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然明白這一聲命令的含義。一直以來他是尊貴的不可侵犯的絕對權威的帝王,而他們是忠誠的英勇的精銳,他習慣驅使他們,驅使所有人,但這並不意味著他要犧牲他們的生命去救助自己。不是劉徹要這樣做,是帝王的天然屬性決定了一切。他只能殘酷的目視別人一次次代他去戰鬥代他衝鋒陷陣然後代他去死。誰都可以死,唯獨他不行。
“臣請命隨他們一起。”解憂忽然跪下,誠懇的請求道。如果有人必須為此負責,那就是她。
“你起來,”劉徹搖著頭蹙眉,卻沒瞧她一眼,“這不關你的事。”
他內心惶惶不安起來,想起那位遞交辭呈的老將軍隱退前說的話,“每次送士兵上戰場,我都把他們想象成螻蟻,這樣心裡會好受些。”殺戮的夢魘折磨了老將軍一生。那時劉徹暗下決心,一定要結束這一切。然而,宿命般一切走到他眼前來。
衡璣此時卻一言不發,似在悄然傾聽等待著什麼。
“是臣的錯,臣早已收到情報,”解憂說,一旁側目而視的東方朔訝然張嘴,她繼續道,“但臣失職沒有看。”
“你居然!”衡璣猛然站起,指著解憂憤憤道,一口氣上不來,險些被氣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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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徹閉目垂睫,眉心隱隱而動,似乎不願相信。
“臣必須去,臣與匈奴人交過手,這只護駕的隊伍裡沒有誰比臣更瞭解匈奴人,沒有人比臣更有把握拖住他們。”下了必死的決心,解憂越發冷靜清醒,她要用鮮血來洗清自己的罪過,她繼續說道,“更重要的是,這裡沒有人比臣更有資格代陛下去死。”
她的聲音清亮有力,落在滿是松風的甘泉山間,激不起半點回聲。
他養育了她,一手栽培了她,他給了她機會空間,給了她全部的驕傲。現在該是她回報他的時刻,人世間的法則似乎是這樣。
“生死在此一念,陛下,我們沒有時間耽擱了。如果最後落入這小隊人馬中沒有真正的漢室血脈,匈奴人怎麼肯善罷甘休?臣只求為陛下爭取足夠的時間。”解憂眼裡含著淚說道,她的一個不留心竟要那麼多人白白去送死。
“解憂,你知道嗎?霍去病出征前告訴我,他要成親。”劉徹鬱然道。
沒有人明白他此刻提起這樁事的心情。他們都以為霍去病不會愛了,永遠不會愛了。當出生入死的兄弟戰死,當河西的七千冤魂縈繞,霍去病跪在劉徹面前,如同跪在那些不再歸來的魂魄面前,以男子漢的名義拒絕了他好心賜予希望助他忘卻痛苦的嶄新宅院,他重重立誓:“匈奴未滅,何以為家!”
話音剛落,宛若地動山搖。那一刻,連久經風雨的劉徹也不免為之動容。然而這一次出征前,他忽然告訴他,等仗打完,他要成親。這於劉徹而言是無比歡快的,至少證明經歷了七千“螻蟻”死亡陰影的霍去病沒有如老將軍般被噩夢糾纏一生,至少證明劉徹的某些自私決定並未完全打斷他的生活。
成親?多麼陌生的詞彙。誰會想到劉徹在這一刻提起這件事的意義。
解憂苦笑,她這才意識到,霍去病與每一個常人一樣是會成親的。她一度以為自己永遠不成親,她對他的情愛就能永遠停留在彼此之間不再斷絕。但事實上霍去病將殘忍的屬於另一個人。
劉徹的眼神與她交流著,你不想知道他要娶誰嗎?
解憂悽然,這對她重要嗎?
衡璣忽然走過來,多年來第一次跪在劉徹面前。
劉徹一驚,說不出話來。
“陛下,是你下命令的時刻了。臣願與解憂一道。”衡璣肅然道,她的姿態很謙卑,聲音很謙和。她在贖罪,替解憂贖罪。
“不,不,不可以。”他一連說了三個“不”,這不是他理想的大漢。他留這些叛臣的後代在身邊,不是讓她們為他去死的,他要他們看到大漢的錦繡河山在他的英名治理下痛擊敵寇收復失地,他要他們心甘情願臣服在腳下瞻仰他的光芒。而不是在今天,不是用這樣的方式。
“啟稟陛下,臣等準備就緒。”門外等候的侍衛前來催促,多一刻的等待就多一刻危險。
衡璣與解憂相視一笑,對劉徹叩首再拜,堅定的起身朝殿外走去。
“不。”劉徹啟步追出,卻被洞悉一切的東方朔擋住,“陛下,您不能去。”
“朕不能失去她們。”劉徹踢開他。
東方朔撲過來抱住他的腳,“您不能失去她們,大漢就只能失去帝王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