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交給學校的靈器？”解天揚微微皺眉，“這麼重要的東西，會交給學生煉製？”
百里瑜挪了個兵：“怎麼？莫非你對自己的手法不甚自信麼？”
“當然不。”解天揚斷然道，“但在做什麼任務之前，必須要弄明白它的本質再做。這沒問題吧？”
“你倒是意外地謹慎。”
百里瑜輕聲一笑，手上又飛了個象：“那麼我問你，煉器之道的極致之術，是什麼？”
“不是煉製極品靈器麼？”
“再極品的靈器，也不過是可拿於手中的有形之物。但凡有形，那麼觸碰其本源便總歸是輕易的。”
“有形...便能輕易煉製。”解天揚低聲重複一遍，而後立刻明白了什麼，“這麼說的話，至高的煉製之法，是煉製無形之物？那不就是...”
“正是，就如你所想的那樣。”
百里瑜點頭，邊走棋邊道：“在修仙界，所謂無形之器有二：一為魂魄，二為空間。所謂的至高靈器，並不在於其使用了何等極品的靈材，而在於寄宿於靈器當中的‘魂’、是將神識與意志煉化融於靈器之內——這，才是器修修者的力量之本。”
”至於煉化空間，則為所謂‘洞天’，將一方天地置於靈器之內。最簡單的，便是你們手中的靈囊，此靈物當中，包含著獨屬於你們的一方空間。”
“而這‘洞天’的至高境界，就是所謂的’福地‘——那是乘天地造化之物，是由天道撒落在人間的至寶。從此等意義上講，煉器師煉化空間，便是朝著天地意志靠近，這自然是至高之道。“
“福地是空間煉化的至高產物...”解天揚消化著這話，表情起了微妙的變化，“這麼說的話，外面那些所謂的福地...本質也是一種高階的靈器？”
這一次百里瑜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手上又動了一步棋：“這次的煉製與空間無關，不過是作煉化外來魂魄所用。若是能還原此術，那或許便能將外在的妖鬼化為己用，善加使用，應當也能為大學作一定幫助罷。“
將妖鬼化為己用？
解天揚眉間一跳，這說法可不在學校的授課專案之中。而且除此之外，他還注意到百里瑜提到這術法時，用的詞不是”製造“，而是”還原“。
也就是說，這不是學校本身的資源...而是從外界拿來的成果？
想到這，他便也就沒有再多問，轉而走到教室一角處，那裡已經擺好了一堆材料：中央是一塊類似於令牌形狀的坯模，隱隱約約能看見上面交縱錯雜的靈紋，兩邊則放著一些初步煅燒過的靈砂。
他在那堆材料前坐下，取了一張火符在手，沾上些許靈砂在指尖，而後引燃了符咒，引導著那靈火燎繞在指尖：就見焰光躍動間，那細碎的靈砂逐漸聚攏成型，最終凝成一塊指甲蓋大小的靈砂片，星星點點的靈力包含在內。
所謂“器衣”，顧名思義，便是附著在靈器表面的靈材層，像是現代器械的保護膜一樣，是為了防止靈器內包含的靈力外洩所做的特殊工序。
而不同的靈器，需要的“器衣”工序也不同：一般來說，如儲靈器、拘魂器這類器皿所需要的器衣相對精密，而如武器、闢水珠辟邪符闢各種亂七八糟的器則需求較低。
很顯然，這個靈器所需要的六層器衣是相當複雜的一類了。
鑄造”器衣“的工序就如同編制鱗甲，其中門道眾多：先不說那砂片的煉製需要將靈符刻於小小的媒介內，涉及對靈器的精準微操；而在煉製出砂片部件之後，還要嚴格按照靈紋陣式排布、手動將這“單元”鑄於靈器表面，對位置的要求能精確到微米，實在不是個容易活。
——相比起動輒烈焰紛飛鐵器鏗鏘的打鐵場景，這看似微小的煉製實際才是真正考驗集中力與控制力的操作。對解天揚來說，也是錘鍊他實力的最快方法。
解天揚一指點著那砂片，將全部靈力聚於指尖，神識全開全神貫注，一寸一寸地挨近那靈器，將砂片對準相應位置，又小心翼翼地將之貼下。
這麼簡單的動作，他卻做了足足快五分鐘，才將第一片貼在對應的位置上，繼而他長舒出一口氣，擦掉額頭的細汗，再揀起幾星靈砂，如法炮製再貼第二片。
一時間自習教室裡極度安靜，只留下百里瑜點選的滑鼠聲和解天揚吐納運力的呼吸聲。數個時辰在無聲中緩慢流逝，似乎只是轉眼間，外面的天便已全黑，是深夜的時候了。
“聽你的呼吸與運力方式，今天你心思有些不寧。”百里瑜突然開口道，“是因為仙運會鬥法麼？”
解天揚手上動作一停，低聲道：“不過是第一輪預選賽而已，很容易就贏了，沒什麼不寧的。”
“我說的並非僅僅這一場鬥法。”百里瑜說著，手上又點一記，“從你來找我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是個偏執之人。你對所謂的大道和境界並無興趣，你追求的只是單純的‘力’、單純的自我。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能位居他人之上。”
解天揚抬起眼：“既然你是這樣評判我的，為什麼還願意教我？”
“只要不為害他人，追求自我有何不可？你若真是那種蛇蠍之輩，也不會能進入這大學當中。“百里瑜淡淡道，”況且，現在的你，或許與曾經的我很像。“
“像？”解天揚微微一怔。這百里瑜平時一副病骨頭軟包子的模樣，怎麼就能跟他聯絡起來的？
“曾經我因陰差陽錯，被人冠以‘魔’之號，自雲端墜入深淵，由萬人敬仰的煉器之祖墮為所謂‘器魔’。那時的我，不惜一切想要守住師門名譽、想要找回自身過去的榮光，但最終，也不過得了個更低一層的結果。”
百里瑜說著，滑鼠一點讓馬跳過河：“你對他人並無特殊的成見，卻如此拼命想要居於所有人之上...當初的我是為證明清白；而現在的你，又想要證明什麼？”
自習室內忽然陷入了一片死寂。解天揚定定地看著面前的靈器，罕見地沉默一番，才道：“既然是修仙者，追求力量也很正常吧？這本身就是理由，不需要什麼證明。”
“這樣麼？那看來是我多言了。”
百里瑜隨口一句，最後一點挪過棋盤上的雙炮，將軍。
眼看著螢幕上再度跳出“勝利”的字樣，百里瑜終於關掉筆記本將其拿在手中，起身走到一邊的解天揚面前，低頭一看，那第一層器衣已經基本完成。
而相對的，解天揚的臉色也已經有些泛紅，喘息粗重，顯然靈力和精神力都消耗很大。
此次的靈紋排步相當複雜，光是這一層器衣，便讓他連戰了近四個時辰，換其他人來這早就元神消耗過度直接暈過去，他能頂到現在已經很是厲害。
“靈紋排布緊密、附靈水平足夠...這樣看來，你的靈力控制和操縱能力都已經很出色。不過今天時間差不多了，我也需要去和大學交差，就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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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瑜說著，俯下身在地上一敲，就見四周那充作器衣的沙礫粒粒顫動起來，靈火在那上面憑空而生、一閃而過，瞬間將那上百顆沙礫全部煉為砂片。
而後，在解天揚的注視下，那上百張砂片一片接一片地自動貼到了坯模上，也就十幾秒的功夫，剩餘的五層器衣完全成型，嚴絲合縫。
解天揚：“......”
他緩緩抬起眼看百里瑜，後者正輕飄飄地一招手，將那煉好的靈器招到掌中，狀似隨意地掂著。
“你有你自己項要求的道，我也不會做多評判。”百里瑜說著，邁步走出教室，“過度的追求，盡頭往往是深淵。魏澤閣下應當已經和你們說了，在這場仙運會當中，要明白自己為何而戰。希望你也能真正想清楚吧。“
解天揚並無回答，只是坐在那，目送著這位老師走出教室。直至那身影完全消失在門口，他才緩緩站起身，臉上的惘然一閃而過。
......
片刻後，校長辦公室內，門口傳來輕輕的叩擊聲。
“請進。”魏澤放下手上的檔案，抬頭道。
門開啟，入內的百里瑜走到他桌前，向魏澤亮出了手上的靈器：此時那坯模已經成為一塊閃著古銅色澤的靈牌，大約半掌大小，幾道凹痕刻於其上。看那紋路，竟是與雲城事件當中，嶽坤所用的召喚法陣術式極像。
“根據閣下之前所給的圖紙，這便是小生的試作之物。”
百里瑜將那“令牌”放在魏澤面前：“此靈器附著的術式，去掉了原有陣法的邪性，加入了些契約。如此一來，這器物便無法召來修為高深的大妖厲鬼，但若是修者實力足夠，便能藉此煉化妖鬼魂魄，令其與己身命脈相連、繼而成為為己所用的靈物。”
“現今這只是初級，若按這個思路繼續延伸，最終煉製的產物可達天地秘寶一級——不過，當前這試做物要交予何人嘗試，便就由閣下定奪吧。”
“好，辛苦了。”
魏澤從他手上接過靈器，感受著上面的氣息。
該說不愧是”器魔“的作品，一摸就知不是凡物。看這樣子，雖然妖王鬼帝有點嗆，但至少能收復個大妖級別的存在，到時候學校裡也能多幾個看門犬，就跟護院靈獸一樣。
那麼現在問題就是，這東西該交給誰？
與妖鬼契約，需要修者本身的意志強韌，否則只會反被契約物的神識所傷；而要契約妖鬼的話，恐怕只能去外界找...也就是說，這玩意只能交給學生來嘗試。
這陣子好好觀察一下合適的人選好了。
“按照上官劍仙的說法，現今福地內妖魂活動頻繁，今後這影響或許還會擴充套件到外界。也就是說，我們日後會很需要這種東西。”魏澤道，“如果要大量鑄造、或是鑄造等級更高的類似靈器的話，目前還欠缺什麼？”
“小生並無多餘所需。不過魏澤閣下的意思，是要將靈器的鑄造交予學生罷。”百里瑜思索片刻，“那麼，對於學生來說，最為耗費時間的工序，應當就是素材的準備了。”
“現今靈氣復甦事件尚短，天地靈材儲備不多，那麼便只能自凡品中淬鍊出精華以充當靈材...但對於他們來說，這是相當繁瑣而費力的工作。”
“既然是學東西，總得要靠自己。而且，淬鍊靈材的過程，本身也是對他們身心的鍛鍊。”魏澤點點頭，“我這兩日就在學校通告，召集一批有志之士，志願來負責素材的準備。到時候，指導煉製的工作就還多麻煩你了。”
“此為小生之幸。屆時，我會令夫人也一同參與。”
話說到這基本結束，魏澤簡單寒暄兩句、便準備送走百里瑜。但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卻又被敲響了——這次進來的人卻是楚雲衣。
自從輸掉了第一場預選賽以後，她這幾天除了上課都沒怎麼露面，此時那張臉上明顯透著憔悴之色。
“魏老師，真對不起，這麼晚來打擾您...”她一進來看見百里瑜在，立刻就站在了門口，”啊，老師們這是在開會麼？無意打斷實在抱歉，還請老師們先議事，我在這等就好...“
“沒事，該說的都說差不多了。”魏澤道，“你有什麼事，直說就好。”
“...謝謝魏老師。”
她在辦公桌前站定，面露忐忑地朝魏澤微行一禮：“我知道這個要求很唐突，但我還是想來請教老師一件事...我想找到關於自行修行提升的方法。聽學長學姐說，在這一方面，學校裡沒有比您更擅長的人。”
——少女，你這是渴望力量啊。
魏澤自然一下就聽懂了她的意思，繼而雙手抱胸道：“這個時候突然想修行？你還在掛念著仙運會麼？”
提到仙運會三字，楚雲衣整個人當即就是一抖，站在那咬了半天嘴唇，才低聲開口。
“仙運會...我已經徹底輸掉了。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因為我太弱、太不堅定。她說的沒錯，和其他人相比，我根本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行，只不過是一直依靠著別人，但那終究不是我的東西。”
“...所以這次，我想要完全去靠我自己拼一次，不借任何人道幫助。哪怕、哪怕沒法再參與仙運會，我也想變得再強一點。只要能提升我個人的實力，您說什麼我都聽、無論要我怎麼做都可以，我...”
楚雲衣說到這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是鼓足了勇氣地，抬起頭看向魏澤的眼睛。
“老師，我想要...成為一個真正的修仙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