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個讀數，它的正確讀數應該是在971~1020之間，正負偏差不應該超過5。如果超過了，你就立即看這幾個表，讀取上面的資料與速查表進行對比。如果資料對比結果是一，那就只是記錄，觀察後續是否有變化，換班後向接班人員交代，連續兩天情況依然如此，再提交技術科，然後我們派人來檢測，明白沒有？”
熔鍊車間主控室內，錢四維口沫四濺，向圍繞的十幾名控制人員講解著主控室的操作注意事項。
在他後面，還有兩名技術人員，等待他講完以後，再由他們對操控人員講解其他幾組機櫃的操作要領，和相應注意事項。
親臨實地，看到了工廠實景，他才知道自己對特鋼廠的現代化程度，還存在著巨大的偏差。
文字總沒有實物來得震撼。
第一天他就被廠區內超現代化的格局給鎮住了，半天沒緩過神來。
而分配給他負責的工作只有一個：維護好熔鍊車間主控室1~5號機櫃。
主控室內，就是一個直面車間的操作檯，和貼牆的一圈機櫃。
整個熔鍊車間，就只有這裡有人。
其他地方全都是自動化執行。
車間內，所有的加熱、熔融、摻入添加物、去渣、攪拌、傾倒過程，都在特製的隔離環境下，保持著恆溫狀態中進行，人員幾乎無需參與。
偌大的車間，竟然沒有飛濺的鋼水、焦灼的地面，視線所見，都是乾淨整齊的金屬面板、通風除塵管道、特製隔溫板材製作的大型箱體。
工人們根本就看不到整個冶煉過程，所有的工作就是動動手指。
就連最後的產出物，也會自動進入下一生產環節，送入軋製車間的物料管道。
車間內溫度比室外略高，但並未到站不住人的程度。
工人們再也不用一身臭汗，穿著厚重的防火隔熱工作服，大汗淋漓地在熔爐上方走來走去，稍不注意掉下去就屍骨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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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國內各個冶煉廠，可都是有工傷死亡名額的，只要沒超過這個指標，就不算重大工作失誤。
而在這裡，工人只要不自己找死，就不可能出現死亡事故。
工作也比以前輕鬆了不知多少倍。
簡直跟坐辦公室差不多了。
論工作量，他們多半還沒有錢四維忙，戳戳按鈕、看看儀表讀數、隨時做好記錄，然後到點就下班。
他們的工資還不少拿，基本工資一千二，保證裝置維持在百分之六十效率正常工作，就能保證拿到績效工資五百，還有特種工作補貼八百，每月到手至少兩千五。
若是生產線滿負荷運轉，光績效工資就能拿一千。
錢四維都有些嫉妒了。
當然，他需要做好幾臺機櫃的維護工作，責任更重，所以拿得也更多，一個月四千只是百分之六十效率下的基本收入。若是他能做好維護工作，保證生產線滿負荷運轉，月收入能拿到六千以上！
並且還有時限考核。
如果能保證機櫃半年、一年、十八個月、二十四個月無故障（及時更換故障部件也算），他還能再拿到技術責任獎，金額相當於一個月的總收入。
僅憑這一點，他也瞪大了眼睛，將操控人員盯得緊緊的，生怕他們違規操作，損壞了裝置。
為了保證能最快知道故障所在，他抱著公司下發的技術手冊翻來覆去看了無數遍，整本手冊都被他翻得快爛了，所有內容背得滾瓜爛熟。
公司提供的實習箱櫃，也被他來來回回拆卸了不知道多少遍。
現在他都能做到，只憑幾個讀數，就能迅速判斷故障部位，然後在同事協助下，一小時內找到具體故障器件、完成更換的全套程式。
科裡的幾名技術員表現和他沒有區別。
有個今年已經四十來歲的老技術員，為了熟悉機櫃，聽說好幾個晚上都沒睡，通宵背誦，困了就擰大腿、扇耳光、洗冷水澡等方式不打瞌睡。白天全靠濃茶提神，口中依舊唸唸有詞，就像魔怔了一樣。
靠著這樣的毅力，技術科的所有同事，都在一個月的實操培訓中，將自己負責的技術全部吃透。並且對其他同事的負責範圍也相當熟悉，必要時完全可以隨時頂上去。
今天是生產線正式啟用的大日子。
連白總這個大老闆都親臨監督，鋼鐵城主管、冶金技術中心、工業園主任等上上下下，所有領導隨同參觀，他可不想在自己負責的地方掉鏈子。
“老錢，快點，給我們也留點時間！”
他希望做到盡善盡美，別的人想法也是一樣，看他說個沒完，工人們還沒反應，兩名同事卻急了，點著手錶指標，提醒他注意時間。
錢四維匆匆又說了幾句，不得不將接下來的時間交給同事。
他自己仍待不住，由抽空快速將裝置檢測了一遍，確認所有的功能部件都工作在最佳狀態，所有讀數都沒有任何異常，方才鬆弛下來。
“各車間都注意了，請所有人立即各就各位，技術人員也保持在崗！
班組長清點人員，檢查裝置運行狀況。有任何異常，立即上報！重複一遍，有異常立即上報！”
主控室房頂角落掛著的播放箱，突然傳來人聲，是指令室在下達命令。
還有一點點沒講完的技術員，戀戀不捨讓開位置，焦急地看著班組長迅速清點人頭，然後指派各組檢查所負責的機櫃、讀取數據，與下發的標準讀數對比。
每個流程，都有兩人相互監督，以免有人誤讀、隱瞞不報，導致重大責任事故的發生。
“一組檢查完畢，所有裝置工作正常，讀數均符合標準要求！”
“二組檢查完畢……”
“三組檢查完畢……”
各組的反饋，迅速返回到值班長處，他最後快速走了一遍，檢查了幾個關鍵資料，核實了所報真實性，然後飛快來到操控臺，在開著的系統登入介面，輸入自己的工作編號、密碼，登入系統。
他熟練地進入工作頁面，將檢查結果輸入，經由內部網路傳送到指令室。
螢幕上，顯示熔鍊車間的文字，一跳變成綠色。
或快或慢，代表著物料、軋製、拉絲、保溫、熱處理等各個生產環節的一行行文字，也先後變成了綠色。
“生產線啟動前準備完成，所有檢測均符合技術要求，現在，請鋼鐵城總設計師、技術總監白總，下達裝置啟動指令！”
喇叭裡，響起一陣掌聲。
指令室，白雲天在眾人環繞包圍下，瞪了特鋼廠總經理方良一眼，無奈地搖搖頭，來到通話器前，表情不由得也變得嚴肅起來，平靜了一下心情，沉聲命令道：“我宣佈，特鋼廠正式啟用！”
語畢，他在確認鍵上，用力按了下去。
隨著電流化作資料，剎那傳到所有工序車間、班組，每一個班組長面前的電腦屏幕，那一行行綠色文字的外圍，忽然出現了一個綠色的方框。
這是指揮室下達的開機指令。
只有當綠色方框彈出，下面的各個工序，才能透過電腦控制裝置啟動。
在此之前，同樣的動作只是系統模擬。
而這次，是真的開機了！
一支支手指，不分先後落在了各自操控臺上巨大的綠色啟動按鍵上，按了下去。
熔鍊車間，主控室。
錢四維等人感覺到一陣輕微抖動，隨即耳邊傳來柔和的嗡嗡聲——熔鍊車間生產線，啟動了！
完善的隔溫隔音處理，讓他們聽不到巨大的轟鳴聲。
通風設備馬力全開，錢四維等人鼻端聞不到一點灼燒的焦糊味，也沒有各種難聞的異味。
然後，就不需要他們做什麼了。
一切，都交給了計算機和自動生產線來執行。
所有人面面相覷，班組長愣了一下，覺得需要做些什麼，趕忙提醒各組監控自己的機櫃，隨時觀測讀數是否正常，然後每五分鐘向他彙報一次。
錢四維等人也各自跟定了自己的組，不敢有絲毫鬆懈。
他們雖然時刻監控著自己的機櫃，保證裝置正常執行，可對生產線正在熔鍊什麼鋼材，其具體配方、熔鍊工藝，全都一無所知。
可以說，人在其中的參與度，被降到了最低！
他們能做的，就是盯緊自己的儀表讀數，保證它的正確性。
五分鐘。
十分鐘。
十五分鍾。
二十分鍾。
二十五分鐘。
半小時！
一個單獨的操作螢幕上，忽然出現了新變化，軋製車間反饋回了資訊：出鋼了！
這就出鋼了？
錢四維等所有人都覺得太過夢幻，他們還什麼都沒做，無非是清點了一下人頭、按工作流程輸入了資料、按了幾個鍵，接著就是全程旁觀。
然後就出鋼了？
每個人都覺得，怎麼這麼不真實呢？
“聽說國外的工廠都是自動化，我們的這套生產線應該和他們差不多吧。這麼說來，自動熔鍊、自動新增催化劑、自動出鋼也是正常，你們說是吧……”
班組長摸摸鼻子，向錢四維等技術員求證。
“或許……，大概吧……”
錢四維三人也很尷尬，他們知道得並不比操作人員多多少，只能含糊以對。
在他們心中還有個疑惑：國外的自動化水平，就真的比我們高嗎？
時間一分鐘一分鐘過去。
沒過多久，螢幕上再次跳出新資訊：經自動取樣裝置，提取的第一爐鋼水樣本，送到檢測室檢測，成功冶煉出了一爐40鋼。
只是一爐40鋼……
看到顯示的結果，錢四維等人都大為失望。
40鋼，指它的材料名稱為40號鋼，含碳量在0.37~0.44之間，是一種碳素鋼。
這種鋼強度較高，切削特性良好，無回火脆性，是一種很好的承力件加工材料。在工業生產中，常被用來加工活塞桿、連桿、齒輪、傳動軸等部件，應用範圍非常廣泛。
可這不表示它就是最好的軸承鋼，而是因為它能大規模生產，價格相對低廉，基本能滿足需要，價效比高。
啟動了這樣先進的裝置，就煉出了一爐40鋼，給他們感覺就好像是用核反應堆來烤火一樣，根本與大家對它的期望不成正比。
所有人都難掩失望之色。
“等等！”
班組長又仔細看下去，臉上的失望之色剎那間消失無影，眉毛一揚，驚訝道：“經檢測，該爐鋼水中純淨度比普通40鋼提升了3.66倍，單位氧化物雜質含量大幅下降，平均級別為0.24！
其中磷含量為0.02；錫含量為0.0017；銻含量為0.006；坤含量為0.0016！”
“哇！”
錢四維都大叫起來。
40鋼普通，可是能將鋼水中的氧化物雜質降到0.22，那就太驚人了！
要知道，國內常規40鋼，氧化物雜質可是常年位於1.5這個級別之上！
對於在鋼廠工作的他們，太清楚這個意義了。
更高的純淨度，就意味著鋼材的韌性大為提高，而能夠提升這麼高，簡直是本質效能的提升！
這樣高純度的鋼材，能夠達到極高的拋光度。別說是用來加工傳統的軸承、曲軸、齒輪，就是用作高強度模具材料，都沒有問題！
而兩者的價格相差十倍以上！
厲害，太厲害了！
錢四維等人早已笑得合不攏嘴，每個人都為自己所做的工作感到無比自豪。
“還有還有，經實驗室取樣檢測，它的顆粒大小達到了超高精細級！”
“哇！”
眾人再次驚歎。
顆粒粗細達到超高精細級，就意味著這種材料加工的表面鏡面度極高，可以用來加工高精度零部件，使加工精度出現數量級提升！
“還有，從晶相結構判斷，其疲勞強度也將得到極大提升，預測大約能達到原來40鋼的兩倍以上使用壽命……”
“哇！”
錢四維等人大腦已經失去了理性思維能力，只是滿臉通紅的，跟著其他人一起興奮地大叫。
他們實在是太高興了。
至少兩倍以上的使用壽命，代表用特鋼廠生產出來的鋼材，加工的金屬零部件能更長久地使用下去，維修週期和更換週期都會大幅提升。
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如果能用它製造出來的高強度合金鋼，所製造的發動機就不只有幾百小時壽命，而是至少千小時以上！
未來在工藝上有所改進，飛機發動機壽命達到美國的三千小時也並非不可能！
班組長還在一項一項報著檢測資料，每報一項，大家就同時“哇”一聲，大家圍在他身後，彼此的胳膊都搭在對方身上。
一股強大的力量，將他們緊緊連在一起，密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