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下何出此言？”
萬聖公主臉色沉下，一眨不眨地看過來。
李彥道：“根據赤煉回憶，你最初的變化，是得邵元節舉薦入宮後，行為舉止就頗多古怪，本以為是奪舍，但先回師門，又基本排除了這個嫌疑，確實前世宿慧並非奪舍，反倒是一場福緣。”
“不過那個時期，你應該還沒有徹底佔據這個身軀，先行西去，是想回碧波潭，可不知是陶仲文實在不願離開大明，還是意識到回到那個遙遠的地方已經沒有意義，你又轉了回來，準備出海，往北俱蘆洲，尋的是昔年逃去北海的九頭蟲。”
“然北俱蘆洲消隱，船伕根本不可能抵達，反倒去了朝鮮，後往倭國，在那裡待了足足一年才折返……”
萬聖公主冷笑：“就憑此，你就做出這樣的判斷？我夫君在倭國……還是被困住的？”
李彥道：“陶仲文不是普通人，自幼修行，道法高深，靈魂堅韌，你剛剛復甦時，真正做決定的還是他吧？”
“那段時間是邵元節垂垂老矣，爭奪天師之位的關鍵時刻，你往倭國一去，就是一年之久，陶仲文怎會情願？怕不是起初有所發現，後來發生意外，被迫留了那麼長的時間。”
“因此我才推測，你發現了九頭蟲的蹤跡，但他的處境並不好，你們夫妻感情深厚，希望加以營救，然強龍不壓地頭蛇，卻是遭到了失敗，甚至自己也險些陷了進去。”
“這點也從你的後手可以體現，如果九頭蟲安然無恙，你肯定會請這位大妖來中土相助，不至於自己身陷令圄，做出兩敗俱傷的威逼之勢……”
隨著娓娓道來，萬聖公主臉色變化，最終沉默下去。
李彥接著道：“回到倭國之行，你應是用了某種方式脫身，和倭國修行界達成了某種默契，以致於後來倭寇猖狂，你不僅不讓道門力量協助鎮壓，反倒對倭人修行者諸多禮讓。”
“等到倭人在海上吃了大虧，其神祇水蛭子，還特意來中土為你效力，我原本奇怪，以陶仲文的地位，完全沒必要與倭國有往來，但結合了你的經歷，一切就迎刃而解。”
“勾結倭人的，不是他，而是你！”
陸炳旁聽，尤其聽到水蛭子，無比痛恨地看了過來。
萬聖公主緩緩開口：“僅憑推測，就能猜的七七八八，閣下當真了得！”
“但你似乎高看了陶仲文，在倭國的時候，可是他主動向倭人投誠的，我反倒看不上那群下民。”
“此人極為熱衷於功名利祿，那個時候邵元節雖然舉薦，卻也有別的選擇目標，他患得患失，為了鞏固地位，才願意按照我的指引行事……”
李彥瞭然：“結果在倭國吃了虧，他發現你這位前世並不是完全為了他著想，而是有自身的私慾，與倭人聯手，也是希望獲得外援？”
萬聖公主哼了一聲：“不錯！”
李彥道：“前世今生鬥得還挺厲害，那麼又是誰幫你徹底掌握這具身體的，那個傳授你‘鎖靈環’的外援？”
萬聖公主面容緊繃，聲音再度凌厲起來：“這些就不是閣下能夠過問的了，總而言之，若沒有我的幫助，以陶仲文的才幹，本來不足以當上道門天師，他最終與我融合，也是其心甘情願！”
李彥對於這點倒是相信的。
實際上，自從知道陶仲文是被赤煉強迫的，李彥就覺得這位能當上天師，並且牢牢把握道門權勢多年，沾了前世的很多光。
一位道門天師，可以口味重，與蛇精嘿嘿嘿，但是被蛇精追上嘿嘿嘿，後來還對其多有倚靠，就證明了其性情裡軟弱的那一面。
這樣的人是難以擔當大任的，如果沒有覺醒前世，還真的可能被淘汰掉，錯失那最佳的機會。
李彥心裡默默將喚醒今生，對抗萬聖公主的選擇排除掉，繼續道：“說一說九頭蟲吧。”
這個話題顯然是萬聖公主感興趣的，她眼中露出濃濃的思念之色，緩緩地道：“你知道八岐大蛇麼？”
她問出的時候，本以為聽到的會是不知道，然而李彥點了點頭：“我雲遊時，曾聽朝鮮商人說過，倭國中有此怪物，頭尾各有八岐，也就是長著八個蛇頭，八條尾巴，身軀似八座山峰、八條山谷般巨大，頭頂常常飄著八色陰雲，背上密佈青苔和樹木，腹部潰爛流血……”
萬聖公主滯了滯：“這朝鮮商人倒有見識，說得大差不差。”
“此物在瀛洲也是一等一的妖王，我夫君昔年逃入北海，為了防備二郎神君追殺，又想治療斷首傷勢，就偷偷繞回，潛入東勝神州之地，正巧落在那島國之中，與八岐大蛇結識。”
“當時此國正在祭煉三神器……你可知道是哪三件神器？”
李彥道：“八遲鏡、八尺瓊勾玉、天叢雲劍，之前出海時，我等還與那八遲鏡器靈較量過。”
萬聖公主徹底沒趣了，只得接著道：“那天叢雲劍就是從八岐大蛇體內奪取，每每祭煉時，都是透過抽取八岐大蛇的元氣，以提升自己的威力，令八岐大蛇時刻處於流血狀態之中！”
“它向我夫君求救，夫君出於友誼，助其退敵，不料此獠恩將仇報，要將夫君吞噬，最後被外敵所趁，至今還在山谷內糾纏……”
“我那次去倭國，就是循著夫君的氣息，尋到了他與八岐大蛇所在，與倭國修行者鬥了多場，最終各方互不相讓，險些造成大災，才宣告停手，耽擱了一年時間。”
陸炳聽得大為稱奇，李彥則十分平靜。
八岐大蛇在後世，往往被認為是九頭蛇一類，其實並不一樣，更別提九頭蟲了。
一個在天上飛的鳥，一個在地上爬的蛇，除了頭的數目都成了八個，實際上根本不是一個物種。
但如果八岐大蛇能吞噬九頭蟲，那又不同，或許真能抵擋倭國神祇的侵蝕。
反之九頭蟲吞噬八岐大蛇，也能彌補所受的重創，所以這對天地異種是互相盯上了彼此，正在倭國內部糾纏。
當然，萬聖公主的話不能盡信，必然在過程中隱瞞了許多細節，所幸關鍵一點確定了就行：“既如此，閣下倒臺的訊息傳回倭國，九頭蟲的處境恐怕是兇險，八岐大蛇再是惡獸，倭國都有一致對外的可能。”
萬聖公主冷冷一笑：“這就不勞閣下費心了！”
李彥凝視著她：“看來你背後的外援，也承諾了連九頭蟲一起庇護。”
“不過我有一句提醒，自從天地異變，神佛消隱以來，我至今所見的神祇，處境都不好，修行之輩多為九劫所擾，天地間再無天庭靈山那般的清淨之地。”
“無論那位是如何承諾的，能用到你和九頭蟲，就說明其自身處境也堪憂，若是盲目輕信，有的是追悔莫及的時候。”
“話已至此，天色已晚，陸都督，我們走吧！”
最後一句是對陸炳說的。
陸炳本來還準備露幾手審訊的拿手絕活，聽到這裡，再見萬聖公主的臉變得僵硬，立刻心領神會，點了點頭：“先生請！”
兩人來到牢門前，身後突然響起呼喚：“等一等！”
陸炳心頭一喜，李彥則頭也不回地道：“還有何事？”
萬聖公主咬著牙的聲音傳來：“閣下剛剛說了這麼多，就是要與我談判，那何必匆忙離開呢？說出你的條件！”
李彥道：“大明朝廷不會接受威脅，更不會放虎歸山，你解除埋藏在運河內的禍患，然後受死。”
萬聖公主怔住，氣急敗壞起來：“你莫不是瘋了，這算條件？”
李彥補充道：“你死後，我不會對你的亡魂施法，也不在地府那邊多言，容你入幽冥正常受審，這是我的條件。”
陸炳立刻接上，咬牙切齒：“始作俑者其無後乎，你將太子和公主煉為鬼，可曾想過，自己有遭一日，也會落得個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場？”
萬聖公主眼中閃過一絲驚懼，又激起了兇厲之情，雙手掙扎起來，把特製的鐐銬甩得嘩嘩直響：“那就來，能令大明千千萬萬之人喪命，令整個中土王朝陷入災劫，我就是萬劫不復，也甘心了！”
陸炳面色劇變：“你！！”
李彥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語氣始終平澹：“走吧。”
牢門開啟，他們走了出去，守在外面的正一道士魚貫而入，又將萬聖公主牢牢守在中間。
陸炳腳步有些沉重，李彥則腳步放緩，期待著朝外走去。
果不其然，等到了之前的鐵門處，呼呼風聲從後面傳來，藍道行飛速追了出來：“留步！留步！陶老賊剛剛大喊，要見李真人！”
陸炳大喜過望：“先生真乃神人也，賊子屈服了！”
李彥輕輕松了口氣：“陶仲文今生的軟弱性情，終究是影響了前世的萬聖公主，不過若說完全屈服，倒也沒那麼容易，聽聽她的條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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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等回到牢內，萬聖公主突然問出一個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那個娃娃在你手中吧？”
陸炳臉色一緊，馬上回想到被鑽入腹中，散發出可怕香氣的折磨，李彥則點了點頭：“不錯，人參娃娃已認我為主。”
萬聖公主道：“那你知道，它的上一任主人是誰麼？”
李彥目光微動，心頭其實有些猜測，但回答得很謹慎：“只知是五莊觀鎮元大仙，將人參果樹枝條贈予的神仙，應是得道真仙。”
萬聖公主怒罵道：“呵，屁的得道真仙，只是一個貪口福之樂的蠢貨罷了，鎮元大仙乃是地仙之祖，聖號與世同君，豈會看得上那等劣貨？還不是因為其師兄與鎮元大仙義結金蘭，死皮賴臉討要的？”
陸炳聽得莫名其妙，李彥則問道：“你突然提及那位，是何用意？”
萬聖公主露出痛恨之色，說出了自己的條件：“我的這一世就是被其打死的，閣下倘若能為我報仇雪恨，那我就解了神禁，聽候發落，如何？”
……
“先生，此賊所言的人參娃娃前主人，到底是誰？那條件……能達成麼？”
等到第二次來到詔獄門口，陸炳終究忍不住問道。
李彥目露沉吟：“達不成，達成也沒用……這萬聖公主前面還有幾句真話，到了後面就頗多隱瞞，最後這個條件，恐怕是別有目的，絕對不是單純為了報仇。”
陸炳皺起眉頭：“這妖人真真假假，又是千年前的人物，知道的事情極多，我們該怎麼辦？”
李彥笑了笑，給這位大都督以信心：“就怕她閉嘴，一個字不說，現在便是扯謊，也透露出了許多關鍵訊息，這裡勞煩陸都督看住，千萬要保證其安全，也不要用刑法刺激，我去去就回。”
“好！”
前世龍女，今生天師，對待這種人用刑，效率可想而知，如今能有這些進展，陸炳已經大為興奮，重重點頭後，就折返回牢內，準備通宵。
李彥則駕風而起，朝著半空中飛去。
回到寶船，來到大棚區域，全日無休的人參娃娃迎了出來，有些詫異：“老爺！這個月的靈果還未成熟呢！”
“我不是來採果子的……”
李彥開門見山，做出最後的確認：“你的前主人是哪位神佛？”
人參娃娃垂下頭，不願意說：“倒不是小的有意隱瞞，小的本來就是因前老爺所生，如今熘了出來，已是不忠，若還多言，汙了前老爺的名聲，實在是大大的不該……”
李彥道：“你忠心可嘉，我自不怪你，但現在是有賊人要害你前主人。”
他將萬聖公主的要求大致說了一下，人參娃娃聽得駭然失色：“如此說來，陶天師早就盯上了前老爺了？那該如何是好啊！他可怕敵人找上門了……”
念念叨叨半晌後，在李彥的凝視中，人參娃娃又醒悟過來，趕忙報出佛名：“我們都稱前老爺為‘淨壇使者菩薩’，還望老爺慈悲，搭救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