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
列印中心內，上百臺激光打印機排成陣列，將一卷卷打印紙吞進去，然後又快速突出印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電路圖、零部件透視圖的資料，很快在地上堆積起來，把地面都淹沒了。
雖然單臺激光打印機的聲音不大，但是幾十上百臺同時工作所發出的噪音，依然讓整個大廳內吵鬧不堪。
工作人員小心翼翼地在打印臺之間來回往來，飛快地收起列印完畢的資料，粗粗檢查了一下列印是否完整，有沒有錯印、漏印之後，便將其一頁頁撕開，按照所列頁面編號，整理成冊，用大號訂書釘裝訂成一本本紙質書冊。
其他的工作人員對照著技術目錄，飛快地檢查著一本本裝訂完成的書冊內容是否錯誤、頁碼是否正確、有無缺損。確認無誤後，便將技術書冊按照所屬歸類，分門別類地摞起來。
“張姐，這本應該是給冶金部的，您放到信息產業部了。”
“小於，航天部這邊還缺一本‘發動機噴口多餘度轉向技術’，你看看是不是放到其他地方了？”
“何敏，這本‘米波雷達對某些吸波塗料探測原理’，你拿回去，它應該放到國防科工委那一摞！”
大量的技術書本源源不斷裝訂完成，歸檔的工作人員忙碌不堪，時不時會出錯。幸好還有監督人員，不時將錯誤歸檔的資料抽出來，放到正確的部門。
大多數技術書冊需要同時呈交給不同的部委，所以會有多本，需要放到不同位置。
每整理好一摞，就將其放入一個條板箱。條板箱內側貼了一層防水薄膜，以免浸水毀壞資料。裝箱員檢查之後，用釘子將箱蓋訂死，貼上資料標籤說明，費力地將其搬到靠牆的位置，重疊起來。
擺放的地方，已經如牆一般，整整齊齊摞了數十個條箱。
裝車組的人員站成一條線，用接力的方式，將一個個條箱運出去，裝到不同的重型貨櫃卡車上。
每裝完一車，重型貨櫃車就開走，另一輛空車上前接替它的位置。
停車場上，完成裝車的貨櫃車已有數十輛之多，縱橫排列如同軍陣。
噗！
列印中心內，一臺全力工作的印表機資料列印到一半，忽然停下了。
“小李，印表機又壞了！”
一名技術人員迅速走過去，將打印紙斷開，把列印了一半的資料抽出來，摸了一下控制電路板所在部位溫度，飛快抽出手，嘆氣道：“又燒了一臺！”
“那就把這臺壞的拿去修，趕快換一臺好的啊！”工作人員急了，上前要求他趕快更換。
“沒有了！這些天連軸轉，激光打印機壞得太多了，我們根本來不及修。能用的全都在這了，其他的都在緊張修理中。”技術人員攤手苦笑道。
“那怎麼辦？沒有替換，這就差一臺印表機啊！”工作人員急了。
“庫房裡還有以前淘汰下來的針式打印機，要不我先提幾臺過來，暫時頂頂？”技術員冥思苦想，想了個臨時應急的辦法。
“不管是針式還是鐳射，能用就行！”工作人員匆匆說了兩句，就又從沒過腳面的打印紙中，尋縫跨過去，將旁邊列印出來的資料整理成冊。
小李趕快斷掉電源、數據線，抱著壞掉的印表機退出來，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裡面喊道：“小李，再多抱一臺來！這裡又壞了一臺！”
“知道了！”
他抱著壞掉的印表機飛跑，沒走出幾步，就碰到了帶著一群人迎面過來的杜煒逸，連忙停下：“杜總！徐部長、劉部長、陳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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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臺印表機壞了？”杜煒逸看起來春風滿面，興致很好，揮手讓他別再一一問候了，說道，“我們看我們的，不打擾你工作了，趕快去忙吧！”
“噯！”小李拔腿就要跑。
“唉，等等！”杜煒逸想起了什麼，叫住他，“印表機壞得多不多？”
“多！這玩意兒看著很先進，其實比針式打印機容易壞多了。連續列印熱量散不去，燒板子、卡紙、噴口堵塞，各種各樣的故障多如牛毛，現在我們都不夠修了，連一臺替換的都沒了，只能打算先用針式打印機臨時用用。”小李趁機叫苦連天。
“壞了就去買新的啊！”裝置處處長急道，“這是正事，又不是浪費。你針式打印機能頂什麼用，聲音大、打得又慢、字型檔還不全，又不能列印圖形，那玩意兒要來幹什麼？你說你們明知道印表機不夠用了，為什麼不來找我，這點主觀能動性都沒有嗎？”
“別罵了，先忙正事。吳振，你這就給他批個條子，他好去財務部領錢，你就先批個一百臺好了！”
杜煒逸沒空聽他們說話，吩咐了一聲，讓他監督好印表機的事情，跟著再趕過來，就沒理他們，帶著其他人向列印中心走去。
身後傳來裝置處長的聲音：“你們在修理印表機的時候，壞掉的存儲體不能隨便扔掉，需要消除裡面的內容，確認沒有殘存資訊才能統一銷燬，你們知道不？”
“知道知道，我們都按照規定來做的，不敢違反……”
杜煒逸笑著大步向列印中心走去，還在門外，就被裡面巨大的噪音給鎮住了。
“好傢伙，這麼大聲音！”
他感覺這就像是魔音灌耳，刺得耳膜發痛，頭皮一陣發脹。
“杜總，裡面太吵了，您在外面看看就好了，不用進去。”隨行幹部拍馬屁道。
杜煒逸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這裡這麼吵，工作人員怎麼受得了？你們有沒有針對這種工作環境，提出相關的改進和工作人員健康保障？”
“呃，我馬上讓他們研究，相信很快就能拿出一套有用的措施來了。”對方馬屁拍到了馬腳，又窘又急，趕緊憋了一個說法來暫時應付。
“是不是我沒來，你們就一直不改善？”杜煒逸笑容不變，但眼神有些寒意，嚇得列印中心主管渾身發抖，“儘快解決！小雯，幫我記一下，過段時間我要檢查他們的改進措施，看看有沒有兌現！”
他吩咐了秘書記下此事，隨即就不顧滿耳巨大噪音，疾步走了進去。
這事其實不算什麼，無非就是官僚罷了。
任何組織，一旦規模龐大了以後，高層無法隨時直接指揮到基層，為了讓其運轉，就不得不任用大量的中層管理人員，來負責具體部門工作。
部門層級一多，中間管理人員體系一複雜，組織的官僚氣息就逐漸出現了。
各個機構的主管，有不同的管理風格、性格作風，以及個人的私心雜念。在工作中，對於高層的安排應該執行而故意不執行、或者扭曲其本意來執行，對下面反應的情況不及時處理，應向上彙報而不彙報，有意無意阻塞高層試聽，這都是常事。
這樣的事一多，組織就難免會出現反應遲鈍、做事拖沓的後果，這邊是官僚。
國家如此、企業也是如此，國企如此、私企也同樣不可避免。
IBM就以官僚習氣嚴重，反應遲鈍而著稱。
隨著中華製造的規模不斷擴大，各種分支機構重床疊架，這樣的現象也逐漸多了起來。
這還是國內總部機構都聚在一起，訊息難以封鎖，只要他有心，多多少少都能看到一些，還能及時糾正。要是未來在各省市開設更多分支機構，這種官僚還會更嚴重。
白雲天那邊，管的人、分支機構比他這邊還多十倍，從他得到的訊息，官僚習氣卻遠沒有這邊嚴重。大家各司其職，都努力將自己的工作做好，勾心鬥角、拖其他部門後腿的事，不能說絕對沒有，但比總部這邊卻好太多了。
據宋子謙的說法，是白雲天成立的監察部，不知從哪找來了一批愣頭青，一個個都是鐵面無私包青天的做派，軟硬不吃，而且眼睛還賊尖。
只要各個部門有啥不守規矩的行為，馬上就會被監察部發現。
而對於拖沓的作風，這些監察人員也會按照正確的流程，要求其解釋為何沒有在規定時限內加以解決。
杜煒逸派過去的人，有不少都曾有過被叫到監察部接受詢問的經歷。
一些人仗著自己開創元老的資歷，不主動上門接受詢問、不服從對方調查、不接受調查結果，還有不少人向他哭訴，說是白雲天想藉此架空他，故意打擊他的人。
可是杜煒逸從未找過白雲天詢問，反倒是白雲天將其調查結果、證據全部原原本本轉交給他，然後也沒有出手，而是將處置權交給了他。
是開除還是追究其責任，或者轉交司法部門，都由杜煒逸一言而決。
這就是尊重。
杜煒逸也沒有辜負對方的尊重，該處分處分從無手軟。即便考慮到對方從創業起就跟隨，勞苦功高，也會免去其在鋼鐵城的職務，轉調到總部，給他一個閒職安頓下來。
在兩人的默契配合之下，鋼鐵城沒有人敢鬧么蛾子，管理高效，官僚作風被降到了最低。
他已經跟白雲天通了氣，讓其派幾名監察部骨幹過來，幫他建立起總部這邊的監察體系。
這個監察體系，並不會像鋼鐵城那麼嚴厲。
杜煒逸建立這個監察體系，只是想有一個值得信任的，不受阻塞的言路，知道總部這邊的實情，不會在決策時作出誤判而已。
他不希望監察部也像鋼鐵城那邊一樣鐵面無私，搞得人人自危。而且高級幹部中有一大批是原德隆銀行過來的，都是他的叔叔伯伯輩，他也需要給對方留點面子，不能讓人說他絕情寡義。
這也是總部與鋼鐵城的區別。
那邊是公司的未來，是核心要地，一點也不容疏忽，所以管理力求公正高效。而總部這邊主要是對外視窗、商業營運中心，就以和煦為基調，只要不是犯了原則性錯誤，都能得到改過的機會。
實在不行，還能掛到閒職，給老臣子一個高薪讓其清閒度日嘛。
一年多來，最早去鋼鐵城的幹部，已經有五分之一主動或被動離開，回了總部。
經過這段時間的磨合，兩邊的幹部都明白了鋼鐵城與總部這邊的管理風格，從而根據自己的能力、責任感、工作作風，作出適合自己的選擇。
有志氣、自制力、闖勁的幹部，紛紛申請前去鋼鐵城。那邊有大把的機會讓他們表現，出人頭地，一兩年進入到中層、高層管理地位並不是做夢。
而已經失去鬥志、經受不了誘惑的有功之人，就在總部安閒養老，利用自己在商場的豐富經驗，給他把把關、提點合理化建議、拓展一下在國內商界的人脈關系，也算是知人善任、得其所哉。
進入到列印大廳，裡面的聲音更加刺耳。
杜煒逸皺了皺眉，隨即便鬆開眉頭，熱情地向所有人都打了聲招呼，慰問了一句，然後便不再打擾大家工作，默默站在一邊觀看起來。
看著一卷卷打印紙變成一本本重要的技術資料，他想象著各個部委在接到這些資料時，又驚又喜的表情，不由得再次展顏自得的笑了起來。
他喜歡這種感覺。
年少時飆車、唸書用功、出風頭，都是為了吸引他人注意。從小錦衣玉食的他，唯有靠著他人的認同感，才能感受到生存的價值。
但所有這些，又哪有眼前這樣，將多達數千項珍貴的技術轉交給國家，贏得無數部委高層、科研人員、企業的感激，來得有趣。
白雲天的提議，正好合了他的性子，所以剛一提出，他就連聲叫好，並且欣喜地將這個高光機會，爭取到手，不願假手他人，親自過來監督實施。
反正這些東西中華製造拿來也沒用，還不如用來換一些對自己更有用的回報。
“這批資料，已經列印了多少？”他詢問身邊的列印中心主管。
“已經列印出來，裝車的有六十多個集裝箱了。但這也只佔了百分之十幾，還有絕大多數資料沒有列印出來。照這個速度，至少還要一個多月才能全部列印完畢。”列印中心主管並沒官僚到對自己的本職工作也不瞭解，還是給出了比較準確的答案。
“儘快列印，一百臺太少了，再去買兩百臺，印表機不夠就去買！”杜煒逸毫不猶豫道，“早點整理好裝車，到時候我要親自押送這批資料上京！”
浩浩蕩蕩幾百臺重型貨櫃車的資料入京，怕是連交通都要管制吧。
很可能，到時候國家領導人都要出面迎接！
想著自己與一號首長握手，親切交談的場景，他就感到志得意滿，覺得人生之得意，莫過於如此。
也許電視上也會有相關新聞報道。
他一定會讓人錄下來，然後將帶子寄給老爸老媽，讓他們看看，自己這個他們認為不成器的紈絝子弟，已是能為國家作出巨大貢獻的英雄了！
“杜總，杜總！”
就在他浮想聯翩時，裝置處長從外面滿頭大汗地跑了進來，一見到他，就大呼小叫道：“杜總，部委來人了！他們已經到了！”
部委怎麼來了？
是等不及了？
那我還怎麼押送資料上京？
杜煒逸一瞬間轉過這個念頭，急忙問道：“哪個部委來了？”
“都來了，所有的部委都來了！科技部、信息產業部、中科院、工程院、航空航天、交通、電力……所有接受我們獎項評定的部委都來了！好多人啊，浩浩蕩蕩向這裡過來了，我剛才看了一下，起碼有上千人！”裝置處長一臉驚喜地誇耀道。
聽說這麼多部委親自前來，所有正在忙碌的工作人員都喜不自勝。
中華製造成立以來，已經迎接過太多部委前來考察，但像今天這樣，十多個部委聯袂前來的壯觀場面，還是從未有過。
事實上，除了政府報告，也沒有其他任何事情，能讓這麼多部委的部長、副部長們齊聚一堂。
這是何等的榮耀！
每個人都與有榮焉，本來已經疲憊的身體，再次湧上了無窮力量，動作更加流利、更加敏捷，嘶啞的嗓音，也再次變得有力起來。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笑逐顏開，只有杜煒逸一個人神情茫然，呆立當場。
人都來了，那肯定是要拿著資料才肯離開。
可是這樣一來，我率領數百臺重型貨櫃車，滿載資料上京的事，不就黃了嗎？
你們太過分！
好容易有一個光宗耀祖的機會，你們為什麼都要跑來破壞，就不能安安心心等一個月嗎！
他滿腔悲憤，感覺這個世界對他充滿了惡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