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洲大陸,獄法山地獄。
血水淹沒了銅棺,填滿了整個大坑。
當血水凝固,銅棺就再也無法震動分毫,剛開始還能隱隱聽到窫窳的嘶吼,到後來就陷入了沉沉的寂靜
看來,窫窳不再白費力氣,終於放棄了掙扎。
那些晚來的人便埋上土,隆起一座大冢,同樣加持封印,然後在墳冢前立起一座巨大的石碑。
碑正面的中間位置刻著英烈之墓四個大字,左下角的落款為:順豐三年除夕。
碑後面刻著冢內三百六十位英烈的名字,包括孈兮、赤魅、罔魎、玄陽子、獨孤狸、薰芳、蕭木離、雁尋雙等等。
大冢旁邊還有三座矮墳,墳前都立著小碑,上面分別刻著廬山望川居士靈寶飛電劍之墓,鉅野鋤禾農夫靈寶白虹刀之墓,孤芳靈寶雲天鏡之墓。
望川居士,鋤禾農夫,孤芳,這三個名字也在英烈之墓石碑上。他們都是世間散修,獨來獨往,無牽無掛,一路走來,唯一相伴的,就是各自的本命法寶。
可是對於這些法寶而言,又何嘗不是呢!
本命法寶,本就是與主人命運與共,息息相關的法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雖然最後關頭,主人與它們切斷聯絡,放它們自由。可是,有些東西豈是能切的開,斷的清呢?
當初因你而生,如今亦當隨你而去。
三件靈寶自毀,器靈煙消雲散。
世人感其忠心及深情,為它們立碑記傳,並於世間代代傳頌。
當然,願意追隨主人而去的法寶遠不止這三件,但他們的主人還有牽掛,還有未完的事情,它們要幫主人去守護,去實現。
窫窳被成功封印後,成百上千件法寶自主飛離地獄,飛出獄法山,如流星雨劃過天空,落向四面八方。
崑崙群山,洪鐘撞響。
所有留守在山內,各個派別的弟子走出房門,自發來到寬闊的地帶或大道臺階兩旁,默然肅立,低頭拱手,彷彿在迎接重要的人。
足足等了半天功夫,天際才有一束流光飛來,前窄後寬,彷彿雁陣。
最前方是打神鞭,後面是所有犧牲的崑崙弟子的法寶,整整齊齊,浩浩蕩蕩,彷彿一支軍隊。
這副景象,像極了當初玉光真人率領眾人出征的場面!
只是這次,不見故人還!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犧牲了。很多人還留在獄法山清理戰場,加固封印,看守地獄,未曾回來。
足可遮天的法寶陣群,讓人悲痛萬分,很多人看到了熟悉的法寶,腦子裡瞬間浮現出一張張親切的面孔:師尊,師兄弟,師姐妹,好友,道侶……
未道之別或許可以在夢中完成,但未說完的話,未了的情,又該如何延續呢!
蜀山之北,有劍雲飄來。
那是千柄飛劍,在鎮妖劍地帶領下回家了。
只見蜀山劍冢突然神光大作,一柄柄沉睡了不知多少年的靈劍甦醒了,自主飛了出來,在空中整整齊齊地排成兩列,劍指天穹,錚嗡作響,彷彿在致以崇高的敬意。
鎮妖劍領千柄飛劍從兩列劍隊當中,水平飛行,緩緩而過,繞著蜀山飛行一週,最終飛入劍冢之內。
整個蜀山空蕩蕩的,人員都在前線,但劍冢內的每一柄劍都是蜀山的一份子,時時刻刻守著共同的家。
南荒,妖神殿。
歸邪刀懸在半空中,投下一束光,裡面有一道身影,竟是妖帝。
不過並不是真身,而是一道幻影。
“一口氣換來一千年的時間,值了!”
妖帝開口了,嬉皮笑臉,沒有一點兒架子。
殿內殿外,群妖叩拜。
山前山後,萬獸俯首。
“謝陛下不世之隆恩!我等必將嘔心瀝血,發奮圖強,復興我族!”
千年前人妖兩族大戰,南荒妖族承受著人族八成以上的攻擊,險些覆滅,是妖帝大顯神威,擊退了人族。千年之間,有妖帝坐鎮,人族不敢再南下。
其實,妖帝在大戰中受了非常嚴重的傷,只剩下一口氣,他把自已封印,只為留下這口氣以待將來。
沒想到卻不是對付人族,而且與人族合作。
不過,效果更好。
生前保護大家一千年,死後再庇佑大家一千年。
這條命,太值了!
此時此刻,相似的場景在許多地方上演著,不僅是大門派,還有不少小門派。可憐的是,很多小門派可能什麼都等不回。
青屏山上有一個玄清觀,佔地不過兩畝,道士只有六人,在修真界默默無聞,只有附近的百姓常來這裡上香。
這一世,觀裡出了一個天才,至少在這青屏山屬於千年難遇的那種。
身為全觀的希望,他下山雲遊四方,拜師求道,於花甲之年修為成功突破到化神境後期,在地方上小有名氣,老觀主仙去後,回山繼承觀主之位,四十年裡收了五個不爭氣的弟子,最小的才十歲。
然而直到這位天才年紀過百,也還是化神境後期,再未進一步。
此次妖魔亂世,他帶領四個弟子下山,只留下十歲的小徒弟看守道觀。
一老一小兩道士在門口道別。
小道士:“師父,此去何為?”
老道士:“斬妖除魔!”
小道士:“何時回返?”
老道士:“亂世平定之時!”
小道士:“那是什麼時候?”
老道士:“大概是過年的時候吧。”
小道士:“若那時還沒回來呢?”
老道士:“那就是春暖花開的時候。”
小道士:“若一去不回……”
老道士:“便一去不回!”
今天已是除夕,馬上就是過年,小道士一早就坐在觀門口的臺階上,望著山下,一直到深夜。
上山的人很多,有的是遊玩,有的是來上香,可是回家的卻沒有一個。
“師父,師兄,我明天繼續等,還不回來,我就等春暖花開。一直不回來,我就一直等下去!”
……
玄洲大陸,大燕皇朝。
異族動亂剛剛平定,就迎來了除夕之夜。
家家戶戶早就貼好了門畫和春聯,只是放眼望去,幾乎都是白色的紙,偶爾有一兩家是紅色的,卻顯得十分扎眼。
大街小巷裡都沒什麼行人,街巷兩旁懸掛的大紅燈籠在寒風中搖曳,明滅不定,並未給這世界多添幾分喜慶,反而更顯冷清。
尋常人家裡升起的嫋嫋炊煙和爆竹聲聲,終於讓這人間有了幾分煙火氣息。
城牆上聚集了不少百姓,放飛天燈,懷念亡者,祝福生者。
天燈綿延十里,蜿蜒寬廣,非常壯觀,彷彿懸掛的銀河,一端連線人間,一端通往天堂。
地上的人看得到,天上的星星也看得到。
祭天祭祖之後,各家各戶開始圍坐在一起吃年夜飯,只是今年冷清了不少。桌上擺滿了豐盛的飯菜,碗筷與去年相比只多不少,可是桌前的人再也圍不成圓了。
有一家只剩下一個年過花甲的男子,舉起酒杯到桌子中間卻突然僵在空中,今年,沒有人再與他碰杯了……
有一家只剩下一群女眷,頭髮雪白的老夫人領著一眾兒媳和女兒。每個人身旁的座位上都放著一尊牌位,那是她們的丈夫、兄弟或兒子,一家人彷彿從未分離……
高高在上的皇帝,也要吃年夜飯,也要團圓。
慕容煜和皇后,還有一對兒女,老早就圍在桌子前。不過,桌子上卻還空空如也。有三個空位,其中一個還是主位,那是留給皇兄慕容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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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小欽佩皇兄,事事都要學習,就連家庭上也是這樣。他也只有一位妻室,夫妻恩愛,即使做了皇帝,也從未想過擴充後宮。就是孩子這方面不好控制,比皇兄多了一個兒子,但他卻更疼女兒,就像皇兄寵愛慕容那樣。
侍奉皇帝的李公公此刻已經等急了,陛下老早就讓膳房張羅飯菜,可是這都過去兩個時辰了,飯菜早就涼了,陛下又不讓重做,只好熱了又熱,飯菜都變了味,口感也差了許多,快沒法吃了。
他又看了看天色,掐了掐指頭,咬了咬牙,再次挺著已然磨厚的臉皮,冒著挨罰的風險,走到陛下身邊,俯下身子,低聲道:“陛下!時候不早了,先用膳吧!寧國公主回來了,讓膳房再做一桌。”
慕容煜看了看已吃過零食,不再喊餓,反而一臉睏意的子女,然後說道:“再等等吧,再等半個時辰!”
陛下這次沒有發脾氣,李公公不禁松了口氣,聽到再等半個時辰,又松了口氣,同時也多了份無奈。
寧國公主回來吧!回來吧!快回來吧!李公公又走到門口,像盼星星盼月亮一樣張望著。
半個時辰過去了,寧國公主還是沒有回來。
李公公只好再次提醒陛下,可是陛下耍賴,又多等了半個時辰。
說好的君無戲言呢!
或許,這裡沒有君臣,只有家人吧。
已過子時,十歲的皇子趴在桌上睡得正熟,七歲的小公主靠在皇后懷裡做著美夢。
“帶皇子和公主回去休息。”慕容煜不困,也不餓,但考慮到妻子一直在陪他,還沒吃什麼東西,心中一軟,便吩咐道:“上膳吧!皇后陪朕吃些東西。”
皇后本來準備抱著女兒去休息,但聽到這話後,便把女兒交給了侍女,自己又坐了下來。她也不餓,但以為夫君是餓了。
而且她心裡是有些高興的,這次的年夜飯雖然太晚了,但只要和夫君在一起,她一頓也不想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