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在高山梯田邊的木質農家，突然煙囪加大了火力，青煙冒得更濃密了。
可能是他們要臨時增加陳誠他們的午飯。
農家的飯都很珍貴，沒確定周開他們中午前會到，所以他們之前沒有做多餘的飯上。
冬日的太陽懶散地照著，因為這裡地勢高，空氣也好，所以陽光很溫暖。
農民們在院子裡擺開了八仙桌和長條凳，讓陳誠他們先坐，然後有人端上來了熱茶。
霧氣從大瓷碗裡升騰起來，夾雜著澹澹的清香，也為客人洗去跋山涉水的疲憊。
不一會兒，飯菜上桌了。
大碗的白米飯，大碗的豬肉和野菜。
陳誠他們在車上搖了一上午，著實餓了，直接狼吞虎嚥起來。
陳誠嘗出來，中午的豬肉同樣是攀西黑豬肉，只不過這是煙燻的，但味道同樣很好。
也能夠理解，畢竟山上的農民家應該沒有普及冰箱。
午飯過後，陳誠他們便開始了工作。
吳永平帶領研究人員下到水田裡，檢查水質，並取了一些田水上來進行簡單的養分測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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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顯示農田的養分很充足，甚至比平原地區的田還要好。
陳誠有些不解。
按理說山區的農民不會太捨得買肥料來養田才對，為什麼田裡的養分還這麼充足。
周開給他解釋道：“因為他們用的都是自家的有機肥。
我們前兩年在這裡考察的時候，根據當地特色，為他們研究了一套有機肥配方。主要是動物糞便加草木灰和秸稈等的漚肥。透過調整比例和控制漚肥溫度，最終出來的有機肥比市場上的復合肥效果更好。”
陳誠讚許地點了點頭。
動物糞便、秸稈和燒柴火的草木灰，這些都是山區農民最容易獲得的原材料。周開他們利用本地資源，在降低農民支出的情況下，竟然實現了更好的養田效果。
這才是農業研究人員最大的價值體現。
做完了各項測試，遠處各個村落的農民們都已經被通知到了這個村子裡，三十多號人，擠滿了整個小院子。
這並不是全部，而是各村派來的代表。
周開安排吳永平開始給農民們講解這次新雜交品種的栽種方法和注意事項。
縣上農業局的人先上臺講了話，主要內容就是感謝周開院士及其團隊，然後縣裡很關心大家，希望大家珍惜這次機會，努力學習農業知識。
當然，陳誠作為主要研發人員，也被叫到臺上去接受了大家的歡迎。
看著臺下一張張黝黑但洋溢著喜悅笑容的臉龐，陳誠覺得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很值得。
這個雜交水稻優勢基因保持技術其實很有科學價值和經濟價值。在這一項創新技術上，陳誠獲得的聲望值最少，但他覺得最有獲得感，最有成就感。
原因就是它切切實實地幫助到了最需要幫助的人。
當他看著臺下這些淳樸的笑容的時候，他也不由自主地跟著笑了起來。
吳永平講得很細，花了兩個多小時才把所有要點講解完畢。臺下的‘聽眾’們也很認真。
陳誠看得出來，他們是努力在學，努力在記。
培訓結束，太陽也落山了。住得遠的農民們結伴往回走，住的近的一些人被村長挽留了下來。
他們晚上要為周開他們擺壩壩宴，接風洗塵。
壩壩宴在村子後面的一個石板曬場上舉行，佈局也不是普通的宴會形式。而是在壩壩中間點上了一堆篝火，圍繞著篝火一段距離再擺上一圈長板凳。
陳誠他們被邀請落座——是席地而坐，以板凳為桌。
這個形式，包括陳誠在內的好多團隊人員都是第一次見。
不一會兒，天黑了下來，篝火開始洋溢出它獨特的溫暖光芒。
鑼鼓敲了起來，一群男男女女的農民們衝出來，開始圍繞著火堆跳舞。
有人跟著唱起了山歌，其他人則開始跟著鼓掌歡呼。
歡聲笑語便瞬間在山野之間盪漾開去。
“小陳，來喝一杯。”
周開端起面前的清酒，向陳誠舉杯。
這種清酒其實是本地一種類似青稞之類的植物所釀造的，度數很低，味道清香而微甜。
陳誠連忙端起酒杯，問：“周老師，您能喝嗎？”
“有啥喝不得的，你沒看今天一天醫生都在給我檢查身體嘛？別擔心，老頭子我還硬朗得很。”
陳誠用詢問的眼光看向周開旁邊的醫生，醫生的表情很為難。
周開道：“沒問題！主要是今天就算是我這輩子圓夢的一天，我很高興，必須要喝一杯。就一杯！”
看醫生點了點頭，陳誠才伸出酒杯去跟周開碰杯。
“小陳，感謝你。”
說完，周開一飲而盡。
這意思，大概就是一切都在酒中吧。
陳誠也連忙一飲而盡。
“周老師，您客氣了。跟您在一起的日子，我學到了不少專業知識，更學到了不少人生知識。”
周開愉快地舒出一口氣，道：“此生無憾了啊！我可以真正退休了。”
陳誠連忙問：“那您的團隊將來誰來帶？”
周開皺眉道：“誰有本事誰來帶。我沒有什麼師徒傳承的說法。真要是他們都沒本事，將來你就把它接過去。”
陳誠笑著連連擺手。
周開抬起頭，環視了一圈已經變成墨綠色的群山，感慨道：“小陳，在這些大山之中，苦啊！
你看他們之中，都是中年和老年人，哪裡還有年輕人願意留在這種深山之中的？”
陳誠點了點頭。
“但他們也是人啊，也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權利。你說他們丟下這裡的一切，進城就不能活了嗎？不是的。
可是他們固執地留在了這了，守著這片土地。這不是沒有意義的。進了城，他們就從糧食生產者變成了糧食消耗者。一個村的人進城沒什麼，但一千個村，一萬個村的人都進城了呢？那我國每年的糧食淨消耗又該增加多少？
所以比起我們，他們才是英雄。這也是我為什麼立志要幫他們解決水稻問題的原因。”
陳誠也跟著感慨道：“留在這裡的都是英雄。”
周開隨即看了一眼他旁邊的幾個研究人員，緩緩道：“我們也得留一個英雄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