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嗎？
“……隨你開心。”皇后輕聲道, “只是阿姐, 小妹先提醒一句, 這件事做起來真的很不討巧。”
辛阮本是在難得的溫柔一把給皇后捏捏肩膀的, 聽這話神色也都正經了些, 都沒有再繼續她那個皇后獻殷勤的偉大活動了, 只是轉到了鳳榻前面, 坐到了皇后身前, 道：
“我知道。若是女子讀書, 頭一個反對的就是那些個腐儒們。就像……前一個國子監祭酒……記得是叫李守中吧，可不就是堅稱女子無才便是德，本來李家算是個族中男女都誦讀詩書的世家, 他變成家主之後，姑娘們便只能認得幾個字, 整日做的便不是誦讀詩書而是女紅針線了。國子監祭酒之家都只是這個水平，遑論別處？”
皇后定定看著辛阮，溫聲道：“若只有這個阻力倒還好辦，可是……”
“我知道還有別的。”辛阮截口打斷，直接道，“比如, 任何人家，從豪門到寒門，都不會把女孩子送來讀書。”
皇后長長一聲嘆息。
可不是。
正經書香門第……像他們辛家，姑娘們讀書從來是不發愁的，辛阮即便是個庶女, 當年的辛家太太也是一體教養，從詩書禮儀學到管家理事，這樣的人家教女兒自有風格，根本就不會把閨女交給別人。
那等暴發戶人家，比如到底是逃不掉富不過三代的詛咒，正在玩命在作死道路上狂奔的賈家，已經膨脹到了覺得他們就是貴族他們很守規矩，姑娘家一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邊女子無才便是德，出門交際都難得一見，更不要說出來上學。
而再往下數，小康之家往往都是向前兩種人家看齊，卻有不起前頭兩種人家能在家裡建院園子的排場，甚至大門二門可能都分不出來，於是一般的操作都是姑娘到了十一二歲開始就把她們關到繡樓上，出嫁才下樓，堅持搞一個“我家女兒可金貴著呢，金絲雀一樣什麼外人都不見的”的人設，而姑娘家在嫁人之前，就會和個囚犯一樣，衣食住行都被限制在了繡樓裡。
至於更次一點的人家，那閨女在家裡就等於半個勞動力啊，哪怕女孩子的力氣不比男孩子那麼大，那至少能在家裡做家務照顧弟妹，能在農忙的時候幫著送飯下田，必要的時候也能下田勞作，而這樣的人家你指望人家半個勞動力不要了然後讓她來上學？
不存在的→_→
讓情勢已經越變越糟的事情還有，現在江南那邊莫名其妙起來了一股子女子以三寸金蓮為美的風氣，江南瘦馬們身先士卒的一個塞一個地顫顫巍巍，一般的小康人家裡也已經開始覺得姑娘家行走時候的弱柳扶風地特別美好，然後強行折斷了女兒的腳掌，京中一些人家也都開始講究這些有的沒的……對女孩子的要求都已經到了這份上，如何還能奢望世人能給女孩子上學的機會？
甚至再進一步，辛阮精力有限，總不能什麼都管，總得有授課的夫子吧，可什麼樣的女性能去授課，而如果沒有合適的女性夫子的話，這年頭識文斷字的男人能考科舉的都來考科舉了，誰又會有那耐心在脂粉隊裡面廝混？
還有，讀書何用？——歷朝歷代的皇帝已經在不遺餘力地貫徹了“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的思想，鼓吹了這世上基本上所有優秀的男性去讀書考科舉，可姑娘們飽讀四書五經之後總得有個用處吧，可你難道還能允許她們去考科舉？
別鬧了，官位這玩意兒本來已經是僧多粥少，如果這時候再直接來了婦女大軍們和他們爭奪官位，毫無疑問一定會遭到士大夫群體的公然抵制，境況更加舉步維艱。
並且這是涉及到了整個士大夫群體的利益，根本就不是一代權臣，一個皇帝，乃至於一個王朝能夠說了算的，任何一個王朝這麼作死地挑戰了幾乎是作為社會基本組成單位的士大夫群體，結果都是死。
辛阮自己一字一頓說這些話的時候，皇后就漸漸知道，姐姐是認真了。
要不是已經細細想過開書院的一切事宜，是不會意識到這些方方面面的。
辛阮既然是認真的，皇后自己也沉下心來，慢慢重新理了一遍這樁樁件件的困難，最終道：“阿姐還說漏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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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
“阿姐，則天大帝之後，這世上再無女帝。”皇后嘆息道，“為什麼呢？”
辛阮定定看著皇后的一雙眼眸，卻只能從裡面看到深淵一樣的幽冷。
最不費事兒的回答，是則天大帝那樣的女性是絕對的驚才絕豔，後世沒有一個女人比得上武媚娘……
當然那是屁話。
江山代有才人出，武媚是一個騷氣得讓人害怕的女人沒錯，可這絕對不意味著後世女子都是廢物，別的不說，大宋大遼的劉太后蕭太后，誰不是那等手握權柄管一國政事撐起一個國家的存在？
那……時勢造英雄？只有風流浪蕩的大唐有得起那等不拘一格的奇女子？
更是屁話了，武媚之後還有同樣野心勃勃不拘一格的韋后與太平公主呢，同在大唐裡，她們為什麼做不成女帝？
想著想著，辛阮自己都被妹妹給凍出了個寒顫，只澀然開口：“是……是因為士大夫已經有了防備。”
“對啊。”皇后緩緩拍著姐姐的手背，正色道，“阿姐，這是一場戰爭。”
男人和女人關於話語權的戰爭。
武則天以女子之身坐上了萬人之上的位置，然而她在位期間卻沒有做任何能讓女孩子地位抬高的事情，朝中有話語權的依然是男人，而男人們依然掌握著天下，到武則天死後，女孩子們自然後繼無力，而不巧的是，士大夫們已經心生警惕，開始意識到了……對哦，原來女孩子還能做皇帝，從此一旦有半點苗頭，就開始給那手握權柄的女孩子洗腦，花式勸那個女子不要學武則天，不要學武則天。
本來武則天之後女孩子們受到的防備和限制就更多，讓一個從小三從四德，從小覺得自己是男人的附庸的女孩子有點自己做主的想法已經很難，可苗頭一旦出現，還會被彷彿全天下的人嚴正抗議反對……
能稱帝才有鬼。
說白了，如果把武則天比作一個病毒，這個社會因為這個病毒得了一場重感冒，後續還有不聽話的女孩子想做這個病毒，可這個身體對付這個病毒，已經有經驗了。
所以，你開了書院，你要給女孩子們開民智，你想讓她們讀書知禮然後把男人們坑回去，你就必須保證你這麼一波操作，一次成功。
否則抗體一起來，男人們開始警覺，意識到“艾瑪原來女孩子讀書之後就沒我們什麼地方啦”，從此，再想開書院，再想讓女孩子們聰明起來，讓她們有自己的話語權，難度係數就要上天了。
而後世那些想讀書知禮的女孩子，可能就會把辛阮釘在恥辱架上，嫌棄她豬隊友，嫌棄她動手動得太早，嫌棄她沒有成功，嫌棄她堵死了姑娘們的路。
至於當年的一片赤誠之心，只要沒有成功，那都是個屁。
“所以，阿姐還要做麼。”皇后解釋完了這一圈之後，也就剩下這麼一問，“成了流芳百世，敗則萬人唾罵……都不只是士大夫們一定會把姐姐貶為妖婦，便是後世女子可能都會恨你入骨。”
辛阮舔了舔嘴唇。
好的，丟人的講，她後背都起來了一層冷汗。
可是她卻不肯認慫→_→
半晌，她閉上眼睛，重新做了一遍心理建設，這才強行裝作什麼都不怕的樣子，道：“是什麼給了你我會在乎這些的錯覺？”
皇后：“……”別鬧了我看到你眼睛裡那一閃而過的恐慌了好嗎寶貝。
可辛阮一語既出，大概也有了半點撐下去的勇氣：“再說了，哪怕我什麼都不做，難道我現在就不是個離經叛道，夫君死了卻不好好守寡的妖婦了？”
“……”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這句話可能確實有一定的道理，至少辛阮就已經看開了：“我若真什麼都不做……可以預見的，三寸金蓮那種見鬼的習氣慢慢的就會全國都是，對女子的束縛也會越來越重，再等個幾十幾百年的，天下女子都是纖纖弱質，到那時候還想反抗，難道難度就小了？”
“…………”
“還有，我現在做，失敗了，她們是會恨我沒成功，讓她們的處境更加艱難。可我要是什麼都不做，她們限制越來越大，難道就不恨了不成？最多就是把有目的的討厭我變成了討厭這個時代的女子什麼都沒做，還會說咱們這個時代的女子可憐，再有點什麼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心疼，可我要那心疼幹什麼？”
皇后咬了咬嘴唇，徹底沒話說了。
至少在勸退上……姐姐都已經想到了這一步，很顯然已經是八頭牛也拉不回來。
半晌，她嘆了口氣，只轉而道：“哪怕姐姐不懼流言蜚語，先前說的那些個……就說合適的先生吧，阿姐又打算怎麼解決呢？”
辛阮一攤手，無賴道：“這不，求你來了。”
皇后：……(⊙x⊙;)
“給我幾個嬤嬤唄。”辛阮立刻不要臉地湊了上來，“就那種上了年紀，該被放出宮去，還識文斷字的掌事姑姑。”
作者有話要說： 皇后：……mdzz怎麼誰都問我要嬤嬤。
辛阮：……mdzz誰和我想到一塊去了？
黛玉：【弱弱舉手】我_(:3)∠)_
哈哈哈哈我準時了！
笑得癲狂.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