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開始的十分鐘裡，一切順利。
李惜陽這邊的腹腔內術野也已經完全開啟了，可就在他將要有下一步行動時。
“不好，病人顱內壓驟降、顱內供氧不足、血壓急速下降、患者體溫急速下降、患者陷入休克。”一直盯著儀器的林月突然大聲說道。
李惜陽心頭一震，趕緊進行檢查，但是他在病人腹腔裡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就當這時，“患者腦幹受損，已經腦死亡了。”
嚴嵩的聲音低沉的響起。
李惜陽旋即轉頭去看監護儀，上面所有的曲線全部消失了。
只剩下一道滴滴滴的聲音。
李惜陽堅持著將患者破碎的肝臟縫合，一旁的鄭小雨終於忍不住伸手攔下了他。
“李醫生，病人已經走了！”
李惜陽沒有說話，移開鄭小雨的手掌，繼續縫合。
嚴嵩見這一幕，也是嘆聲道，“患者顱內傷太嚴重，就算不是因為顱內壓，他也避免不了腦死亡。”
麻醉老徐也開口安慰，“是啊小李醫生，這不是你的錯，咱們醫生也是普通人，不是什麼病都能治的，什麼傷都能醫。”
鄭小雨則在糾結了一會兒後，小聲道，“李醫生，咱們急診病房裡確實有一位急需換腎的小朋友…”
然而她話沒說完，就見李惜陽抬手打斷。
這確實關係著另外一條人的性命，只不過這個孩子的家人還在外面焦急等待，如果這個時候說出這種要求，對父母來說，得是多麼大的打擊啊。
簡直就是往人心口上再插一刀。
鄭小雨仍然堅持，“這是唯一的機會，一旦孩子氣管拔掉，他的腎也就跟著一起死亡了！”
有些事情她也知道不能那麼做，但必須要那麼做。
鄭小雨咬了咬牙，“實在不行，我去說！”
……
手術室外，見自動門開啟，有醫生走了出來。
孩子的爺爺奶奶第一時間撲了過去，拉著鄭小雨的手焦急的問道，“醫生，我孫子怎麼樣了？我孫子怎麼樣了？”
“是不是沒事了？是不是治好了？”
本來要出來詢問家屬孩子捐贈腎臟的事，一見這一幕，鄭小雨才真實的體會到什麼叫有口難開。
這種情況，叫她如何問的出口。
見醫生神色為難，孩子的奶奶越發恐慌不安。
“醫生啊，我孫子到底怎麼樣了，你說句話啊！”
鄭小雨滿臉歉意，“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但孩子傷的太重，已經…走了！”
“什麼？！”
彷若晴天霹靂。
老人只感覺腦袋裡嗡嗡亂響。
邊上的爺爺哀嚎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孫子早上還讓我給他買玩具呢，早上還好好的…”
“醫生，他不會死的，醫生，他不會死的，求求你們，求求你們再救救他吧。”
孩子爺爺抓著鄭小雨的胳膊，就像在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求求你啊醫生，你再試試吧，求求你們再試試吧，我兒子才八歲，他才八歲呀。”
孩子的父親也是直接跪在了鄭小雨面前，哭的是撕心裂肺。
等李惜陽幾人趕到外面，就看到如此混亂的一幕。
孩子的奶奶更是像被抽空了力氣，整個人直接癱軟在地上。
李惜陽趕忙道，“林月，小錢，扶老太太到椅子上！”
“哦哦哦！”
兩人點頭，趕緊伸手去扶。
轉頭再看孩子父親，還跪在鄭小雨面前，一個勁的磕頭哀求，希望他們能進手術室再搶救一下。
鄭小雨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李惜陽走上前去，伸手拉住男人的胳膊，“先生，實在抱歉，我們真的已經盡力了，還請節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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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我的兒啊，我的兒啊…”
男人徹底崩潰。
同一時間，“兒子，我的兒子，媽媽來了，媽媽來了！”
走廊另一頭，一個三十多的少婦發瘋一樣的衝來。
看見跪在地上的男人，少婦大喊道，“老公，兒子呢？咱們兒子怎麼樣了？”
男人一臉悲傷，哭聲道，“老婆啊，兒子沒了，沒了啊…”
“不可能，不可能，你騙我，你騙我！”
“我要見兒子，我要見兒子…”
“兒子，媽媽來了，媽媽來看你了！”
女人轉身，對著手術室大門瘋狂拍打。
“家屬，家屬，請你冷靜！”
手術室小護士上前阻攔，女人卻像發了瘋一樣，什麼都不管不顧。
最後老公上前抱住了她，兩人摟在一起嘶聲大哭。
這一幕，看的所有人心碎。
突然那女人一把推開自己的丈夫，朝著躺在椅子上的老人撲了過去。
“是你，都是你害死我兒子的，你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女人一邊怒吼著，一邊伸手朝著孩子奶奶抓了過去。
李惜陽及時攔在老太太面前，勸阻女人先冷靜。
然而身後傳來一聲驚呼，竟是老太太站起身來一頭撞在了牆壁上。
潔白的牆上，一片刺眼的鮮紅！
“媽！”
女人驚呼一聲，直接暈倒在地。
李惜陽趕緊大喊，“輪床，快把人送急救室！”
一時間，走廊裡雞飛狗跳，一片慌亂。
到最後只剩下李惜陽、鄭小雨，還有孩子的父親。
兩人對視一眼，都覺得問不出口。
孩子剛剛離世，老婆和母親也都進了急救室，目前來看，這個家庭很可能出現隔閡，甚至是分崩離析。
在這種情況下，詢問孩子捐贈器官的事，就變得更難以啟齒了。
可是孩子已經離世，他的腎臟如果不再採取手術的話，也會跟著一起毀掉。
但這對另外一個孩子，卻是生的希望。
最終，鄭小雨抿了抿嘴道，“家屬，還有個事情要和您商量一下，雖然…這個時候說著種事情很不合適，但事情非常緊急，關係到一個和您兒子年紀差不多孩子的生命。”
男人坐在手術室門口，抬頭看了一眼鄭小雨，“什麼事？”
鄭小雨咬了咬牙道，“醫院裡現在有個患者腎衰竭，急需要換腎，恰好她的血型跟您的兒子相配，年紀也跟您兒子差不多，所以我們需要您的同意，同意把您孩子的腎捐出來，救這孩子一命。”
說完，就看到男人瞪大了眼睛。
鄭小雨趕忙道，“對不起，我知道在這個時候講這件事情，很過分，只是時間拖得的越久，您兒子的腎就沒作用了，那個孩子也會失去最後的希望。
真的對不起，希望你能理解。”
“理解？”
男人慢慢站起身來，“我現在是有點理解了，說，你們是不是就是為了就那個孩子，所以故意不救我的兒子！”
這話一出，鄭小雨個李惜陽的臉色都變了。
鄭小雨連連擺手，“家屬，你可千萬別誤會啊，我們是醫生，是有職業操守的，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情，只是碰巧…”
“碰巧？”
男人怒吼，“碰巧我兒子的腎就匹配那個病人是嗎？那你們怎麼不碰巧救活我兒子？世界上哪有那麼多碰巧？我看就是你們故意的，你們蓄意謀殺！
”
李惜陽嚴肅道，“家屬，捐不捐獻器官，是你們的權利，我們沒辦法左右，更沒可能為了這一不確定因為去隨便犧牲一個病人的性命，不管他是老人還是孩子！”
男人轉而盯向李惜陽，“那你告訴我那家人是做什麼的？”
李惜陽搖頭，“根據器官捐獻保密協議，我們無權透露捐獻雙方的任何資訊，不過如果您願意捐獻孩子氣管，那家人一定會當面感謝的！”
男人怒吼，“那家人到底給你們醫院塞了多少紅包？他們家是不是有權有勢？難道有錢人家孩子的命是命，我家孩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鄭小雨趕忙道，“不是的，絕對不是的，那家人也是普通家庭，孩子父母都是農民！”
農民？
男人眉頭一皺。
然後冷哼道，“你們會這麼好心？”
李惜陽說，“先生，我們沒必要騙你，而且法律也不容許我們這樣做！”
法律？
男人笑了。
“法律不容許的事情多了去了，你敢說你們醫院從來沒有人收過紅包？從來沒有做過一件違反法律的事？”
李惜陽和鄭小雨同時怔住了。
其他的不說，就說仁和之所以會被收購，就是因為前院長私挪公款，連帶著還爆出了一系列受賄的醜聞。
這件事情，在帝都一度鬧得沸沸揚揚。
李惜陽沉聲道，“別人我不知道，但我李惜陽能堵上自己的職業向您保證，我絕對沒在這臺手術上有一絲一毫的私心。”
“哼，空口白牙的，你說我就信？”
男人指著李惜陽和鄭小雨道，“這件事不會就這麼算了的，我一定會查的，要是讓我查到你們故意害死我兒子，我要你們陪葬。”
男人怒氣衝衝的離開了。
這時候，錢敏和林月從急救室跑了過來。
李惜陽詢問孩子媽媽和奶奶的情況。
錢敏說孩子媽媽只是怒火攻心，剛剛已經醒了。
孩子奶奶的傷也不重，就是年紀太大，再加上輕微的腦震盪，還需要住院觀察兩天。
“對了，器官捐獻的事情談了嗎？孩子爸爸怎麼說？”
“非常不順利！”
鄭小雨將剛才的經過講給兩人聽。
林月當時就埋怨道，“哎呀，這人怎麼回事啊，反正他兒子也不在了，把腎臟捐給別人，不也是一種生命的延續嗎？”
李惜陽則瞥了她，皺眉道，“敢情不是你家人啊？”
“李醫生你…”
“還不閉嘴！”
鄭小雨瞪了林月一眼。
這種事情，從來都是外人站在到的制高點上指點江山，但又有幾個人能真的理解失去孩子父母的心情啊。
雖然那男人剛才說話很難聽，但鄭小雨完全能理解。
假如是她孩子，大概她也會是一樣的反應。
錢敏先前就被李惜陽呵斥了，此時面對這個問題也不敢多發表意見，只能問道，“那現在怎麼辦啊？”
李惜陽想了一下道，“雖然根據器官捐獻規則，術前兩方家人不能見面，但這事太過特殊，小錢，你去和苗苗他爸說一下情況，然後帶他見一見病人家屬吧！”
如今患者家屬對李惜陽鄭小雨的成見很深，此事他們不宜再過多介入，只能讓他們自己去談了。
之後一行人回到了辦公室。
回想剛才發生的一切，所有人都心緒複雜。
大約十多分鍾，李惜陽起身離開辦公室。
剛到電梯旁時，就看到苗苗爸爸從拐角的樓梯間走了出來。
而在他後面走出來的，是那個小男孩爸爸。
這麼快就聊完了？
李惜陽見苗苗爸爸王病房去了，李惜陽便邁步跟了過去。
病房門口，李惜陽沒有進去打擾。
不過卻清晰的聽見裡面兩人的對話。
父親站在病床前，小女孩忽眨的大眼睛問道，“爸爸，你看著我幹什麼？”
男人開口，聲音微顫，又有些嘶啞，“苗苗啊，有件事情爸爸要告訴你！”
“什麼事啊？”
“爸爸說了…你不要生爸爸的氣好不好！”
“嘻嘻，苗苗最愛爸爸了，才不會生爸爸的氣，爸爸你有什麼事情，就說吧！”
男人沉默片刻，“苗苗啊，剛才醫生姐姐告訴爸爸，說有一個適合你的腎，不過…被爸爸拒絕了。”
病房門口，李惜陽心頭一震。
拒絕了？
然後女孩天真的聲音再次響起，“是不是那個腎不好？”
男人搖頭，“那個腎的小主人，是和苗苗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他今天從樓上摔下來了！”
“呀，那他是不是把腎摔出來了呀？”
“爸爸，你是不是想把這個腎給我？然後又感覺這樣做不對，所以打算給小哥哥的腎按回去！”
男人哽咽的說不出話，只能點了點頭。
女孩用稚嫩的小手掌，拍了拍父親手掌，安慰道，“爸爸，我覺得你做的對，小哥哥要是死了，他的爸爸媽媽該多傷心呀，苗苗不想離開爸爸，那個小哥哥一定也一樣！”
“所以苗苗不會怪爸爸對嗎？”
“嘻嘻，當然不會呀！”
“爸爸，苗苗有點困！”
男人溫柔的撫摸女兒的頭髮，“乖，閉上眼睛睡一會兒！”
“嗯嗯！”
女孩乖巧的閉上眼睛，安靜熟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