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有度看見眾人都快被韓宣武說服了，差點氣炸了肺管子。
他故意咳了一聲，聲音裡夾雜著影心法的迷心波動，瞬間將眾人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
程有度見張家人用懷疑甚至恨意的目光看向他，心裡暗道不妙。
不過他混跡江湖幾十年，早已身經百戰，這點波折還難不倒他。
只聽他不緊不慢的說道:“風水之學流派眾多，對於同一種吉穴，從怎麼尋龍定穴，到如何佈陣克煞。天下各大流派都有自己獨有的手段。而對一種吉穴如何評判？也向來是各說各話，莫衷一是。
這位小兄弟可能曾經從長輩口中得過一兩段對金燕返巢穴風水的利害分析。
不過今天，當著大家的面拿出來賣弄學識，難免有些譁眾取寵。”
聽到這裡，眾人頓時一陣騷動，受影心法的影響，眾人的心思驟然轉變，紛紛開始懷疑起韓宣武，而張嵐秋聞言更是臉色大變，視線在程韓二人之間來回轉移，心裡一時拿不定主意要相信誰的話。
程有度見狀微微一笑，神態更加從容不迫，繼續說道:堪輿地師行當裡有過一句古話叫:風水，風水，如風似水！意思是風水總是像風一樣變化無常，又像是水一般隨形而變。
就拿今天這個金燕返巢穴來說，普通的金燕返巢穴需要考慮節氣和星宿的影響。
然而此處卻不一樣！”
說到這裡，程有度陡然提高語調，伸手指向周圍的幾座山巒，神情激昂的說道:“諸位請看，這四周的山巒走勢形如曲龍，迴旋環繞。此處山谷恰恰被山龍圍在中央，形成了一個天造地化的自然巢穴。
如此造化之地，金燕豈會有南歸之意。至於生氣內斂，木位化金位之說更是無稽之談。從五行生剋變化上講，只有金克木卻從未有過木化金之說。”
“對啊！程先生言之有理，木化金之說實在太荒謬了。”
“嗯，程大師不愧是南方有名的風水大師。”
“我就說嘛，一個毛頭小夥子哪懂得什麼堪輿風水，原來是照搬師祖輩的話。”
程有度的一番話，果然將形勢完全扭轉過來，眾人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程有度站在中央享受著眾人欽佩的目光。
他得意洋洋的看著韓宣武。而韓宣武卻對他冷笑不語。
這時，張家主事人張嵐秋摸了摸鬍鬚，終於下了決心，走上前一步，對程有度拱手道:“那就勞煩程大師出面操持先祖遷墳的事宜了。嗯，報酬加一倍！”
此言一出，除了張家人和陳其昌之外，其他人羨慕的眼睛都紅了。
要知道張家為此事開出的報酬可足足五百兩，翻一翻就是一千兩。
這都足夠在天津城裡買一套院子了。
陳其昌看見張嵐秋最終選擇了程有度，臉上表情頓時垮了下去，顯得沮喪之極。
這一次他“賭輸”了，後果嚴重到可能一輩子也當不上正印知府，甚至被張嵐秋找個理由罷官撤職。
身為資深官迷，這個結果比殺了他還難受。
韓宣武見火候差不多了，主動拍了拍陳氣昌的肩膀，用眼神示意他事情還沒完呢。
“呵呵！”韓宣武突然笑了。
聲音不大，卻在眾人耳邊清晰之極的響起。
這笑聲猶如晨鐘暮鼓一般，瞬間令眾人神智為之一清，擺脫了影心法的影響。
程有度聽到笑聲後如遭雷擊，心神劇震一口逆血驟然湧上喉嚨。
他的法術突然被破，頓時遭受了自身法力的反噬。
程有度臉色迅速由紅轉白又變得鐵青，喉嚨蠕動了幾下，硬生生的把逆血咽了回去。
然後，他猛的抬起頭頭，眼神無比駭然的看向韓宣武。
韓宣武壓根沒將其看在眼裡。
笑了兩聲後，韓宣武走到人群中央，對張嵐秋說道:“張大人，事實勝於雄辯！說的再多，也不如親眼所見。”
張嵐秋聞言一愣，回過神後，馬上說道:“小兄弟，你說得‘事實’是指什麼？又要給我們看些什麼東西？”
韓宣武笑道:“堪輿中有一種手法叫掘土辨吉凶。我們不妨看看程大師選定的吉穴成色如何。”
聽他這一說，其他風水地師又一次恍然大悟，有些更是懊惱的拍拍腦袋。
透過土色辨別陰宅的吉凶是地師中最基本的手法。
正因為它太簡單了，眾人反而一時沒想到這個，當然其中也有受到影心法迷惑的影響。
在風水一學中，土色通常受“金、木、水、火、土”五行氣影響，故“金氣凝則白，木氣凝則青，火氣凝則赤，土氣凝則黃，水氣凝則黑。”
五行之中以黃色為正氣，所以葬土以黃色為正色，又紅黃相同土色鮮明，皆為大吉。黃土之中夾雜白色者也是貴土。青色土色淡有紋路者吉，帶黑斑者兇。
五種土色，紅土和黃土為上，青土和白土次之，黑色為兇。
張嵐秋是進士出身，自然也知道土色跟吉凶的關係。
於是，他立即吩咐下人掘開吉穴下的土層。
當張家下人開始挖土取土的時候，韓宣武在一旁指點。
“最好向下挖三尺深，另外注意保持土壤的完整性，不要把土層弄亂了。”
大約兩刻鐘之後，吉穴被挖出了一個三尺深的土坑。
一眾堪輿地師心思各異，迅速湊到土坑前，探頭向裡面看去，而程有度也十分忐忑的湊上前去。
只見土坑四壁上的土壤，大部分是正黃中略顯青色，這完全是大吉的土色。
然而略顯瑕疵的是，土壤中間有一條條淡白色的線狀土層，雖然不顯著，但仔細觀察仍然能看得出來。
程有度看罷松了一口氣，神態又張揚起來。
他得意說道:“事實勝於雄辯！此穴土色正黃略青為上中品，此穴是上好吉穴無疑了。”
眾地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都沉吟不語。
到了這一步，在韓宣武沒說話之前，他們沒人敢搶先下斷言，確認這地方是金燕返巢穴的吉穴。
韓宣武彎腰，捻了捻挖出來的土壤，感受到泥土細膩的觸感後，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張嵐秋看向韓宣武，問道:“此土色如何？”
“算得上是上好吉土。”韓宣武坦誠的說道。
程有度一聽，得意的大笑道:”哈哈，我說的沒錯吧！金燕返——”
“不過...”
然而就在這時，韓宣武突然打斷了他的話。
韓宣武話風一轉，說道:“不過張老太爺並不適合在此下葬。土色的變化剛好印證了我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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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說八道，這是上好的吉土之地，正適合張老太爺下葬。”程有度為了臉面和銀子，顧不上心裡對韓宣武的忌憚，馬上據理力爭道。
韓宣武沒理會他，仍然只對準張嵐秋:“我剛才說過秋收冬藏，山星木位會因節氣的變化轉變為向星金位。
在結合土色來看，黃中帶青說明地氣裡包含木行生氣。土壤中夾雜著白色土。白為金，證明冬天時這地方的地氣轉化成了金行之氣。
金火相剋相殺，下場如何？就不用在下多說了吧！”
韓宣武的分析條理分明，邏輯清晰，堪稱一錘定音。
噗！
程有度聽完臉色驟變，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心情激盪之下再也壓不住內傷，嘴裡突然噴出了一大口暗紅色淤血。
旁邊眾地師看見他這副模樣，心有戚戚然。
他們只當程有度是氣急攻心，卻沒想過是法力反噬的緣故。
曾文俊見韓宣武如此幼小，便有如此深厚的玄學造詣，心中不禁感到一陣喪氣，將羅盤收回包內的時候，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時候，張嵐秋心有餘悸的上前朝韓宣武拱手道謝，並且態度非常鄭重的，求教道：“還請小師父出手，指出金燕返巢穴的真正吉穴所在。老夫感激不盡。”
韓宣武對他微微一笑，接著扭頭看向陳其昌。
陳其昌此時滿心歡喜，故作矜持的衝韓宣武點點頭，說道:“宣武，還不趕緊去給張大人點吉穴。”
“是，陳叔。”韓宣武立即答應道。
張嵐秋能坐穩文選清吏司郎中一職，自然是人精中的人精。
他一見韓宣武如此作態，根本不用多說，瞬間全明白了，立刻笑著對陳其昌說道:“陳老弟，等此事完了後，不妨來我府上坐坐。”
如此淺顯易懂的話，傻子都能聽明白。
陳其昌心裡狂喜，連忙拱手點頭稱是。
韓宣武見此情形微微一笑，又對張嵐秋說道:“金燕返巢穴的吉穴要在申時三刻才會自行顯露出來。怕是要勞煩張大人等上一等了。”
“事關我張氏百年氣運，老夫就算等上三年也心甘情願。區區半天而已，不值一提。”張嵐秋的話代表著張家人的態度。
眼見如此情形，程有度再也沒臉呆在這裡，只得灰溜溜的走了。
，令其他風水師感到奇怪的是，面對這樣一個大開眼界，增長見識的好機會，李山衡竟然沒有珍惜反而也悄無聲息的走了。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申時三刻已至。
眾人精神一震，不約而同的看向站在大樹下的韓宣武。
韓宣武看了看西斜的太陽，突然莫名其妙的輕聲道:“起風了！”
話音剛落，一陣怪風突然從北方的缺口處刮進山谷裡。
霎時間，平靜的山谷響起了嗚嗚風聲，怪風過處，草叢紛紛低伏。
當其刮過華蓋大樹的時候，怪風風向驟然一變，居然在大樹西南方三丈之外的地方，形成了一道三丈高合抱粗的龍捲風。
這道龍捲風也十分奇怪，它始終停在一個地方，哪裡也不去。
看到如此神奇的一幕，一眾風水師面面相覷，心裡不約而同的浮現出一個念頭:“那人果然沒說錯，吉穴真的顯露出來了。”
張嵐秋目光看向韓宣武，見其輕輕點了點頭，神情大喜。
他立即吩咐下人去旋風所在之地，掘土辨色。
就在這時，山谷怪風忽然間停止了，而旋風也很快消散不見了。
整個過程持續時間很短，短到僅僅只有一兩分鍾。
片刻後，又一處三尺土坑被挖了出來，眾人一看，滿臉喜色。
土色黃中帶紅，色澤鮮明，土質緊密而細膩，正是上上品的大吉之地。
“多謝先生的指點，讓我張氏又能延續百年氣運。”張嵐秋轉身朝韓宣武拜謝道。
韓宣武並不居功自傲，馬上把功勞全推到陳其昌身上，自己功成身退，無事一身輕。
而陳其昌也抓住這個好機會，跟張嵐秋等張家人談笑風生，巧妙的拉近雙方的距離。
張家後續的事情就不一一贅述了。張老太爺如何在吉時下葬自有一定成規，壓根用不著韓宣武特意提醒，一般風水師就能辦的妥妥的。
這時候，眼看天色已晚。韓宣武，張嵐秋等人從山谷中走出來，坐上來時的馬車，趕回天津城。
回城路上，陳其昌心願以償，憋在心裡的一口氣終於洩了下來，勉強爬上馬車後，心身俱疲的躺倒車廂，昏昏睡了過去。
韓宣武見此情形，於是和曾文俊上了一輛馬車。
車廂中，曾文俊看著韓宣武，猶猶豫豫的想說什麼，卻不知怎麼開口。
韓宣武開玩笑道:“曾先生，你有話直說便是。我又不是老虎，不吃人。”
曾文俊見狀一咬牙，說道:“韓先生，冒昧問一下您真的沒有拜過師傅嗎？”
“嗯，你覺得我是在說謊嗎？這對我有什麼好處？”韓宣武反問道。
“這個...”曾文俊一下子被他問住了。
韓宣武知道對方很難相信，他有如此高超的堪輿造詣，卻是自學成才。
這就跟一個普通人自己照著武功秘籍瞎幾把練，最後卻突然成了一代武學大師一樣。
就在韓宣武以為事情就這麼過去了的時候，曾文俊突然小聲說道:“韓先生，我唐突問一句，你看過哪些風水秘籍？”
韓宣武知道他想問的是什麼，他假裝向懷裡一掏，等抽出手後，他手上多了一本薄薄的線裝書。
“這是十六字陰陽風水決。你隨便的看吧。”
這本風水書本是他順手得來，韓宣武並不看得多重要，而且也沒有掃蔽自珍的意思。
泱泱五千年中華，文明燦爛輝煌，不知有多少玄妙超凡的技藝毀在掃蔽自珍四個字上。
韓宣武來自未來，對這種惡習深惡痛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