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德現在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上。
當山賊這麼多年來，他俘虜過各種貨色肆意揉捏過：有被斬斷手腳不停求饒的高挑女武士，有年輕氣盛剛學會點法術就想逞能的女性法師，甚至連知名大商人家的待產夫人，他都劫到過。
箇中滋味，自不必道與外人說，反正玩膩之後，都是喂他手中這口黑刀的結果。
但像今天這樣，自己的小命被人握在手裡，只能靠察言觀色存活。
這種經歷和體會……他還是有生以來頭一回。
歐文羅德瞥了澤戈靈一眼，這丫頭明顯在幫忙說謊，但他的心靈能力只需要發動少許，就可以破解掉對面那個人類的所想。
而且在之前吸取的那些死去人類的記憶中，對面這個手握長刀、一臉惶恐的中年男性，顯然是有印象的——他們是一夥山賊，這個名為亞德的傢伙是頭目之一，戰力堪比螞蟻。
不過歐文羅德雖然對這些人類沒啥興趣，畢竟在主人命令中，他們需要搞好關系的，是可以為蟲群牟利、掌握著人類社會中生產資源的某些大人物。
雖然都是螻蟻啦，可既然澤戈靈有想要玩弄對方的想法，歐文羅德也犯不上妨礙這個瘋丫頭。
之前和她鬧彆扭，他可是還記著呢。
但是，這小鬼的眼神中似乎有些什麼算計？奇怪，她那顆單細胞腦袋，難道會使用計謀？
搖搖頭甩開這些亂七八糟的，歐文羅德上前一步。
“你們好，勇敢的冒險者，我家丫頭給你們添麻煩了。”
他向亞德伸出手，表現得得體又大方，歐文羅德並非沒看出來澤戈靈對這些山賊做過什麼，但這點小小玩鬧，他沒必要說破。
只要不妨礙澤格主宰的計劃便是了，那位大人真正在意著什麼，歐文羅德非常清楚。
“你……你們好啊。”亞德抿著嘴唇，身軀搖晃了下，才硬著頭皮對這個長相奇醜的胖傢伙伸手。
只不過手掌才稍微接觸了一下，便觸電般縮了回來，已經見識過那個自稱澤戈靈的小女孩的厲害了，面前這個醜胖子又會是什麼惡魔呢？
有關這一點，他果真是一點都不希望知道呢。
歐文羅德嘆了口氣，果然，庸俗的人類無法理解偉大蟲群的審美嗎？
幸虧主宰大人未卜先知，讓跳蟲姐妹的相貌更加溫柔了一些，額，自己是不是也考慮一下改變外形，變成儒雅學者的姿態呢？
但歐文羅德是個倔強的主。
“聽我家澤戈靈說，你們是附近亞力克鎮派遣出行的冒險團隊是吧？嗯，不同於只看中金錢的傭兵，名聲好的冒險者勇士也備受歡迎呢，希望你們將來也能夠有那麼一天。”
歐文羅德的談吐，讓亞德出現了短暫的精神恍惚。
莫非此人不是惡魔嗎？只有那個小女孩是？她瞞著家裡人產生了什麼了不得的變化？
亞德已經開始懷疑，可能自己所面對的情況並沒有往最糟糕的方向發展。
甚至他還忍不住偷瞄了眼跟在醜胖子後面、那個和澤戈靈長得一模一樣的另一名小姑娘。
是她的姐姐嗎？看起來非常文靜啊，笑容也很柔美平和，完全和那個惡魔女孩沾不了邊。
要是她得知自己的妹妹變成了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頭，真不曉得她會怎麼想。
“啊。”亞德嘆息一聲，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了一絲。
如果惡魔丫頭不在旁邊看著他們交談的話，那肯定是讓人無比愉快的事。
只可惜，這傢伙一點也沒有離開的意思，就不會去找點什麼老鼠之類的東西吃嗎？
亞德對於澤戈靈在殺死自己那個倒黴手下之後，又直接變成超級恐怖、渾身血肉的魔鬼，然後又生吞了幾個想要逃走的人……對於這一點，他印象深刻，記憶猶新。
相比起來，對方只是站在樹上吃一隻弔喪烏鴉的話，那真是人畜無害的美事，最好她一輩子只對動物和魔獸感興趣才好。
但該死的老天爺總是不讓人省心。
平復了一下起伏的胸膛，亞德禮貌地回答了歐文羅德的問題，他平生從未有如此講禮儀過。
“是的，我們是亞力克小鎮組織起來的冒險團，就是為了調查最近黑風山寨的動靜，甚至昨天鎮上還有一支遭了賊人的商隊進駐修養，更是堅定了我們弄清此事的決心。”
他腦袋轉得飛快，躬身行了一禮，繼續道：“聽澤戈靈小姐說，你們是居住在附近山腳的獵戶吧？現在想去鎮上採購物品的話，的確是最好時機，如果不嫌棄，我可以把留在鎮子裡的夥伴推薦給您，他擅長人際交往，一定會給您們帶來便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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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住了，老六。
亞德的表情，絲毫看不出難過或緊張。
“咦？原來是這樣啊。”歐文羅德一直在耐心聽他講話，暗暗隱藏下自己似笑非笑的表情。
人類，這種號稱萬物靈長的自大狂，在面對比自己更加高階、隨時可以將他們小命結果的存在，果然除了屈身諂媚之外，也沒有別的法子了嗎？
他口中嘖嘖讚歎著，感慨他們父女三人真是好運氣，如果能夠從剛好停留的行商那裡買到出色鐵器，那真是再理想不過的事情了。
“那麼我們就不打擾你們冒險了，就此別過吧。”歐文羅德又絮絮叨叨說了一堆比如家裡的菜刀生鏽壞了，以及一些其他生活瑣事，又問了一下鎮上如今草藥的價格，得到了亞德的兩句隨口胡編，這才表現出想要終止對話的意思。
不過借亞德一萬個膽子，也不敢欺騙他準備轉嫁的這個麻煩——亞德的的確確懷著一萬分誠懇的心情，將臥底在亞力克鎮行商中間的聯絡員老六，把後者的情報稍作修飾，便提供給了面前三人。
“謝謝你，好心的冒險者朋友，祝你們接下來事事順利。”歐文羅德接過了一張紙，上面寫著黑風山寨排行第六的頭目的個人信息。
其實口頭說一下就足夠了，但沒想到面前這人落到了書面上……
果然是很怕死的懦夫。
只不過在亞德描述中，那個善於變臉偽裝、喜歡用烏鴉作為信使的傢伙，在亞力克鎮的“冒險團隊”中是個自然德魯伊斥候。
讓人會心一笑的出賣呢。
歐文羅德露出感激與愉悅的表情。
“那拜拜啦，有什麼問題的話我還是會來找你的喲。”
三人交流完畢，就動身與這夥山賊道別錯開，臨走前澤戈靈衝亞德做了一個鬼臉，她吐出分明很長的舌頭，然後背對父親和姐姐，當著亞德的面，將手裡攥著的幾根頭髮扔進嘴裡。
這代表著她似乎可以用這種方式記下亞德的味道，如果出現意外，好方便追蹤他。
亞德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但他無法阻止惡魔女孩做什麼，只好流著冷汗，一臉苦笑地連聲答應。
直到對方三人走遠，樹林裡一片死寂，之前他那些只剩下八名、如泥塑木雕一般站在旁邊一句話也不敢開口的手下，此時才終於出了一口大氣。
“我的乖乖，終於把他們打發走了，現在我都覺得自己是在做噩夢一樣。”
“呼呼——那個吃人的女魔頭啊，肯定不是什麼小孩子，我猜她能變化外形，恐怕就是從深淵裡爬出來的魔鬼吧！”
“別特麼的瞎說！”亞德大罵一句，喝住了多嘴的手下，這是生怕那惡魔女孩聽不到嗎？人家掉頭殺回來把大夥都吃了該怎麼辦？
眾人被吼了一嗓子，皆露出心有餘悸的神情。
“但是……”一個山賊面有猶豫之色道：“我沒看到他們三人帶了錢或者別的什麼準備去鎮上買東西啊，他們，剛才該不會都是在騙我們玩的吧？”
聽到這話，亞德一怔，隨即心臟猛地一跳，反手就給這貨一記響亮耳光。
“叫你他媽的別亂說！你嘴巴是吃了屎還是咋地？”亞德的憤怒來自於恐懼，但這種恐懼很快又轉化為深深的慶幸，讓他有種死裡逃生幾乎快要飛昇的快感。
他教訓完手下，見眾人都低頭再不敢吭聲了，才重新提起長刀握緊在了手中，安撫道：“我們現在只需要等老大來匯合就行，同時還得趕緊寫信通知老六，讓他配合這些惡魔玩耍，至於結果……已經不需要我們操心了。”
一個親老六的山賊，給自己壯了壯膽才支支吾吾探頭道：“頭兒，咋們這樣……真的好嗎？”
“那還能咋辦？”亞德胸中又燃起一團無名火，現在他看誰都極不順眼，恨不得立馬就找個婆娘發洩一番。
“就算是老大下命令，反正我以後也絕對不會再去亞力克鎮了，你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現在我給老六寫信去了，只希望他能夠自求多福。”
這樣說著，亞德丟下眾手下，一個人躲樹後面呼喚起其他的弔喪烏鴉。
幸好老六養的寵物多，即使被澤戈靈吃掉了一隻，他這只小隊也還有備用，要不然被那個惡魔追殺的話，那可就連哭都找不到地兒了。
“老六啊，哥雖然對不住你，但還是會給你善後的，能不能活命就看你造化了。”
亞德提起筆，以亞力克鎮冒險團小隊長的身份，開始給自己的同伴寫最後一封訊息。
而此時澤戈靈等人，已經站在了亞力克鎮的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