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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二章 大明要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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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開春後,黃河大堤於河南道開封府治下蘭陽縣段潰決,引得六府之地成災以來,時間已經過去三月之久。

中原大地上氣溫愈發的變熱。

朝廷自應天城戶部大倉、杭州府倉等處調集的糧草物資,也源源不斷的輸送進入受災的六府地面上。

朝堂暫定的正三品黃河水務總督衙門,也在前些日子正式確立下來。原工部都水清吏司欄中潘德善,藉此從正五品官職,一躍而升成為了總督大明黃河整段水務,可審慎調動沿岸諸多府縣力量及駐地衛所的正三品封疆大吏。

鮮豔的大紅袍穿戴在身上的那一刻,潘德善便開始籌措排程不斷完善構架的總督衙門。

而在數月之前,肆虐成災的黃河,給六府百姓留下的傷痛,也在新組建的河南道各司衙門及朝廷的撫慰下,漸漸的從災痛之中走了出來。

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下,卻又再一次的局勢詭譎起來。

“開門!”

“開門!”

“上直親軍錦衣衛,奉皇太孫之令,前來辦桉!”

“爾等再不開門,休怪大軍破門而入!”

許州府長葛縣城內,一座高門大戶前,重重身著飛魚服、腰佩繡春刀的錦衣衛官兵,帶著更多的衛所官兵,將此處高門大院給團團圍住。

宅院裡,似有些驚慌的動靜發出。

錦衣衛官兵並沒有給予多少的時間,在等待片刻不曾看到院門開啟,便當即冷喝一聲。

旋即,後面的官兵們便組成隊,抬著一根粗大的撞木,齊聲呵喊,腳步統一的衝向宅院大門。

哐當一聲,撞木砸在大門上,頃刻間碎木飛濺。

大門上的鉚釘鐵紐迸射。

宅院內發出了一片驚呼聲。

而在大門外的官兵們,卻是紛紛亮出刀槍,結群以陣前之法併入宅院中。

少頃。

在遠處圍觀的好事百姓們,便聽到往日裡那座惹無數人矚目的宅院裡,不斷的發出嘶喊聲和求饒聲。

兵甲陣陣,殺氣騰騰。

待到茶涼香盡之時。

無數的官兵押著一名名被戴上枷鎖綁上鐐銬,身穿著錦緞絲綢的人們走出大門。

“又一家就這麼沒了啊。”

“當真是手段狠辣。”

圍觀的人們,小心翼翼的發出感嘆,看到有官兵張望注視過來,便立馬低下頭羊裝做事。

……

開封府城。

近來,開封府城幾乎成了怨聲載道的地方,處處可聞冤屈之聲,城中百姓累日難眠,人心惶惶不可終日。

城門外,如同昨日一樣,人群擁擠。

官兵們重重護衛城門,喊冤聲穿牆而入。

只是這些人群,並非是災情過後,民生漸復,商賈再行,所帶來的。

連通著城門的漫長官道上,兵甲如雲,拘著一個個被戴上鐐銬的人,排著隊往城中趕去。

這些人幾乎與長葛縣的那戶人家一樣,皆是身著錦緞,富態顯露。

“城中各處牢獄已經裝不下人了,便是城中軍營校場,如今都關押了無數的犯人。”

城門樓上,兩眼深凹,眼袋發黑,臉色鐵青的朱高熾,打了個哈欠,忘了一眼城外如昨日一般的景象,不由出聲勸諫了一句。

在他身前而立的朱允熥臉色平靜,雖不似朱高熾這般的疲倦,可眼底也是肉眼可見的血絲散佈。

“關不下,便在城外建造營寨,總是能關住這些人的。”

朱高熾呆呆的望著言辭冷漠的朱允熥,腦袋卻是因為連日操勞而一陣的發暈,深深的吐息了數次之後,他才沙啞的低聲開口:“清查地方田畝,雖然矇蔽欺瞞層出不窮,數目也累及增多,可這其中卻也有不少人,並非是要以死罪論,更不應盡數緝拿來開封府。”

朱允熥轉過頭看向臉色倦怠不已的小胖,輕聲道:“你該放下諸事,歇息一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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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高熾哼哼了一聲:“你可知現在地方上,都有什麼傳言了?我又怎能睡得著?”

朱允熥道:“什麼傳言?如今河南道之局,不正是我等預期希望的嗎?”

朱高熾眺望了一眼城外,又轉頭看了看城牆上左右。

隨後才壓低聲音道:“他們在喊話!他們在喊我大明要亡!”

“大明要亡?”

朱允熥冷笑著重複了一遍,而後笑聲漸漸變大。

他的笑聲開始收斂,逐漸的消失不見,而朱允熥的臉色也慢慢的陰沉下來。

他再一次開口道:“大明要亡?笑話!”

“河南有司衙門犯官,請斬的奏章,朝廷批覆可曾回來?”

朱允熥轉口問了一句。

朱高熾搖搖頭:“算算日子,就算皇爺爺拿到奏章,當日批覆,批文送回來也要再有三日的時間。”

朱允熥不由輕嘆一聲。

自己現在確實有了幾乎可以說是歷朝歷代,任何一個國家儲君都不可能掌握的權力。

但卻還有一條權柄,是自己沒有掌握在手中的。

那便是生殺予奪的權力。

他可以在老爺子的旨意下,任免地方所有的官員,可以處置地方上的所有事務,卻沒有能夠肆意殺人的權力。

他斬蘭陽縣縣令曹智聖,那是為了洩蘭陽縣百姓之憤。手中有著天子令,殺一個縣令,無足輕重。

但若是像現在這樣,要斬盡河南道犯官,卻必須要有老爺子的硃批。

雖然他動用天子令,加上老爺子那一道如朕之權的旨意,同樣可以強行斬了河南道的所有犯官。

可他就是不能如此做。

這是必須要留給老爺子硃批的,是老爺子作為大明皇帝的底線。

同樣這也是朱允熥恪守的底線。

想了想還有三五日才能收到朝廷的迴文,朱允熥便轉身輕呼一聲:“來人。”

太孫府總管事雨田,適時的出現在朱允熥眼前。

雨田躬身道:“殿下。”

“請了燕世子回去歇息,今日勿讓處理事務。”

朱允熥挑動眉頭,對著雨田示意眼色。

在朱高熾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雨田便已經是招呼過來幾名親兵護衛。

在燕世子一陣伊呀呼喊聲中,便架著對方下了城牆。

等朱高熾不滿的呼喊聲,從城牆上消失不久,田麥和張輝兩人同時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朱允熥的身後。

“殿下。”

朱允熥望著城外,正不斷被押入城中的阻礙欺瞞朝廷攤丁入畝之策的士紳人家,輕聲嗯了一下:“事情到哪裡了?”

田麥側目轉頭看向張輝。

於是,張輝便率先上前一步,低頭躬身道:“回稟殿下,訊息已經按照潘伯庸交代的,傳給了那些人家。目下,卑職等人已經佈置了人手,暗中監控這些人家。

可查確鑿,這幾日河南道地面上的各色流言蜚語,盡數都是這些人家散播出去的。

卑職等也查出,這些人正在往應天、湖廣、山東等地傳遞訊息。其中尤其山東道為最,與這邊多有回應。”

朱允熥目光深沉,望向東方,低聲道:“可有那家?”

張輝目光閃動了一下,只是略作思量,便點點頭道:“有那家,更是來往最多的。卑職以為,那家或許會在應天方面,給殿下製造出不小的麻煩,不可不防。只是因那家的地位,卑職等未敢深入,詳情細節目下還未能掌握。”

朱允熥哼哼了一聲:“田麥,讓人給張志遠遞話。”

田麥立馬上前躬身:“卑職在。”

“告訴張志遠,聖人無錯,罪在萬方,今時之事,當責今人。”

田麥微微皺眉:“卑職領命。”

將此事記下後,田麥繼續躬著身,似乎是因為在思考著某個問題,而忘了起身。

朱允熥注視過來:“還有何事?”

田麥低聲道:“卑職等人近來查明,地方上的閒雜人等流動很大,地方上有些屯田衛所和守禦千戶所,亦有閒雜頻繁出入。卑職等以為,若要妥善佈置,此處不可不防。”

朱允熥不免輕嘆一聲。

當事情查的越來越深,暴露出來的東西便越來越多,牽扯的事情和人範圍也就越來越廣。

他鄭重道:“大明的軍伍要漸漸保持更加純粹的性質,按之前的計劃盯著。”

田麥點點頭,有些事情在當下是不能公示於眾的,稍有不慎真的會引出真正天大的亂子。

……

河南道徹底進入了轟轟烈烈複查田畝,緝拿違律犯法之人的熱潮之中。

在新任河南道各司衙門的積極推動下,新的官府體系,以前所未有的精力和強度加持下,保持著穩定的推行速度。

每一日都有滿門被捕問桉的人家,每一日都有海量的田畝被清查出來,重新糾正。

浪潮一波接著一波。

緊張的氣息,幾乎是將整個河南道繃緊成一根滿月的弓弦。

河南府洛陽城中,作為舊時前唐神都的千年古城,這座城雲集了眾多的高門大戶,士紳權貴人家。

今日裡,洛陽城中又有三戶人家被滿門羈押,發往開封府歸桉。

彭的一聲。

巨大的響聲,在城中某一處高樓上響徹而起。

素來有包半城的洛陽包家家主包溫仁,臉色鐵青,手握拳頭的砸在桌子上。

而那先前的響徹之聲,便在自他的拳頭下發出。

包溫仁咬著牙,環顧左右眾人:“再這樣下去,我等這些人便是一個都逃不掉!”

室內聚集的人很多,皆是鐘鳴鼎食人家。

只是此刻,眾人盡數沉默不語。

“為今之計,我等當該如何做?”

許久後,有人默默的發出詢問。

包溫仁目光嗖的一下移了過去,看到那人,旋即輕嘆一聲:“原本,我等都以為皇太孫此行,是以賑濟六府災情為要。那時候我等又怎會想到,災情是小,吏治是大。現如今,河南道地方官府,乃至於河南道兩司衙門,都換成了皇太孫身邊的隨行官員。”

“一開始我等想的,還是兩司衙門能保下我等的身家性命。怎奈何現如今,他們自己都自身難保了。更莫說這些日子,河南道有多少人家被滿門羈押問桉。”

“目下,我等閤家老小,身家性命,只能靠我們自己了。兩司衙門的人,也要靠我等出手解困。”

自救,這是眾人現如今心知肚明的局面。

在這個人人自危的時刻,再也沒有別人能幫他們了。

只是在場的人沒有想到的是,包溫仁竟然還說要救河南道兩司衙門的人。

當即便有人提出了不同的意見,眉頭緊皺,望向目前還未曾吐露意圖的包溫仁。

“包兄,兩司衙門和其他人,現在可都被皇太孫羈押在牢獄之中,我等本就是自身難保,又如何能救他們?”

“是啊包兄,咱們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哪裡還有精力去管他們那些人。”

“……”

“最多再有十日,要是還沒有辦法……包兄莫怪小弟,屆時我只能帶著家中妻兒,往西邊逃了。”

“……”

更甚者,已經有人提出要逃跑的意圖了。

包溫仁臉色唰的一下沉了下來,臉色難看的盯著說出要逃跑的那人,冷哼一聲:“你要往哪裡套?不知道潼關後面就有秦王府的三護衛軍馬守在那裡!”

包溫仁怒氣衝衝的呵斥了一聲,而後憤憤不平的怒視著那人。

直到對方變得面紅耳赤,低下頭之後,包溫仁這才冷哼一聲,拍了拍桌子。

“不清楚現在河南道是什麼情形的,可以出去再問問。”

“誰也別想著有逃跑的機會。”

“秦王府的三護衛軍馬,為什麼會跑到潼關後面?那就是為了堵住咱們這些人西逃的退路。”

“南邊,中都軍馬更盛,徐州一方生出亂賊一事,眼下也不是好走的路。西南邊,大抵我們這些人還沒有走出湖廣道,就會被朝廷的鷹犬錦衣衛給尋到。”

室內,大多的人被包溫仁說的是臉色難看,惶惶不安。

卻也有人張了張嘴。

包溫仁冷笑一聲:“還有北邊是不是?那就是痴心妄想!你們覺得自己能躲過九邊邊軍的防線?還是覺得,你們能和那幫腌臢元賊餘孽待在一起?”

隨著包溫仁將最後一點不可能的可能給抹去之後,便再也沒有人張嘴了。

“眼下,我河南道可以用一句四面楚歌來形容了。”包溫仁回想著自開封府送過來的訊息,慢慢道來:“咱們這些人啊,誰也跑不掉,哪裡也去不得。便如同是被甕中捉鱉一般,被朝廷的鷹犬一個個的挖出來。”

緊張到凝結了的氣氛,讓這方室內就連呼吸聲都似乎消失不見了。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

在四面楚歌的處境之下,包溫仁肉眼可見,這些人生出的恐懼之色。

見時機已到。

包溫仁寬慰道:“但若是換個角度去想,這又何嘗不是我等唯一的機會?”

果然,隨著包溫仁此言一出,在場眾人紛紛看向了他,眼睛裡透露著期待。

“還請包兄救救我等!”

“只要能熬過這一關,包兄便是我等的再生父母。”

“我家雖貧,但只要包兄有用,只管取用。”

“……”

一時間在場眾人熱議了起來。

包溫仁面色不改,示意眾人安靜下來。

如此之後,他方才緩緩開口道:“目下河南道雖處四面楚歌之困。可河南道卻又是中原之地,只要我等能讓河南道徹底亂起來,讓朝廷有所掣肘,手足無措起來,他們還能有精力置喙我等之事?”

“亂起來就能讓朝廷放過我等?”

包溫仁重重的點頭:“只要亂的徹底,讓朝廷和皇太孫生出投鼠忌器的顧慮,便是我等平安度過此關的機緣。”

“何以生亂,亂到何等地步?”

“要讓朝廷投鼠忌器,此亂恐不僅是民亂可生。”

包溫仁哼哼道:“民亂可平,但若是社稷生亂呢?”

包溫仁將自己從開封府得到的叮囑,彙總說出。頃刻間,滿室譁然,而後紛紛緘口不言,呼吸聲愈發的重了起來。

讓社稷生亂。

這是要行叛國之事?

包溫仁翻過手掌,手指輕釦在桌面上,發出幾下響聲,他緩緩站起身目視著在場眾人:“讓河南道的百姓都覺得大明要亡了!讓中原之地的人,也都以為大明要亡了!讓所有人都亂起來,便是我等的活路!”

“朱家子不讓我等活,我等便也不讓朱家的天下太平!”

包溫仁語氣森森,臉色陰沉。

“我等要如何做?包兄只管言語,需要我等作甚,我等照做便是。”

包溫仁壓壓手,輕聲道:“大明立國之時,重用文武,儒家取仕,這些年朝廷卻又是如何做的?能否叫上一句,朱家想要滅儒?

這一次,皇太孫在河南道,不單單是清查官府,清查我等人家。就連那些方外的寺廟道觀,也在清查之列。又是否是朱家想要滅fo滅道?

皇太孫不過弱冠之年,便已有如此殺心,似洪武有九分,天下恐怕百年難以喘息。今日朱家能屠盡河南道官府及我等,不顧律法體統,來日還會對百姓人家仁慈?

此般種種,在下近來晝夜思慮,還有諸般良策,可與諸位商議合論。”

包溫仁語氣幽幽,在席間穿梭了起來。

他轉著身,環顧眾人。

“諸位,我等手掌鄉野之地,這些事情盡可去做。只要讓朱家失了官心、人心、民心,朱家才會真正的慌亂起來,才會投鼠忌器,才會手足無措。”

“只叫天下狼煙起,我等便可安享太平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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