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軒車完最後一刀，快速將車臺拉回，讓車刀脫離加工件，然後按下停車開關。
等到工件停止轉動，他拿出遊標卡尺，在工件上仔細地比量了一下，滿意地收回卡尺，隨手插入工裝口袋，用套管扳手鬆開固定螺母，將工件從工臺上取下。
旁邊厚木製作的工作臺上，已經整整齊齊堆放了數十個加工完成的工件。
剛加工出來的工件，在大功率照明燈照射下，反射著亮銀色光澤，充滿了金屬的美感。
今天的活，就算幹完了。
他只是一名四級車工，手藝在廠裡是最好的，但在整個蘇城幾十萬工人中，也就普通水平。
剛開始讓他加工這些零部件的時候，他還經常作出次品。可是熟能生巧，一個月下來，做了幾百遍以後，這幾個零件加工起來已經是得心應手，很少再有次品出現。
從下個月起，商機廠就能自產腳踏車零件了，變速車產量也會大幅提升，他的工作量也會隨之增加。
不過有了近一個月的鍛鍊，他有信心完成任務。
看看時間，才三點鐘，距離下班時間還早。
王永軒端起自己那碩大的搪瓷水杯，咕咚咕咚連灌了大半杯。
一邊喝著水，一邊考慮著如何將剩下的時間磨過去。
在車間幹過的都知道，工作是永遠做不完的。做完了上級安排的任務，還會有新的任務分派下來。
如果想要輕鬆點，就要學會磨洋工，該做的工作，認真做完，但也別太積極。適當給自己找個機會放鬆，能拖就拖，能躲就躲，這樣才不會太辛苦。
工人本就是體力活，要是自己不知道愛惜自己，遲早會被累死。
“王師傅，活兒幹完了？”車間主任郭平山走了過來，笑著跟他打了聲招呼。
王永軒有些奇怪。
郭平山這人一項自私自利，以為當了個車間主任就了不起了。以前在商機廠的時候，他就整天在車間咋咋呼呼，指派這個、命令那個。
自己只是個四級工，水平一般，郭平山對他也很少有好臉色，今天怎麼變臉了，居然會朝自己笑著打招呼了。
雖然廠子停工已久，自己現在也屬於承包小組，但積威仍在，他連忙放下茶缸，回了個笑臉：“還早著呢。這些工件我還要好好檢查一遍，如果出了錯，被追究過來，可是要扣工資的。檢查完了，還要送去做熱處理，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做完。”
“王師傅的技術，我是放心的，你加工的零件肯定沒問題。”郭平山笑著說道，走過來撿起一個零件，放在眼前仔細觀察，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小聲說道，“看著就這麼幾個小零件，拼起來裝在普通腳踏車上，想不到就能賣到三百八。”
“誰說不是呢。最開始南書記讓我過來，幫著加工這些零件，然後交給老蘇組裝，安到腳踏車上，就敢標價三百八，我也是嚇了一大跳，以為這是瞎胡鬧。結果沒成想，還真賣出去了，連訂單都結了一兩千，可把我嚇壞了。”王永軒搖搖頭，不知道是覺得那些顧客太蠢呢，還是白雲天太聰明。
“訂單有多少不知道，但我可是親眼看到，送出去的成品變速車就有兩百多輛，這可就是好幾萬！姓白的小子，打著我們廠的牌子，用著我們廠的裝置，讓我們廠的工人替他幹活。每天在廠裡轉轉，動動嘴，一個月就幾萬塊錢的淨收入，這不就是舊社會的資本家嗎？”郭平山憤憤不平地說道。
王永軒默然。
看到白雲天賺大錢，這些錢有很大一部分，還是他給賺的，想來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但這活說來真不複雜，如果他不做，人家隨便就可以再找個人把他替了，他還不是只能回家喝西北風。
他要靠著人家才能賺錢養家，但人家卻並不是非他不可。
所以再不平衡，也只能在心裡憋著。
“老王，”郭平山用從未有過的和氣態度，悄聲問道，“你說這變速器，最起來難麼？”
“不難。剛開始還不順手的時候，可能要練練，上手了以後，做起來很簡單。”王永軒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郭平山聽他說完，若有所思地站了一會兒，然後左右看了看，湊到他跟前，壓低聲音道：“既然這樣，乾脆我們出去單幹。我們自己找臺車床，你來做變速器，每個我給你五塊錢加工費，怎麼賣我來想辦法，你看怎麼樣？”
王永軒嚇了一大跳。
他知道郭平山這人膽子大，原來商機廠時候，就有過他把廠裡值錢的銅料等原材料，拿出去賣的傳聞。
想不到他見到變速車賺錢，竟然就想偷了技術，然後出去一個人單幹，還要拉上自己。
說不心動那是假的。
但他一點也不相信郭平山。
變速器的加工很簡單，隨便找個四級工，做幾天就會了。郭平山現在是需要他，所以開出五塊錢一個的加工費，但等他學會了，以他貪婪的性格，說不定一腳就把他踢開，一分錢都分給他了。
再說他王永軒也不是傻子。
郭平山明顯看中的不簡簡單單是變速器，而是變速車的利潤。自己給他做出了變速器，他肯定也會想法買普通腳踏車來改裝，然後高價賣出去。
這個錢，他怎麼不說和自己分？
分明還沒開張，心裡打的就是過河拆橋的主意，信他才有鬼了。
但話說回來，郭平山這個想法，對他來說也具有莫大的誘惑力。
給私人老闆加工，無外乎就是拿份工資。但自己加工、改裝，轉身就能賣高價，這個利潤，哪是當個機加工可比。
“變速腳踏車可是廠子能不能活過來，最後的希望，我不能在背後挖廠子的牆角。”王永軒思來想去，想到一年多來，廠裡幾百號人苦苦掙扎，現在好容易找到了一個好專案，大家終於有了奔頭，自己這麼做，等於是在斷全廠人的活路，趕緊打消了心頭貪念，出聲拒絕道。
“你傻啊，只要我們能賺大錢，管其他人去死！”郭平山怒其不爭，壓低聲音氣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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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永軒臉上一冷，沒想到對方竟然是一個這麼冷血的人。他像是不認識對方一樣，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轉過頭，朝著地上“呸”了一聲，啐了一口。
王八蛋，簡直不是個東西！（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