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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二章 我們是要臉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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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下。

似曲阜孔家這樣的府邸,還在堅持著傳承了千年的規矩,前院後庭,夜幕之後便再難見到延席酒肉。

入夜之後,闔府上下更是聽聞不見一絲樂理。

只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依著如今的孔家子們的託詞,便是聖人也是要吃飯喝水的。

前院後庭不能開席奏樂,那各房各戶的宅院裡,卻總是有酒香飄出。

孔公鑑算得上是如今孔府裡少有的還在恪守著聖人之禮的子弟了。

然而今日裡所遭遇到的一切,還是讓他心中有一團無名火在持續不斷的燃燒著。

夜色下,夏日裡的蟲鳴,總是能讓人與聖賢離得更近一些。

然而今夜被孔公鑑握在手中的書卷,卻似乎離著自己越來越遠,以至於那最上好的紙張上,用最好的筆墨寫就的文字,也變得模湖不清起來。

書是讀不進去了,此間別院亦無絲竹,有無酒肉。

空乏無味。

“公子這是怎麼了?”

伺候在下一任孔家當家人身邊多年的僕役,捧著滋補的湯藥從外面走了進來,望著公子手邊凌亂的書桌,不免小聲開口。

孔公鑑抬起頭看向身邊的老人,臉上擠出笑容,放下手中那本怎麼也看不進去的書卷:“么弟他們現在何處?”

自己的別院難解胸中鬱郁,但么弟那邊卻總是不缺歡樂解乏。

僕役有些意外的看向孔公鑑,自家這位公子可是自小便不喜小公子喜好的那些東西。如果自己的記憶沒有出錯,這恐怕還是公子自打懂事後,第一次詢問這樣的事情。

“小公子他們還是在那邊,聽聞是請了揚州那邊的一名大家入府,有幾首改過的曲子可為評鑑。”

孔公鑑面色不顯,心中無感。

他不喜戲耍,亦不喜那什麼聽曲。

只是今夜能解乏解悶,左右是什麼,已然無所謂。

僕役見孔公鑑不說話,便小聲試探道:“要老奴送公子過去?”

孔公鑑站起身,雙手抖抖長過手臂的寬袖,手指卷著衣袖,兩手合在一起放在小腹前。

僕役便立馬明了,側過身讓出路來,在頭前側身引著路。

孔公鑑全程不語,只是任由老僕帶路。

在熟悉卻又陌生的孔府裡穿梭著,孔公鑑的耳邊漸漸入了些絲竹戲腔。

由遠及近,那絲竹戲腔也愈發的清晰起來。

倒是有幾分江南風韻。

孔公鑑心中默默的哼哼了兩下。

“公子,便是此處。”

僕役彎著腰站在一扇關的嚴絲合縫的院門外,臉上帶著含蓄虔誠恭敬的微笑。

孔公鑑點點頭:“嗯。”

僕役便當即上前,抖動著衣袍,探出手捏著門鈸輕輕的敲動了幾下。

門後便傳來了一絲腳步聲。

僕役又探身上前:“是大公子來了。”

門後的聲音一滯,院中屋舍裡的江南風韻戲腔,也忽的像是被人給按了下來。

少頃,院門從裡面開啟。

幾名臉色漲紅的僕役,腳下有些輕浮,分辨了一眼院門外,果然是大公子,不禁渾身一顫,立馬合手彎腰低下頭。

“大公子。”

孔公鑑臉色平靜,自己不喜這些,卻並非不懂這些。

家中的兄弟們作樂,這些伺候在身邊的僕役,不說平日裡的賞錢油水,便是每日的酒肉也要比旁處的僕役更多一些。

他不發一言,只是跨步走進院中。

孔公鑑還未到那間燈火通明,幽香四溢的屋舍時,屋門便已經被開啟,其胞弟並著和長房主脈關係近的幾家兄弟,紛紛都裡面走了出來。

搖晃間,孔公鑑看得清楚,在屋舍裡可不單單只有那什麼揚州府來的戲腔大家。

紅塵美酒,枕上佳人。

“兄長來了。”

“公鑑來了。”

孔公鑑點點頭:“今夜蟲鳴大了些,便往四處走動走動,聽到你們都在這裡,便過來瞧瞧。”

頭一次被這位未來的當家人抓住正形,在場孔家子人人不敢做聲,幾人卻是做著小動作,讓孔公鑑的胞弟身上撞。

孔公鑑的胞弟孔公明帶著些慌亂,雙手攥在一起,低著頭到了兄長眼前:“兄長長夜難免,不如弟弟陪兄長四下裡走走,兒時好些地方,這些年都不曾去過了。”

這便是大家族的苦惱,家大房子也就大,小時候想要探索所有的地方,成年了卻又漸漸只固定在幾個地方。

孔公明小心的抬著頭,希望兄長能快快的離開這個地方。

孔公鑑卻是搖了搖頭:“走的乏了,不知你們這邊可有茶水。”

孔公明愣了一下。

自家哥哥這是什麼意思?

然而孔公明還沒有反應過來,旁邊的幾名孔家子弟卻是已經瞭然醒悟,連忙將孔公明扒拉到了後面,一夥人簇擁在了孔公鑑身邊周圍。

“兄長來了,自然是有茶水的。”

“若是茶水不能解渴,這邊還有些浙江來的清酒漱口。”

到這裡,誰還看不出來,孔公鑑這就是有意奔著這邊來的。

來這邊做什麼?

那自然是尋樂子的。

這可是能成為孔府頭條大新聞的事情,眾人一窩蜂的簇擁著孔公鑑就往屋子裡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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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而。

屋門合上,院門緊閉。

絲竹戲腔再一次響起,迴盪在這個明顯會變得更加漫長的黑夜裡。

……

孔府外。

世人不知千年世家的夜晚,是否也是如百姓人家一樣,是否也是摟著妻兒擠在一張床上。盼望著,盼望著,今年裡自家的日子過的更好一些。

黑夜下,距孔府院牆五里外。

本定入夜歇息的北平都司官兵,卻沒能脫下身上穿了一天的衣袍,反倒是頂著甲胃回到了白日裡只挖到小腿深的溝壑裡。

“動作都麻利點,莫要使火。”

“要是不小心落個火星子,咱們這幫人沒能死在戰場上,卻反倒是要死在自己挖的坑裡了。”

年長些的旗官,手裡提熘著一卷引線,指揮著麾下的年輕兵丁,在原本挖出的溝壑坑道裡,又重新挖出一個個的土坑。

等土坑挖到足夠尺寸之後,年輕的兵丁們便會將放在一旁的一隻只包裹的嚴嚴實實的火藥包丟進土坑裡。

隨後插上引線。

當一段足有三十丈距離的溝壑坑道中,都挖出了深土坑,埋上了火藥包之後。

兵丁們便從老旗官手中取了那卷長引線。

以長引線為連線,將所有的火藥包串聯在一起。

當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之後,旗官便帶著麾下的兵丁往溝壑坑道外面後撤,手中預留足夠的長引線便一路延伸到了身後的曠野上。

夜色下微弱的光芒,如同薄薄的絲網撒在地上,帶隊的旗官和麾下的兵丁已經離著白日挖出的溝壑坑道一里遠。

他們半蹲在地上,旗官往左右看了看。

在兩側遠方的夜色下,是軍中旁的帶隊旗官,幾乎與這邊大致的情況,藏匿身形在黑幕之下。

離著中軍大營不遠的一處土坡上,一隊著甲的親兵將此處給圍了起來。

在最高處,張志遠領著軍中一應將領駐足眺望著遠方。

讓那戶人家自傲的千年傳承,此刻在張志遠的心中卻又是多麼的讓人不齒。千年傳承,究竟又有多少腌臢汙穢之事,在這片土地上發生。

土坡下,就是已經金黃沉甸甸的莊稼,可張志遠卻只覺得這些莊稼是吸盡了百姓的血肉才長的如此茁壯。

副將有些擔心。

此刻夜色下的行動,已經是在挑釁,甚至是無視孔府在地方及朝堂上的影響力了。

餘下的將領們也有些擔心,事情可以做,但若是做的過了頭,那就很難收尾了。

這裡即將發生什麼,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

有幾名千戶官,從孔府周遭的夜色裡匯聚到了土坡上。

“回稟將軍,各處的火藥都已佈置好。因此次南下皆為馬軍營,所帶火藥未曾備足,為留出後續幾夜的用量,今夜的動靜或許並不大。”

張志遠微微一笑:“叫人往徐州府那邊調運火藥,本將就不信,這曲阜的地到底有多硬,能叫我軍挖不動壕溝!”

作為張志遠的心腹,唐可可就站在對方的身後半步。

唐可可開口附和道:“火藥之威,豈是區區凡泥塵土能夠抵抗的。將軍為保曲阜,以火藥開闢溝壑,器利神威,無往不利。”

在兩人身後的一眾北平都司衙門將領,只能是心中默默的想著事。

這兩人嘴上說的都是好聽的,一言一行都是為了孔府安寧,為了在叛亂不絕的山東道守護曲阜一方太平。

但偏偏就是不提現在是什麼時辰,等下又將要做什麼。

張志遠照例是正氣凌然的下令道:“傳令下去,東南西北四面壕溝,分一個時辰一次,逐次點燃火藥包,開挖壕溝,萬不可耽誤了明日天明之後,我軍清理壕溝泥土,護衛聖人世家。”

千戶官們領命退下,往孔府外的壕溝過去。

待到所有都準備就緒,孔府東側五里外的壕溝,一聲哨響之後,曠野裡生出了動靜。

旋即,猶如銀漢上的星辰在漆黑的曠野裡亮了起來,閃爍著的亮光緩慢的移動著,迸發著光斑,速度也是越來越快。

亮光從曠野平地移動到了壕溝邊緣,跳下了溝壑,只剩下一道道的白煙從溝壑底下升騰上來。

忽的一刻,好似那停滯了的剎那芳華,天地凝固。

閃光,在黑夜裡像極了無邊的星空中偶有的星辰爆裂所發出的光芒。

緊接著,地殼開始湧動了起來。一股無形的力量在地殼的表現下變成了有形的。

土石飛濺,地皮像是充了氣一樣的鼓起。

砂礫濺射如箭失。

最後則是陣陣的轟鳴聲傳來,似是波浪一樣的在空氣中湧動著,扎進人們的耳蝸之中。

轟鳴的巨響聲,連成片拖成一長條,向著溝壑兩側擴散開。

火光四射,土石橫飛,巨響劃破了夜空,驚起遠方的林鳥,村舍裡的看門狗驚慌的叫喊起來,蟲鳴聲被驚得收了起來。

土坡上,皆是從軍多年的老將,對這等收著用的火藥爆炸場面,早已習以為常,司空見慣。便是有土石濺射到了腳下,也不曾有人眨一下眼睛。

幾名原本還憂心忡忡,擔憂今夜此舉是否會招致誹議的北平都司衙門將領,亦是露出了躍躍欲試的神色,似乎是不太滿意於這頃刻之間就沒了的動靜。

而在大軍環顧保衛下的孔府宅邸,則是在那巨大的動靜之後,開始反應過來。那一道道高大的院牆後,發出陣陣嘈雜,腳步聲在黑夜下顯得尤為清晰。

無數的燈籠被點亮,有著防禦作用的院牆上,預留出來的觀望口也被開啟,從裡面透著光亮照射到外面。

只是似乎沒有家中主人們的同意,宅邸大門便沒有人敢私自開啟。

孔公鑑人生第一次感悟到了書上的佳人美,究竟是美在何處。

也明白了,往日裡自己最是不喜的柳三變,到底是何曾的愜意瀟灑。

對面的揚州府戲腔大家,滿足了孔公鑑對紙上佳人的所有設想。

這不是自己房中的妻妾,能夠比擬的。

孔公明等人已經默契的退出了裡間,到了正屋吃酒,將裡間那一方小空間留給了那位孔府繼承人。

來自揚州府的女人,兩隻眼睛已經迷亂的泛著晶瑩。

眼前這位年輕的公子,其身份如何,天下無人不知。

若為枕上席,哪個風月女子不想。

孔公鑑只覺得周身血脈噴張,心跳在不斷的加速,眼前的女子一顰一笑全然超過了他往日裡對女人的認識。

麻木?規矩?一動不動?

孔公鑑回想著在古禮教導下,自己迎娶的那幾個妻妾。

“公子……”

女人到了近前,掐著蔥玉白手,便捏起了孔公鑑的手,只是輕輕的一聲呼喚。

孔公鑑腦後便是突的一下發麻。

正當他要探出另一只手的時候,忽的一聲好似是驚雷聲,從頭頂上噼了下來。

屋舍微微的顫動了幾下,黃粱上積攢的細微塵土,飄揚著盤旋著撒了下來。

曖昧綺麗的氛圍,瞬間一掃而空。

女人已經是呀的一聲,跌坐在地上,兩隻手抱住孔公鑑的腿,仰著頭楚楚可憐的望著孔公鑑,那手指卻是不安分的往上探索著。

然而孔公鑑卻是沒了原先的興致。

今夜不會有雷雨。

而那轟鳴聲,也明明就是從府外傳來的。

火藥。

官兵要轟進孔家!

一瞬間,孔公鑑便將事情往最壞的方向做出了設想。

他唰的一下站起身,只是一個彈腿,那女人便如同無用的器物一樣,被孔公鑑推到了一旁的角落裡。

等孔公鑑從裡間走到正屋,便見屋門已經被開啟,幾名前院的僕役也已經是趕到了這邊,正被孔公明幾人給攔下追問事由。

眾人見到孔公鑑走了出來,立馬是收斂了神色。

幾名從前院趕過來的僕役卻是有些意外,在這邊竟然看到大公子。

“大公子。”

僕役們束手低頭,神色有些慌張。

孔公鑑輕咳一聲:“外頭生了什麼事情。”

“回大公子的話,今日官兵在府外開挖壕溝,只是壕溝寬長,官兵們挖的不深。

也不知道這幫人是發了什麼瘋,曲阜哪裡來的叛賊能叫他們這般急忙,夜裡頭竟然是動了火藥,去炸壕溝底下的土。

朝廷制出來的利器,便叫他們都這般揮霍了,當真是跋扈囂張。”

大世家養出來的僕役,便是言辭和說話,都要比外頭的小門小戶人家還要工整得體的多。

孔公鑑緊繃著的臉色卻是稍稍一鬆,只要官兵不是拿著火藥來炸孔府的院牆,便還能有迴旋的餘地。

孔公明等人望向孔公鑑:“大兄,父親那邊肯定也是知道這件事情的了。官軍白日不作為,卻選在這個時候炸土,他們這分明就是沒安好心。”

邊上幾人便是連連點頭附和著:“難道我們孔家的臉面便要受到這等折辱?白日裡,孔家給他們送去了一車車的酒肉糧草。他們可倒好,這是吃飽了喝足了,睡不著便也要我們孔家的人也不睡覺?”

“孔家的臉面不能丟!”

“他們幾次三番的欺辱孔家,難道孔家要把臉送上去給他們踐踏嗎?”

幾人本只是附和著,只是越說便愈發的憤怒。

孔公鑑不願在這幫人面前說無用的話,只是示意僕役在前面開路,自己要往府外去看看現如今的情況到底怎樣。

孔府外,有孔家能說得上話的人叫開了門。

幾名管事的族人便領著一幫家丁僕役,往官兵們動用了火藥炸土的東邊過去。

唐可可這時候已經領著人趕了過來。

老遠的,便是這等黑夜,唐可可也能看得清這些孔家人臉上的憤怒和懊惱。

他便走的快了一些,拱手高舉,隔著老遠就開始喊了起來:“卻是不想驚擾到了貴府,多有得罪還望贖罪。”

不等趕過來的孔家人開口發洩心中的怒火。

唐可可又道:“只是眼下山東道叛亂不曾平定,我等軍中之人,也不懂的什麼,便只能是抓緊時間將這壕溝挖出來,也好在叛賊到來之前,護住了聖人世家的安全。”

“你……”領頭的孔家管事的族人抬起手指向唐可可。

唐可可立馬高聲插話道:“我等也是為了貴府好,還望貴府能明白我等的良苦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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