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前進坐在辦公桌前，拿著一份裝置採購清單，全神貫注地核算著。
國內的經濟狀況再糟糕，該更新的裝置，還是要更新。
一些大型重點企業，還要申請動用到外匯，購買國外進口設備，這都需要他們裝備科進行審計。哪些允許，哪些駁回，撥款多少，都需要他們作出最後決定。
“包科長，下面有人找，說是你兒子。”一個同事在門口探頭，敲了敲門，說道。
“文山？他怎麼來了！”包前進心中一驚，對同事道了聲謝，扔下手邊的工作，就趕緊急匆匆離開辦公室，快步下樓。
小時候包文山很依賴他，離開他身邊就大哭大鬧。為此，他經常帶著兒子一起上班，他工作他的，包文山一個人規規矩矩坐在一旁看他工作，從不吵鬧。
後來兒子大了，上學了，漸漸就不再黏他了，有時候讓他到單位玩都不肯。
上大學以後，他就更是從沒來過單位一次。
現在是上班時間，包文山應該是跟著那個姓白的小子一起，忙他們的創業。這次他突然沒有預先通知，就跑來找他，搞不好是出了什麼大事。
包前進心急似火，一點也沒有了往日科長的穩重，下樓都是用跳的，三步並作兩步就衝了下去。
轉過大樓，他一眼就看到了兒子，手扶著一輛顏色鮮豔的腳踏車，朝他燦爛一笑，揮手喊道：“爸！”
沒有任何異常。
包前進心頭一鬆，快步上前，繃著臉沉聲道：“你沒有在單位上班？工作就要有個工作的樣子，一天到晚不在單位待著到處亂跑，不像話！”
包文山吃他一嚇，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習慣性地低下頭，嘟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要你管……”
包前進一瞪眼，眼睛一瞟，看到他扶著的那輛腳踏車，正待出口的訓斥頓時收了回去，圍著腳踏車轉了一圈，臉上充滿了驚喜之色。
“這就是你們搞的變速腳踏車？已經做出來了？”他有些不敢相信地驚歎道。
之前才做了一個多月外賣，賺了沒幾個錢，白雲天就要出來辦工廠，說是要搞一個專案。
當時他覺得這是瞎搞。
沒幹過工業的人，覺得好像很簡單，車幾個零件，拼湊在一起就是機械了。
這根本就是啥都不懂的外行人，在胡咧咧。
車零件簡單？
一個大鐵陀要從鑄造件，車至成型，精度要達到幾個絲，一些高精密件甚至要達到一絲、乃至更高，這是隨便一個人能幹得了的？
車成型了，還要保證零件的表面光潔度，必須沒有瑕疵，不能有劃痕。
沒有三五年的磨鍊，做出來只能是次品！
任何一個工廠都無法避免不合格品，可是不合格品的數量多少，直接決定了這個廠的製造能力高低。
包文山他們這批小子，有幾年的車工鍛鍊？
零件成型，還要送去打磨、去做熱處理，針對需要對表面或區域性進行硬度、耐磨度做強化。沒有專業的熱處理裝置，沒有長期的熱處理經驗，進去一爐就廢一爐！
完了還要裝配。
哪怕是再好的車工、磨工、熱處理工技藝，最終出來的零件也做不到完全與圖紙一致，可能仍有細微差異。如果簡單把零件拼起來，就以為大功告成了，結果多半會收穫一場悲劇。
拼湊的裝置，不是無法順暢執行，就是故障多多，要不然就是達不到設計要求。
這個時候，就需要一名優秀的鉗工師傅，憑他多年的工作經驗，對裝置進行微調，以保證零件執行在最優良的狀態，儘可能——只能是儘可能達到設計圖紙的要求，完全符合設計初衷，那是絕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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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哪怕一個再優秀的設計，請了再優秀的工人來加工，使用了最先進的裝置，最後的結果，也不見得能讓人滿意。
這就是工業。
失敗遠遠大於收穫，淚水多過笑顏。
很無奈，但這是事實。
幾個沒在工廠待過一天的小屁孩，有一天，腦子裡突發奇想，有了幾個自以為的好點子，就喊著我們要創業，我們要做別人沒做過的產品。
他覺得可笑。
當即就讓兒子把白雲天叫來，想勸他不要這麼心急。他不是不支援他們創業，但可以從最簡單、最基礎的做起，先或買或租一兩臺車床，然後他去幫他們攬點代加工業務，一點點上手，積累了足夠的經驗，再慢慢升級。
步子太大，一定會跌跤。
可最終還是沒有說服對方。
那個叫白雲天的小夥子，拿出了完整的開發計劃，也承認自己的加工能力不足，不可能承擔起整車的製造。所以他的計劃是，從市自行車廠買來普通腳踏車，然後新增一套後撥變速機構，將之改造為一輛變速腳踏車。
以他的經驗，儘管白雲天借人家的產品，來改頭換面，把工作量降到了最低程度，但他仍不太看好。
白雲天那天拿來的草圖，一看就是外行所繪，一點也不符合車間要求。
上面標註了各零件的尺寸，可是這些資料是如何來的，他深表懷疑。
沒有經過嚴密的計算，隨手寫一個資料，這樣的所謂“設計圖”，能用嗎？
要這樣都行，那滿大街都是工程師了！
誰腦子裡還不能想個“發明”出來！
可是看到對方還有兒子激昂的熱情，滿臉的摯誠，他放棄了勸說。
他不想打擊他們的積極性。
這個設計雖然成功的可能性極小，但白雲天確實竭盡所能做到了最好，也將自己可能的損失，減到了最小。
最起碼，腳踏車還能賣出去嘛！
他給白雲天介紹的前幾家國企，那也是糊弄他們，讓他們明白好的國企，是不可能讓他們私人去承包的。
目的就是降低他們的期望值。
商機廠才是他定的目標，要不是他下了大力氣，給南書記允了諾，對方會一分錢不收，白白讓他們承包？
想都別想！
在他看來，不讓這些年輕人闖個頭破血流，他們是不會死心的，那就讓他們試試吧。
年輕人，又失敗的權利。
反正有他在後面兜底，再壞壞不到哪去。
但他沒成想，他們居然真的做出來了，至少眼前看著，這車還真的像模像樣，有點意思。
這可見了鬼了！
難道，那個白雲天，還真是個有著真才實學的民間科學家？（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