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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農儒相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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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黃昏後,李郃、墨踐帶著許行師徒一行來到了東梁,東梁大夫範鵠聞訊前來相迎,將眾人請到府上,並準備了酒菜。

酒席宴間,範鵠好奇地問許行道:“先生師徒從滕國而來?”

鑑於宴間眾人不怎麼聽得懂許行那一口楚國南方口音,他的弟子陳相代為回答道:“是的,今年年初,老師便帶領我等諸弟子離開了滕國,前後用了近四個月,終於來到貴國……”

“這可真是……”範鵠微微動容。

他當然知道滕國,滕國乃泗上十二諸侯國之一,與齊國不遠,相較他少梁遠不止千里,想不到這群人竟徒步從滕國來到他少梁。

相比之下,作為陪客的墨踐、墨行等人就淡然地多,畢竟他墨家弟子也是這麼來的。

鑑於許行曾在墨子、禽子門下聽課,雖自創‘農家’學派,但也算半個墨家人,墨踐遂以師兄稱呼他:“我見師兄有田襄子師兄的手書,想必見過田師兄,不知可見到禽子?”

許行搖搖頭道:“我當時不曾見到禽子,據田師兄所說,禽子早已不過問墨家之事,只專心鑽研墨家學術……”

等他說完,他的弟子陳相又說了一遍。

墨踐聞言表情有些古怪,畢竟他前陣子還與宋墨鉅子田襄子通訊,當日田襄子可是拒絕了‘宋墨遷梁’這件事,當時墨踐還以為是田襄子對他梁墨有什麼成見,如今得知是田襄子推薦許行來投奔他少梁,他這才明白,原來問題還是出在那位禽子身上。

當然,今日並不合適提這件事,於是墨踐按下不說,問許行道:“師兄為何離開滕國?莫非滕公……”

聽到這話,許行不知為何忽然面色漲紅,看似有些氣憤,嘰裡咕嚕不知說了些什麼。

見此,陳相代老師回答道:“並非是滕公的緣故,而是……那些儒生。”

“儒生?”

墨踐、墨行二人眉頭一挑,看似有些不待見。

只見陳相稍作停頓,隨即道出了始末緣由:“……許師是楚人,當年仰慕墨子、禽子之名,遂從楚國前往宋國,學習墨家學術,而後自創‘農家’學派……”

墨踐、墨行二人點點頭,他倆都是魏墨,但他倆的老師也是出自墨子、禽子門下,包括趙墨鉅子相裡勤。

因此他們也知道許行自創了農家,並且其農家思想與墨家思想非常相像,只不過是在農事方面,許行確實要比他們墨家懂得更多,因此即使自創農家學派也沒什麼,墨家弟子並不會因此就仇視對方。

更別說許行也承認他曾求學於墨子、禽子。

此時就聽陳相接著說道:“……前些年,許師拜別禽子,回楚國著書立言,創農家學派,招收弟子。當時正值滕國太子出使楚國,期間造訪儒家聖人孟子,詢問強國之法,孟子讓太子推行仁政,待滕太子回國後,滕國便嘗試變法,施行仁政。……許師聽聞,便帶諸弟子投奔滕國,傳揚農家之法,並教授滕國人如何辨土、審時,應天時而種,當時滕公與滕太子對許師極為敬重,奉為老師,我與我弟陳辛,便是在此時聽聞許師之名,慕名投奔,豈料……”

他頓了頓,剋制著情緒說道:“豈聊有一日,孟子攜諸弟子遊滕國,我恰巧遇到他,孟子便問我,滕國如何?我便……便……”

他看了一眼許行,師徒二人均有些尷尬。

“不方便說麼?”李郃好奇說道。

許行用一口楚國口音搖頭道:“也並非不方便說……”

說罷,他朝弟子陳相點了點頭,於是陳相便忍著尷尬說道:“當時我便複述了許師的話,說滕君雖是賢明的君主,但並未掌握治國之道,賢人治國,當與百姓並耕同食……然後就遭到了孟子的駁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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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等他將孟子駁斥他的話一五一十地說給在場眾人,除李郃與範鵠、範沮對視一眼,不好貿然開口以外,墨踐、墨行也是一臉的尷尬。

原因很簡單,因為‘君臣並耕同食’不僅僅是農家的主張,還是他墨家思想的主張,他墨家最初就主張‘君民同耕’,許行深受墨家思想影響,只是將這句主張換了層皮,假託神農氏之言,其本質上與墨家思想並無二致。

當然,當年墨子為了迎合各國君主,對墨家思想稍有刪改,其中就改了‘君臣並耕同食’,大抵就是從‘必須’、‘應當’的口吻改為了‘宜’,語氣緩和了許多,可惜即便如此,墨家思想還是沒有受到各國君主的採納——這也與墨子堅決不修改‘非攻’、‘尚賢’等原則核心思想有關。

一時間,酒席筵間的氣氛變得十分尷尬。

直到墨踐冷冷說道:“孟軻素有雄辯之名,可惜大多是誇誇其談,不落在實處。”

李郃輕笑一聲,也沒說什麼。

事實上,這就是他將儒學排在他少梁諸國學中最末位的原因,畢竟當代的儒家學說,確實是十分空洞,沒有什麼實際可行的理論依據,給他的印象就好像一群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書生在那高談闊論,談什麼仁義、仁政,以及治國之法。

你問他如何施行仁政,他就告訴你善待百姓,重禮數、重孝道,根本沒實際點的強國之法。

再比如儒家提倡的重農——重農你倒是做些實際的事啊,不做,因為那是下等人做的事,他儒生是做官的,是所謂的勞心者,是要統治勞力者的。

若不是李郃不想因噎廢食,覺得儒家思想中還是有點可取之處,說實話他都不想在繼墨家、法家之後,將儒家也指定為國學之一。

他轉頭看向同樣面色尷尬的許行、陳相師徒二人,輕笑說道:“正如鉅子所言,儒家雖誇誇其談,不落在實處,但孟子這一番話,還是講得十分有道理的。前些年我就與鉅子談過,我說,人無貴賤,但有智慧高低之分,不可一概而論,強求公平、公正。……就拿墨造局的諸墨者來說,我少梁這三年的迅猛發展,離不開諸墨者的貢獻,這三年來,營部的墨者發明了防水的水泥,率眾於涺水、芝水上游修築了水壩,從根本上大大降低了我少梁出現洪澇災難的可能,造福了如今我少梁三十幾萬國民,這些墨者的貢獻,豈不比種三年地要大得多?……再比如造部的墨者,他們在近兩年裡打造了兩萬於把強弩,增強了我少梁軍隊的實力,令秦、魏兩國從此不敢輕視我少梁,這豈不比種兩年地的貢獻要大得多?……許先生率諸弟子來投奔我少梁,我李郃代表少梁歡迎諸位,但恕我直言,貴學派的一些思想、主張,在下不能認同。……當然,在下也並非全盤否決貴學派的主張,你我可以求同存異,一點一點地展開詳細的辯論。這些年,我就時常與鉅子,與諸位墨者一同辯論,有益的就留下,危害的就祛除……”

他轉頭看向墨踐與墨行,二人微笑著朝許行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正是因為這種辯論,才導致他梁墨逐漸出現了變化,因而不被曾經的墨家主流宋墨所認可,但包括墨踐在內,大部分的梁墨派弟子都不認為是他們錯了,反而認為是宋墨太過於保守——幾十年前墨子時期的墨家思想,怎麼可能一成不變在幾十年後的年代所流通呢?他梁墨才是當代最先進的墨家思想!

李郃溫和的態度,讓許行頗為感動,連連點頭苦笑道:“在下已被孟子教訓過,不敢再妄言治國之法……”

李郃勉強聽懂,笑了笑正要說話,忽見陳相的弟弟陳辛慍色說道:“許師何必敬稱孟軻?以我看來,他根本不配稱作儒家聖人!”

說罷,他朝一臉困惑的李郃、範鵠以及墨踐、墨行幾人說道:“諸位不知,孟軻那一番言論或有道理,但他為人十分傲慢,先是罵我兄弟二人在陳師過世後便投奔許師,罵我兄弟叛門之徒,甚至還罵許師‘南蠻鴃舌’……”

“南蠻鴃舌?”範鵠微微色變,臉上露出幾許難以置信。

所謂南蠻鴃舌,即孟子諷刺許行說話如鳥語,雖說許行那一番‘君臣並耕同食’的言論確實荒誕,但作為儒家的聖人,用這種詞——尤其是用‘南蠻’二字指代楚人出身的許行,這確實談不上合適。

他搖搖頭說道:“想不到堂堂儒家聖人,竟會說出這等粗鄙之詞。”

見此,陳辛恨恨說道:“許師與兄長被其所惑,我卻看得明白。他罵我兄弟二人,是因我兄弟二人曾是儒生,師從大儒陳良公,陳公過世後棄儒投農,他心中不快;羞辱許師,是因為許師在滕國傳揚我農家學說,甚得滕公器重,也甚有民望,故而被那孟軻所忌……”

“住口!”陳相喝止了弟弟:“不得抨擊儒家聖人。”

看了眼憤憤不平的陳辛,範鵠與李郃對視一眼,古怪問道:“當真?”

“我弟妄言,不足輕信。”陳相正色道。

李郃、範鵠對視一眼,心中各有猜測。

仔細想想,人家滕國最先請教的是儒家聖人孟子,可許行卻在滕國推行仁政時,跑到滕國去傳揚他的農家思想,這就等於斷了儒家在滕國的影響力麼?

結果被善於雄辯的孟子借題發揮羞辱了一頓,這確實不奇怪。

“豈有此理!”

墨行拍案罵道。

在旁的墨踐,剋制著怒氣寬慰許行道:“我少梁遠勝滕國,師兄在此定能一展所長,他日或有機會,我替師兄討回這口惡氣!”

“多謝鉅子。”

許行感激而謝,隨即又朝李郃、範鵠二人拱了拱手。

當晚的宴席,就在墨踐、墨行、陳辛等人對儒家的罵聲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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