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四維將最後一疊書放進了揹包。
集裝箱改裝的房間內空空蕩蕩，只剩下一架鋼絲床、一張簡易木桌、兩把椅子。
雖然是個簡陋的房間，卻讓他在這異國他鄉，感受到了家的溫暖。
他轉過身，看見崔熙、蘇偉、萬峰……，所有人都來了，靜靜地站在門外，望著他。
作為原蘇城臨時營地的室友，他們被分在了一起，就在上下左右的其他相鄰房間，也是讓他們彼此有個伴，不會感到孤單寂寞。
可如今，他就要離開他們了。
朝夕相處近一年，就算是鐵石心腸，也會有些傷感。
“怎麼了，都這麼看著我，就好像我一去不復返了一樣。又不是去多遠的地方，不過是分配到了特鋼廠，如果坐船最多一小時路程，我還會經常回來看你們的。”錢四維勉強堆起笑容，故作輕鬆地說道。
“就是就是！老錢是我們中間第一個分配工作的人，這是好事，該高興，你們說是不是？”萬峰趕緊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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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
“是啊，特鋼廠都快建成了，鋼鐵廠主體建築才剛起個頭，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離開這鬼地方呢……”
“你們還好，我申請的汽車廠，連土地都還沒平整，還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建成。我看我會是所有人中，最後一個離開這裡的，我找誰說理去！”
“培訓期就有一千二的工資，上崗後一千八，特種工作補貼八百，加上績效考核獎金，你起碼每月能拿四千！媽的，老子嫉妒還來不及，傷感個屁啊！”
其他人紛紛發言，表示了對錢四維的羨慕。
四千月收入，比國內高六七倍！
這個數字，在他們看來是想也不敢想的超高薪，不知多少人捶胸頓足沒選特鋼廠。
力波鋼鐵廠，嗯，現在正式名稱為力波鋼鐵城的建設周期非常長，尤其是一些特種設備，光是廠家生產就需要一兩年，可能到主體建築落成，都還沒完成。等廠家把裝置造出來了，還要漂洋過海運過來，安裝、除錯都需要很長的時間，能在三年內完工，那都是進度驚人了。
國內、白雲天等高層都不可能光投入、沒有產出，白白浪費好幾年時間，所以圈定了幾個重點項目，在一開始就集中了不多的建設材料，首先開工。
特鋼廠就是第一批主體建築完工的企業之一。
錢四維曾在國內某特種鋼廠工作過，有相應經驗，報名的時候也申請了熟悉的特種鋼廠技術崗位，公司審批透過，被分配到了即將建成的特種鋼廠。
在兩個月前，他們就集中參加了相關業務培訓。
曾經的下崗經歷、身處海外的特殊環境、剛到力波參加的兩個月體力勞動，讓這些人特別珍惜這個難得的工作機會，學習積極性和認真程度，遠超以前。
申請被單位接受，和一定能上崗是兩回事。
中華製造雖然敞開招收下崗職工，可也不是善堂。必須要具備相應專業能力或工作經驗，才會被分配到對口的部門工作。
而且上崗前還會進行相應的技能培訓，經過理論考試，透過以後才會正式定崗。
考試不合格，要麼繼續學習，要麼重新申請其他崗位。
當然，作為與當初國內的協定，所有接受的下崗工人都會給他們安排一個工作。
可若是考核屢屢通不過，那麼分配到的崗位會是什麼樣子，誰也能夠想象。
所以參加培訓的員工，一個個都鉚足了勁，真正拿出了頭懸梁、錐刺股的精神，上課時專心聽講、把講師們的每一句話都記下來，課後則三五成群，展開積極的討論。
三點鐘培訓結束，眾人也自發地聚集在一起，繼續溫書複習，將當天所學一點點揉碎了吃下去，徹底消化。
回到家，他們也不休息，一直忙到深夜才上床就寢。
受這種氛圍影響，就算少數混日子的人，也不得不打起精神，熟悉自己的業務。
錢四維的培訓成績極好。
他原本就是車間技術人員，懂一些技術，在原單位也喜歡看相關技術書籍，向技術科人員請教，屬於自學成才。要不是幹部編制不足，他早就調到廠技術科上班了。
原單位破產，給了他極大的刺激。
兩年多失業生活，讓他真實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懼感，因此對於這次機會，倍加珍惜。
雖然培訓發現，特鋼廠所安裝的裝置比原單位完全不可同日而語，自動化程度出乎想象的高。相應車間規章制度、操作流程也要遠超以前單位，要複雜和嚴格得多。
可他還是靠著深厚的積累，高分透過了理論考試，順利被特鋼廠技術科錄取。
這也算是原了他以前的夢。
理論考核結束，單位給了他們三天時間休整，處理個人事情，與同伴、朋友道別。
隨後，他們就將全體集合，乘船去特鋼廠接受實操培訓。
照顧到了員工的情緒，若是有家人，願意同行的也可與他們一道出發。想就近在特鋼廠工作，會被酌情分配到合適的崗位。
如果不想與配偶、物件在同一單位，也可在特鋼廠暫住，等待分配。
這樣人性化管理，讓大家感受到了公司的善意。
崔熙等人一路將錢四維送到了漫河碼頭。
特鋼廠入職培訓已成為整個營地最熱的新聞，普通後勤人員都有一千多的高收入不知道羨煞了多少人。
今天培訓員工集合，幾乎所有人都傾巢出動。
沿路都是熙熙攘攘送行的人群，不管是早期過來的，還是剛剛才抵達力波的人都是喜氣洋洋：從第一批分配的人身上，他們都看到了自己美好的未來，為自己的選擇感到高興，覺得以後有了盼頭。
高層兌現的高額收入，讓許多單身過來的人，動了將家屬接過來的心思。
或許在這裡安家，也是一個很不錯的選擇。
說是國外，其實周圍都是國人，到處看見的都是中文、聽見的都是熟悉的普通話，各種商品應有盡有，價格和收入比起來，其實還便宜許多。
不少人私下裡曾開玩笑，說力波這裡以前提前進入了發達國家行列。
在碼頭，錢四維最後向朋友們告別，匯入了集合的隊伍。
總人數並不多，只有三百來人。
對比國內一個鋼鐵廠動輒上千的工人來說，力波特鋼廠的人員少得讓人不敢想象。
但接受過理論培訓的錢四維知道，他們要操作的生產線與國內車間有著截然不同的區別，自動化程度高到嚇人。大多數生產流程，都是交給生產線自動執行，許多車間只有十來個人。工人的主要作用只是監控裝置執行，及時發現問題，迅速按流程停機，然後呼叫技術人員前來處理。
雖然全廠只有三百來人，但產能並不比國內五千人的大廠低！
當然，這樣的裝置價格也極其昂貴。
哪怕是由國內廠家生產，其總造價仍然高達二十億，相當於十分之一個寶鋼了！
嗚！
渡船拉響汽笛，緩緩駛離碼頭，逐步加大輸出，向著上游逆流而上。
錢四維和其他人站在所有能看到岸上的位置，雖然看不到崔熙他們在哪，還是用力的揮手。岸上的人群也大聲歡呼，無數的手臂林立。
“一路順風！”
“慢走！”
“好好幹，別給我們丟人！”
“記得常回來！”
送別的呼聲順風傳來，聲浪如同海嘯，驚天動地。
崔熙、老萬、阿偉，再見了，我會經常回來看你們的，或許等我下次來，你們也有了新的工作崗位了吧……
錢四維在欄杆旁站立良久，手臂都揮舞得酸了仍捨不得放下，直到碼頭遠去，漸漸變成一條白線，這才依依不捨的放下來，滿懷希望地轉頭望向上游。
山嶺依然是那麼巍峨，一眼看不到天邊。
森林依然是那麼稠密，將大地、山巒鋪上一層綠毯，風吹過，發出嘩嘩的聲響，彷彿是在歡迎他們。
河面上，一條條載滿電煤的沙船從上游下來，它們的目的地是熱電廠。一條條滿載水泥、石灰、鋼筋、挖土機等工程機械的船隻向北緩慢行駛，將所需的各種物資送到鋼鐵廠，再轉運到各個工地。
沿著漫河邊，一條寬闊的水泥路筆直延伸，成群結隊的載重車輛連成一條線，與渡輪並駕齊驅，同樣載滿了各種建材、工程設施、物資、人員。
河岸邊、公路旁，一畦畦農田裡鬱鬱蔥蔥，種滿了蔥、姜、蒜、白菜、萵筍、上海青、甜椒等各種蔬菜，將大地染得奼紫嫣紅。
真美啊！
“各位同事，前面就是冶金工業園了，請大家做好準備，帶上各自的行李。待會兒靠岸的時候聽從指揮，有序下船，不要擁擠，以免發生意外，謝謝配合！”
船上喇叭，響起了船務人員的通知，引發了眾人一片議論。
“到了嗎？才走了四十分鍾吧？”
“就十公里路，要得了多久，要不是為了安全控制航速，只要十幾二十分鍾就能到了。”
“已經到了？哪兒呢，哪兒呢？”
逗留在甲板上的人，紛紛翹起腳、探著頭，向遠處觀望。
錢四維視力不是很好，模糊中看到，遠處的河道，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水泥碼頭，看規模不比入海口小。
由於山脈是岩漿噴發形成，因此山坡也是呈一圈一圈的臺地形狀，仿似梯田。這也使得碼頭修得錯落形成數層，水泥修形的護坡形似西方中世紀城牆，一層疊著一層。
每一層的落差都在數十米以上，看上去非常壯觀。
從上到下，第一層臺地視線受阻，只能從天際線，看到一臺臺聳立的塔吊尖端。
第二層臺地寬約三百來米，原本生長的樹木被砍成白地，形成了一條長約兩公裡的長條地帶，只在邊緣留下了十餘米的樹木作為護牆。
沿著這條兩公裡的長條地帶，中線位置修著一條雙向六車道的寬闊馬路，預留了慢車道、人行道，總寬度超過六十米。
馬路兩側用圍牆圈出了一個個地塊，將其分成整整齊齊的長方條。這些小方格暫時還沒有開發，就是一圈紅磚牆，多半是為以後入駐單位預留的空位。
每個小方格間隔，也留下了十餘米的樹牆。
以錢四維看來，這一方面是為了保護不同入駐單位的隱私，另一方面多半也是防止防塵、隔音。
在入口位置，有一座大門，拱形的門楣上用霓虹燈組成了“力波冶金工業園”幾個大字。
這裡，以後就是他工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