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這麼一打岔,葉輕帆的焦躁情緒緩解了很多。
他摸了一把臉上的汗水,說話的語氣都輕鬆下來:“不過說真的,這些送外賣,送快遞的小哥確實很辛苦。”
“嗯。”於海道:“很多事情,你沒有親身經歷過,沒有自己去體驗,是無法感同身受。”
“我以前暑假期間也簡直做過一段時間快遞員。”
這一點,於海沒有說謊,原身以前經常在假期做這些工作掙學費。
用地圖導航和問人的方式,終於在十二點之前,將四份飯菜送掉。
這樣的話,只剩下最後一份菜了。
不過一直找不到第五個收貨人,兩個人都有些著急起來。
主要是飯菜要涼掉了,而且這個點,兩人其實都飢腸轆轆,想要早點回去吃午飯。
在一路問了許多人之後,他們終於在鎮子的邊緣位置,找到了一座老舊的院子。
一個褲腿上都是泥巴的漢子坐在那裡抽著旱菸。
“大叔,您的外賣到了!”
於海停下車,葉輕帆直接就喊了起來。
那老漢頭髮發白,身形瘦削,一臉飽經風霜的樣子。
他抬起頭滿臉疑惑地看著他們:“什麼外賣?我沒點過外賣啊!”
於海從車上拿些外賣遞給他:“是您女兒給您點了,他叫徐秀麗!”
“秀麗是我閨女沒錯。”老漢急忙放下菸斗,將手放在褲子上擦拭了一下,一邊接過飯盒一邊都囔:“這孩子,又亂花錢。”
於海微笑:“您女兒也是關心您。”
大叔點頭:“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替她心疼,她在外面掙點錢也不容易。”
“花不了幾個錢的。”葉輕帆安慰他。
大叔雖然嘴裡埋怨,其實兩人看得出來,他收到女兒點的飯還是很高興的。
最後一份餐點送達,兩人立即風馳電掣地回到蘑孤屋。
此時院子內涼棚的桌子上,已經擺好了各色菜餚,就等兩人回來吃飯了。
一個上午,大家確實都感覺非常累了。
狼吞虎嚥地吃完午飯。
正攤在那裡昏昏欲睡不想收拾的時候,客廳內的電話響起了。
“今天的外賣業務不是已經停業了嗎?怎麼還會有電話打過來。”
尹度站起時拉起聽筒按了擴音後,再次坐回椅子上,顯然是不太想動的。
“喂!哪位?”
“您好,蘑孤屋,我是來打電話謝謝你們的。你們送的外賣我父親已經收到了,說很好吃,謝謝你們啊!”
大家瞭然。
今天送出去的二十多份外賣裡面,就只有一份不是本人點的,是遠在外地的女兒替她父親點的。也就是於海兩人送達的最後一份外賣。
“不客氣,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尹度坐在沙發上回應她,突然也起了聊天的興致。
他好奇道:“方便問一下,老家這邊只有你父親一個人嗎?怎麼不把他接到身邊?”
電話裡的女孩聽聲音很年輕,她沉默了一會兒,苦笑道:“他不肯。他覺得自己在老家勞動掙錢足夠自己花銷,不願意來城市裡成為我們的累贅。”
“這確實是很多老年人的想法。”尹度嘆口氣。
農村的許多老人都有這樣的想法,他們一輩子為子女付出所有,臨到老了,卻又怕自己被子女嫌棄。
要強了一輩子的人,隨著身體的衰弱,突然就自卑起來了。
其實也不只是老年人。任何一個成年人,如果自己沒能力,無法獨立的話,心裡都是沒有底氣的。
即使是自己的子女,寄人籬下的滋味終歸不好受吧!
那頭的女孩子也嘆了口氣:“其實他這樣子,我們更擔心,可是我媽媽要幫我哥照顧小孩,否則他們老兩口一起我還很放心一些。”
大家一愣,原來都以為他媽媽已經走了的,原來不是:“你媽媽在幫你哥哥照顧小孩啊?”
“是啊!我哥哥嫂子都要忙工作嘛,請保姆很貴而且也不放心,就只能讓我媽照顧了。”
“那豈不是把你爸爸和媽媽拆散了?”
“是啊,原來我哥有小孩之前,他們老兩口在老家日期過得還是很自在的……”
這其實是現在很多年輕人面對的問題。
如果沒有家裡長輩幫襯,他們是很難顧及得來家裡的小孩。
但是對於這些長輩來說,含辛茹苦把孩子拉扯長大,好不容易放下擔子過一些舒服日子了,第三代又要自己操心。
似乎一輩子就這麼為了孩子在妥協中度過。
沒有解決辦法!
這話題有些沉重,尹度只能轉移問題:“你沒想過回老家照顧父親嗎?”
女孩很無奈:“我想回來,可是這邊找不到工作……我總不可能靠我父親養著!”
這又是現實問題了!
客廳內所有人齊齊嘆口氣。
連直播間的許多人也都心情無奈起來。
這是許多小地方出來的人要面臨的情況。
追根究底,不夠有錢。
那頭女孩似乎也不願意多談:“今天多謝你們的外賣了。”
她父親,一個男人在家,每日三餐都是應付了事。這小鎮裡許多地方外賣都不送,她也沒辦法天天給父親點外賣,只能請鄰居熟人多照顧一些。
女孩掛掉電話,客廳內的氣氛一時都沉默起來。
良久周安和才嘆了口氣:“說起來,我父親走了也有十年了!”
“你還記得他的長相嗎?”
周安和努力想了想,卻搖了搖頭:“有些模湖了,不過,我至今還記得我看過的他日記。”
賀長平露出感興趣的神色:“寫了些什麼?”
“很多瑣事,關於我媽媽的,更多的是關於我的。許多我自己都不大注意的小事,被他記錄下來了。”
“也是因為日記,我對父親的印象完全被顛覆了!”
周安和微笑:“我沒想到,面對我總是嚴肅認真的父親,在日記本裡面那樣絮叨!”
賀長平不由也露出笑容:“說起來,我們對父親的印象,似乎總是不夠全面,我也是在自己當爸爸之後,才認識到我父親的另一面的。”
“你們對自己的父親是什麼印象?”
葉輕帆脫口而出:“我覺得我爸爸是個女兒奴!”
大家都笑。
尹度看了看一直沒說話的於海:“鯨落呢?”
於海腦海中閃過原主父親的身影,表情有些迷茫。
記憶裡的原主父親是一位比較沉默寡言的人。
一個人撫養兒子長大幾乎已經耗費了他的所有的精力,與兒子溝通地也不多,上大學後兩人一週都打不了一個電話。
父子倆相依為命,原主也是個懂事的孩子,從來不會亂花錢。
這一幕幕,之前被於海盡量避免,而今卻不可抑制的挖掘了出來。
他沉默了一會兒,操起一旁的吉他,坐直身體:“給大家唱首歌吧!”
大家都有些意外。
不知道他是不是突然有了靈感,不過沒有阻止,洗耳恭聽:
“一九八四年莊稼還沒收割完”
“女兒躺在我懷裡睡得那麼甜”
“今晚的露天電影沒時間去看”
“妻子提醒我修修縫紉機的踏板”
“明天我要去鄰居家再借點錢”
“孩子哭了一整天哪鬧著要吃餅乾”
“藍色的滌卡上衣痛往心裡鑽”
“蹲在池塘邊上給了自己兩拳”
簡單的吉他和絃搭配於海清澈乾淨的聲線,在人們的心裡吹生出一股感傷。
他們彷彿看到,有那麼一個身影,帶著沉重的生活重擔,痛恨自己的無力,倔強不屈。
直播間外的電腦屏幕前,一位女孩子正獨自一人在出租屋內看著這一幕。
她叫徐秀麗,剛剛才掛掉和蘑孤屋的電話。
在發現嚮往生活在自己的家鄉錄製的時候,她是非常興奮的。
工作日她沒法每天看,但是下班後也會看一會兒直播。
她希望這檔節目能夠給自己的老家帶來一些改變,而且透過節目看著裡面熟悉的一切,也能感到格外親切。
今天是週六,讓她有時間看一整天的直播,沒想到運氣好,能夠給父親點一份外賣。
許久沒看到父親了,在螢幕裡見到她給了他完全不同的感受。
去年剛剛染黑的頭髮,又全白了。
瘦了,可能吃的不算好。
一個人在家每餐都對付了事了吧!
應該很寂寞吧。一個人坐在門口抽菸,也沒人說說話……
徐秀麗原本看到父親身影時,心裡酸澀難過,想了想還是特地又電話給蘑孤屋道謝了。
然而接下來聽著嘉賓們的聊天,她的心情就更加沉重了起來。
直到於海突然唱歌,作為一個農村人,歌詞裡的所有東西,她都很熟悉,小時候似乎都經歷過。
莊稼,露天電影,縫紉機……她的父親沒有寫日記的習慣,但是,她覺得,這些都是她父親會寫下來的句子。
心底湧上的酸澀,越加濃密起來。
“這是我父親日記裡的文字”
“這是他的青春留下留下來的散文詩”
“幾十年後我看著淚流不止”
“可我的父親已經老得像一個影子”
聽到這裡,徐秀麗陡然就抑制不住自己。
淚水崩湧而至,模湖了視線。
她腦海中不斷閃過之前直播間看到的畫面。
老舊的院落外,一身塵土的父親坐在門檻上,抽著旱菸。
黝黑粗糙的手掌,刻滿風霜的臉皮,瘦削的身體,這是她的父親啊!
年少時偉岸身影,無所不能的形象,什麼時候變成而今略帶句僂令人心疼的樣子了?
我的父親,已經老得像一個影子了。
似乎是陡然意識到這個問題。
徐秀麗的心裡一股巨大的恐慌席捲而來。
而螢幕中,於海面容沉靜,手指繼續在吉他琴絃上劃過:
“一九九四年莊稼早已收割完”
“我的老母親去年離開了人間”
“女兒扎著馬尾辮跑進了校園”
“可是她最近有點孤單瘦了一大圈”
“想一想未來我老成了一堆舊紙錢”
“那時的女兒一定會美得很驚豔”
“有個愛她的男人要娶她回家”
“可想到這些我卻不忍看她一眼”
這歌詞,太扎人了,一句句,一個個詞彙,那樣真實,那樣感同身受,讓人猝不及防。
強烈的共鳴感襲上心頭。
直播間的彈幕都變少了,觀眾就這樣怔怔地坐在那裡,腦海中閃過一個身影,眼淚就這麼突然從臉頰滑落下來。
父親啊!
電腦前的徐秀麗感覺自己哭得都快喘不過氣來。
紙巾被她抽了一張又一張,可是她的眼淚卻怎麼也停不下來。
自己如果結婚了,父親會不會很難過。
哦,沒關係,我沒有男朋友!
徐秀麗一邊眼淚拼命地流著,一邊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至少,還來得及。
“這是我父親日記裡的文字”
“這是他的生命留下”
“留下來的散文詩”
“幾十年後我看著淚流不止”
“可我的父親已經老得像一張舊報紙”
“舊報紙”
“那上面的故事就是一輩子”
一曲唱畢,於海深深吸了一口氣,儘量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
還是太感性了一些。
一個衝動,讓這些人淚流成河。
於海看著客廳內一個個淚眼婆娑的樣子,心裡略微有些歉意。
好好的一個休閒綜藝節目給他整的這麼傷感。
罪過罪過!
於海將吉他放下的時候,螢幕前的徐秀麗也終於下定了決定。
她要辭職回家,回家陪著老父親。
找不到工作她就嘗試在網路上尋找出路。
開網店什麼,網上做兼職,她就不信她一個大學生,還能被餓死?
反正她還很年輕,有很多機會可以嘗試。
但是她的父親已經不年輕了,不會等她功成名就。
過了一會兒,被突然整破防的觀眾在彈幕裡面破口大罵:
“魂澹鯨落,不講武德,搞偷襲!”
“本來開開心心的週六,被你給破壞掉了!”
“必須陪一個!”
“一下子就被擊沉了!”
“最討厭這樣的扇情了!”
“……”
蘑孤屋客廳內,尹度轉頭偷偷抹掉眼淚,輕咳了一聲:“鯨落,這首歌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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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寫的散文詩》”
“寫得真好!”許謙如啞著嗓子說了一句。
他拍了兩下手,其他人這才反應過來鼓了幾下掌。
氣氛一時又突然沉默下來。
然後賀長平突然站起來對著窗外喊:“老王,把我手機拿過來,我打個電話!”
“我也想打。”
“王導,手機!”
知道這些人是想要給自己父親打電話。
王深沒有拒絕。
讓工作人員把大家的手機遞給大家。
於海擺擺手:“我困了,卻午睡一會兒!”
說著,他就直接回二樓的房間,樓下的人,父親還在的,自己找了一個角落打電話去了。
留下周導演坐在客廳怔怔發呆。
網路上,關於這首歌的聽後感,絡繹不絕地出現。
“我的父親沒有散文詩,他只有手上厚厚的繭,他很平凡,什麼都給不了我,卻又什麼都給了我”
“我多麼希望父親還在身邊,不奢求幫我任何地方”
“聽到這首歌,眼淚止不住奪眶而出,慢慢長大,我的父親也漸漸變得滄桑,想起自己很多次與父親耍脾氣,心裡難受得要死,我最愛的爸爸,女兒永遠愛您”
“昨天和一位長輩聊天,他說:‘我女兒也許隨時都可以放下我,可我只有到死的那一天才不得不放下她’”
“很奇怪,我們的父親不相同,卻在這首歌裡看到了相同的父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