇兒嗤嗤的笑,也不說話,眼波兒都快滴出水來了。

“哥日理萬機的不知多辛苦,休個假容易嗎?這個時候誰來找啊?是誰?沒個眼力勁兒!”狠狠瞪了傻妞兒一眼,轉頭衝著石頭罵道。

“怎麼,現在譜兒大了啊,老夫找你還要挑日子了?”石頭縮著頭不敢說話,一個蒼老的聲音卻在門外響起。隨著聲音傳來,老夫子一襲青衫,施施然走了進來。

“哎呀,學生就說咋今天這喜鵲叫的那叫一個喜慶呢,合著這是先生回來了。看先生這話說的,多外道啊,您老找我遞個話兒讓我過去不就行了,還勞您老親自過來,這可真是……”

滿天陰霾剎那間化作春花燦爛,蘇默笑的跟朵狗尾巴花似的,屁顛屁顛的迎了上去。

趙奉至斜了他一眼,輕輕哼了一聲,背著手邁步走了進來。腳下不停,直往書房裡走去,一邊淡然道:“隨老夫進來。”

蘇默趕忙應著,一邊緊步跟上,一邊擺手示意旁邊兩個趕緊上茶。研究人體學?可以休矣。要是惹急了這老頭,怕是老家夥要跟蘇默研究下人體力學了。

書房裡傢俱一色兒的新打的,絕對純手工純天然製品。兩邊靠牆還擺了兩列書架,上面也擺滿了書籍。只不過這些書多久能被臨幸一回,那就見仁見智了。

趙奉至溜溜達達左右看了看,輕輕點點頭,隨手從上面抽了本翻了翻,轉頭衝蘇默似笑非笑的抖了抖,挑眉道:“這就是你收藏的書?”

蘇默探頭看了看,登時腦門上冒出汗來。《洞玄子三十六式》,我勒個去!

“誰?這是誰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往我這兒放?石頭!石頭,你給少爺滾進來!”蘇默一臉正氣凜然,扭頭大聲衝外面喊道。

“行了,別嚎了。”老夫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將那書往桌上一扔,自顧往上首坐了,指了指旁邊的椅子,示意他坐下來。

外面石頭跟頭把式的跑過來,剛探進個頭來,迎面便碰上少爺惡狠狠的眼神,嚇的肝兒一顫,連忙又縮了回去。

陪著笑在下首坐了,蘇默小心翼翼的偷眼瞄著老頭兒。老頭兒的狀態不大對啊,看樣子這次進京不太順,這是跑自個兒這撒氣來著。要小心,一定要小心啊。

韓杏兒託著茶盤把茶擺上來,福了福要下去,趙奉至卻打量了她幾眼,淡然道:“這便是韓家小娘子吧,嗯,你為此鬧出好大動靜的那個?倒也算是標緻。”

傻妞兒一愣,不知所措。旁邊蘇默趕忙道:“是,就是她。嗯,是學生的女人,有主兒了,誰也別想惦記!”

趙奉至正端著茶盞往嘴邊送,聽了這話,好懸沒一抖手把茶盞扔了。

這話說的,還有這小子那眼神,咋聽著就那麼渾呢?老夫子眼角直突突,真想一腳踩平這貨那張臉。

閉上眼,努力平復了胸中那口氣,這才睜開眼看了看正局促不安的傻妞兒,溫聲道:“行了,你下去吧。回去跟令尊說一聲,就說等下老夫請他一見。”

韓杏兒忐忑的應了,覷眼瞄了蘇默一眼,見他輕輕頷首,這才又福了福,轉身去了。

這邊蘇默直勾勾的看著老夫子,也不說話,那眼神兒卻讓趙夫子剛平復下來的一口氣,差點沒又爆發起來。

“混賬東西!你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你不是給你爹寫信,要他幫你提親嗎?怎麼,這會兒改主意了?倒是好,也省了老夫的事兒了。”趙奉至恨恨的怒道。

“啊!”蘇默一怔,隨即大喜:“先生見到家父了?他究竟在哪裡?現在怎麼樣?”

趙奉至哼了一聲,端著茶輕啜一口,這才將茶盞放下,瞪他一眼道:“你父先前不說,自有他的考量。不過眼下卻也不需再迴避了。”說到這兒,頓了一頓。

蘇默微不可查的輕輕一蹙眉頭,老頭兒話中有話啊。

“你父現在英國公府上辦差。我倒是沒想到,你蘇家原來竟還有這般背景。”趙奉至輕輕的嘆了聲,看向蘇默的眼神不覺有些複雜。

英國公,那可是大明朝真正的勳貴。第一代英國公張輔乃是成祖時大將張玉之子,張玉建文二年死於東昌之戰,追封榮國公,後進河間王。

而張輔在父親死後接替父親職位,隨成祖東征西討,立下功勞無數。於永樂六年以平交趾之功,得封英國公。

待到宣德十年,英宗即位,王振專權。於正統十四年關外瓦刺也先作亂,英宗親征大敗於土木堡,張輔力戰不降而死。及至當下這一代,卻是他的兒子張懋承襲了這英國公之位。

大明朝架構,以文官、內侍和勳貴將門三足鼎立。說起來,和趙奉至所在的文官集團,卻終不是一路人,是以才有趙奉至此番的嘆息。

蘇默也傻了眼。萬沒想到,自家老子居然還有這般顯赫的靠山。要是早知道的話,又哪裡需要在這小小的武清打死打活的費勁?

想想當日老爹神神秘秘跟自己說的,原本家中那炕下藏的東西,莫非就是跟這英國公有關的信物?忽然間,他很想回去找找看,那下面究竟還有沒有東西,只是轉念間卻又釋然。

那東西有也罷無也好,終究是靠別人。兩世為人,他深深的明白一個道理,勢可以借,但卻不能完全依靠別人。唯有自身的強大,才是存身之道。

想到這兒,便不再糾結。試探著問道:“先生可知,家父跟……呃,跟這位英國公究竟是什麼關係?”

趙奉至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失笑道:“你這為人子的都不知,老夫如何知曉。此番也是機緣巧合,正好在京中與你父相遇,這才受他所託而已。”

蘇默釋然。隨即又問道:“那不知家父是個什麼章程?”

趙奉至聞言,饒有趣味的看了看他,這才似笑非笑的道:“你父只是大約說你另有一門婚約,此次那韓氏即與你相投,可先納為妾便是。他現在不方便回來,知曉你與老夫投緣,便託了老夫說項。”

“啊!”蘇默不由張大了嘴,完全想不到還有這麼一出兒。愣怔了一會兒,這才回過神來,試探著問道:“那,家父可曾說,呃,可曾說那婚約是哪家?”

趙奉至好笑的看著他,搖頭道:“未曾說。”眼見他一臉的失望,這才悠悠的道:“不過,以老夫猜測,嘿,你這門婚約怕是不簡單啊。”

蘇默窒了窒,臉上不由悻悻然。

趙奉至笑道:“傻小子,何必多慮?自古婚姻之事,自當有父母做主,你又心急個什麼。如今即全了你與那韓氏的情分,以你蘇家與英國公府的淵源,卻也不辱沒了那韓氏,料來韓家老丈也當不會反對。行了,這些事兒都是小事,你與其糾結這些,還不如好好想想,接下來真正該頭疼的事兒吧。”

蘇默啊了一聲,驚道:“不是吧,老爺子,難道還有比這更麻煩的?”

趙奉至氣的鬍子一翹,恨鐵不成鋼的瞪他一眼,怒道:“混賬小子,莫不是你以為老夫堂堂一縣教諭,巴巴的跑來,只是為了你個小小生員的納妾之事?”

蘇默眨巴著眼,巴巴的看著。趙奉至無奈,嘆息一聲道:“你一直以來,性子跳脫不羈,原本老夫想來,少年人嘛,情有可原。倘若硬是拘著你,說不定反倒不美。只是如今看來,唉,你這小子實在是個不安生的,眼下落了人話柄,卻讓老夫也不好迴旋了。”

蘇默低下頭,兩手糾纏一起,羞澀道:“先生誇獎了,天真活潑一直就是學生不多的缺點之一。”

趙奉至險險沒一口老血噴出去,顫顫的指指他,想說什麼,嘴唇哆嗦半天卻愣是沒說出來。

半響,才深深吸口氣,沒好氣的道:“你就謔吧。哼,你可知,此次老夫進京見了大學正,大學正問了老夫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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