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三天前,史亮在戰友們的歡送下,懷著不捨的心情登上了離開軍營的卡車。
史亮17歲從軍,至今已經有十四年的時間,十四年時間才混到副連長的位置,還是悽慘了點兒。
十四年的時間,把最好的青春都獻給了軍營,他已經完全適應了軍營生活,不知道自己回鄉之後可以幹點兒什麼。
政府說是可以將他安排到鎮裡的糧油站工作,拿到很多農村人夢寐以求的職工身份和城市戶口,不用再像祖輩一樣從土地裡刨食,他也算是知足了,只是他卻還是有著深深的遺憾,遺憾不能繼續留在軍營。
但是他並不後悔將機會讓給張英才,最開始看到團裡準備的今年復員名單,當他看到有張英才的時候,他感覺十分的詫異。
張英才比史亮小了足足六歲,今年才25歲,在109團所有的連級主官裡面,年齡都是最小的幾個之一。
也算是託了戰爭的福,讓張英才一步到位,從排長直接晉升成為了連長,按理說他留在軍隊的機會比自己更多,不知道為什麼被定在了退伍之列。
後來,史亮在和老鄉一起喝酒的時候,才知道其中複雜的原委。他聽自己在團裡擔任作戰股長的老鄉說,最開始團裡定的復原名單裡面有自己,是這位老鄉知道自己捨不得這身軍裝,於是就暗中運作,幫自己躲過去了。
但是,上級在戰後一直在壓縮部隊編制,團裡還是要在一連幹部中挑選一個解除現役。
政委王輝是從團裡宣傳股下來的,在團裡也有很多人脈關系在,結果上頭開會一商議,退伍的名額就落到了張英才這個悶葫蘆的頭上,而自己則因禍得福,順勢被提拔成為了連長。
這位作戰股的老鄉劉勇是和自己從小在村兒裡一起光屁股長大的,他邀功似的說出來,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敲自己兩頓飯。
但是史亮在聽說這其中的原委之後,心裡卻很不是滋味兒,就像是自己的連長職位是偷來的一樣。
和老鄉們一起吃過飯之後,回到連裡,史亮見到了將自己關在屋子裡面兩天不出來的張英才,看著平時充滿自信和朝氣的那張臉上佈滿了愁雲,淚痕還沒有完全拭去,史亮的心裡更不是滋味兒了。
於是,史亮也沒和老鄉劉勇商量,主動地找到團政治部申請轉業,因為這事兒還惹得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埋怨了自己好一陣兒,差點和自己劃清界限。
這背後的種種史亮並沒有和張英才說,只是推說自己厭倦了軍營生活,免得他誤會自己的老鄉劉勇,畢竟以後在軍營裡面低頭不見抬頭見。
收回思緒,史亮看著隨著汽車前進逐漸遠去的軍營大門,他突然又有些後悔了。
這時,車上有戰友突然唱起了《駝鈴》,悠揚的歌聲很好聽,“送戰友,踏征程,默默無語兩眼淚”,這歌詞也很切合大家現在的心情。
史亮問過了才知道,這是昨天晚上團部送別晚會上,文工團一位女歌手唱的歌,是宣傳股股長張偉寫的歌詞。
史亮不禁有些佩服起自己的這位指導員了,戰爭過後簡直就是變了一個人一樣,一連的老兵們都私下議論說是指導員在地雷陣裡面震壞了腦子,搭錯了弦兒。
大家和那位戰士一起學了兩遍,將歌詞記在心裡,接下來《駝鈴》的歌聲便不斷地響徹在了退伍老兵們的歸途之中。
史亮的家是在滇省招通市彝涼縣,他要先坐團部的運兵卡車到蓉城火車站,坐二十多個小時的成昆鐵路到春城,再坐幾個小時的汽車才能到家。
他們這一批退伍的士兵裡面,滇南的老鄉比較多,火車票也是團裡統一給定的,雖然要坐二十多個小時,但是大家都坐在一起,一路上還是有說有笑的。
大家都在努力的適應著脫下軍裝的生活,但是還是不經意的流露出軍人作風。
等到了蓉城,下了火車,就是真正的各奔東西了。大家互相留了聯繫方式,相約有機會再聚之後就分別了,史亮自己一個人上了開往招通的長途汽車。
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的華國,社會治安急劇惡化。
此時正是改革開放初期,國門開啟,飽受運動之苦的社會又面臨著西方思想和生活方式的衝擊。大量回城的知青找不到工作,成了待業青年,而他們又處於躁動的年齡,整天遊手好閒,成為了不穩定因素,社會治安一年比一年差。
而且在那場運動中打砸搶燒的無政府主義遺毒的影響下,帶來了巨大後遺症。那場運動破壞了傳統的道德秩序,扭曲了社會的道德觀念,“仁、義、禮、智、信”這些傳統價值觀念被摒棄,無法再有效約束公民的行為。
運動中“砸爛公檢法”的行為,破壞了人們的法治觀念,導致盜竊、殺人、搶劫、強姦以及流氓團夥等犯罪分子活動猖獗,層出不窮,影響惡劣的重大刑事案件頻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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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1983年中央下定決心進行嚴打,社會治安才有所好轉。雖然後世對於83嚴打的詬病很多,但是在當時確實起到了扭轉社會風氣的作用。
汽車行駛在山路上,速度不是很快,車內的乘客都是昏昏欲睡。
汽車此時正沿著207省道行駛,在剛開出甸縣城快到達三眼井的時候,在甸縣城裡面上車的幾名年輕男子,突然從懷中掏出匕首,向一名獨自上路的年輕婦女強行勒索錢物。
年輕婦女當即拒絕,但是幾名歹徒不依不饒,竟然開始調戲起這位年輕婦女。幾個歹徒一看就是流裡流氣的樣子,有一個人脖子上還有一道傷疤,看著就不好惹,所以車上的乘客和司機都在明哲保身,沒有說什麼,更沒有人上前制止歹徒的行為。
但是這種沉默同時也助長了歹徒的囂張氣焰,他們開始將年輕婦女往疾駛中的車外推,意圖嚇唬住對方,逼對方就範。
年輕婦女拼命掙扎,大喊大叫著向車內的乘客們和司機求援,但是在歹徒手中的匕首和那兇惡的目光中,躍躍欲試的幾個年輕人最終都選擇了沉默。
坐了一天一夜火車的史亮十分疲憊,上車沒多久靠著座椅就睡著了。他坐在汽車靠後的一個角落裡面,車上年輕婦女和歹徒的掙扎吵鬧聲驚醒了在角落裡打盹的史亮。
史亮睜開眼睛就看見幾個男人手持匕首正在圍著一個弱女子,不斷的撕扯著她的衣服,並做出下流的動作。
軍人出身的史亮怎麼能夠容忍這種事情發生,見此情景,他想都沒想就挺身而出,衝出座位,大吼一聲,喝止住了對方:“住手,不許這樣耍橫!”
歹徒聽到有人干預,便放開了圍著的婦女,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史亮的身上。
他們見是一名穿著軍裝的魁梧男子,頓時有些一愣,但是又見史亮周圍的人都在躲躲閃閃,一副害怕牽連到自己的樣子,只有史亮一個人站起來制止自己幾人,便又囂張起來。
那個梳著小平頭,脖子上有一道傷疤的小年輕,持刀上來示威似的比劃了兩下,說道:“好好坐你的車,沒你什麼事。”
史亮見對方都有武器,就沒有過度刺激對方,只是說道:“光天化日的你們怎麼敢做出這種事,趕緊住手。”
小平頭見史亮還敢還嘴,突然上前就給了他兩個耳光,嘴裡兇狠的說著:“讓你多嘴!讓你多管閒事!”
史亮臉上頓時火辣辣的,嘴角也滲出了鮮血。
剛才他也是情急之下才匆忙喊出的那聲“住手”,現在見歹徒有四個人,而且都有利刃在手,知道事情難辦了。
車上乘客很多,史亮怕和他們幾人廝打起來會傷及無辜的乘客,就控制著怒火,沒有馬上還手,只盼幾人見到有人出頭,能夠收斂一些,不然以他的手段,制服這幾個毛賊輕而易舉。
但是他的謹慎並沒有使歹徒停手,反而更加助長了他們的囂張氣焰。歹徒見史亮沒有還手的意思,又畏於他是名解放軍,一看就不好對付,就沒有再理他,而是繼續對那名婦女耍流氓,繼續把那位婦女往車窗外推搡。
見到這種情況,軍人的本色和正義感讓史亮再也無法保持沉默了。剛才他已經和旁邊膽小怕事的乘客換了座位,將自己的座位換到了過道旁,離幾個歹徒行兇的地方不遠。
史亮猛地再次起身,上前一腳將後面的那個小平頭踢倒,又狠狠一拳打在另一個歹徒的胸口上,將他手裡的匕首搶奪下來,並三下五除二的擊倒了另外兩名歹徒。
雖然史亮幹淨利落的打倒了幾名歹徒,但是直到此時車上的其他乘客和司機也沒有任何的反應,都低著頭不敢言語。
史亮正想讓司機停車,將幾名歹徒扔下車,就此瞭解此事的時候,不幸發生了。先前被踢倒的那個小平頭猛的在地上坐起,然後撲向史亮,並死死地抱住了他的大腿,又有一名歹徒趁機從後面撲上史亮的後背,死死地卡住了他的脖子。
由於車內空間狹小,史亮又被兩人死死地纏住了身體,一時也是掙脫不開。說時遲那時快,最先對年輕婦女尋釁的那名窮兇極惡的歹徒,拾起地上同夥掉落的匕首,猛的刺向了史亮的胸口。
在這生死關頭,史亮只有一個念頭:和他們拼了!但是在這狹窄的車廂裡,史亮根本沒有騰挪閃轉的空間,並沒有避開歹徒刺來的那一刀,被一下子扎在了胸口。
無奈,史亮只能正面和四名持刀歹徒硬拼,殊死搏鬥中,史亮始終不曾後退一步。結果就是四名歹徒將他團團圍住,窮兇極惡地揮刀猛刺史亮的胸、背、腹等要害部位,連刺了二十幾刀。
史亮躺倒在車廂內,腸子都從重傷的腹部裡面流了出來,鮮血也立刻四處噴濺,染紅了他身上的綠色軍裝,也染紅了座椅、地板。
剛才還無動於衷的司機見事情鬧大,連忙把車剎住,幾名歹徒也是見出了如此大事,有些後怕,又見司機停了車,便迅速下車想要逃跑。
史亮哪肯放過幾人,憑藉著毅力,他奇跡般地用軍裝兜住往外流的腸子,緊跟著跳下車,繼續追向歹徒,一直追出了五百多米,終因體力不支,一頭栽倒在了路旁,一路上全都是他的血跡。
車上的人仍然沒有動,直到歹徒跑遠了,才有那個最初被調戲的年輕婦女和司機下車檢視情況。
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史亮,可能是被史亮的英勇行為所感動,司機不再有所顧忌,在年輕婦女的幫助下將他抬上了客車。司機發動汽車轉向,火速的將客車開回了甸縣城,將史亮送進了當地的醫院,可惜此時史亮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停止了呼吸。
經醫生檢查,史亮全身被刺傷23處,僅胸部就被刺了12刀,最靠近心臟的一刀深達8釐米,有兩刀已經傷及肺部,腹部刀傷裂口長達4釐米。
隨後趕到的民警在詢問過車上的乘客當時的情況之後,在史亮的隨身挎包內找到了他的退伍通知書,還有自衛反擊戰的二等功立功證書以及勳章,眾人這才知道這位犧牲的解放軍戰士還是一位邊境戰爭的英雄。
車上的乘客和司機此時已經有些後悔自己當時的膽怯了,在知道史亮的真實身份之後,大家更是羞愧不已,對於史亮的英勇行為感到由衷的敬佩。
民警不知道史亮的家庭地址,只能按照退伍通知書上面的番號查詢並通知了部隊。
當地縣領導聞訊後,立即指示縣公安局出動精悍隊伍,抓捕四名兇手。
而隨著回到縣城的乘客們的描述,一些城內的百姓也知道了史亮的英勇事蹟,全都被他受創二十幾刀仍然不捨的追擊歹徒的行為所震撼。
當有人聽聞了英雄的事蹟去醫院悼念之後,又聽聞史亮還是邊境戰爭的二等功臣,立刻肅然起敬,並將他的事蹟廣為傳播。
此時《高山下的花環》所引起的熱潮正在全國興起,人們對於解放軍戰士十分愛戴。滇南又是緊鄰那場戰爭發生的地方。史亮為了保護年輕婦女,挺身而出勇鬥歹徒的光輝事蹟很快便傳到了全城百姓的耳中。
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自發的前往醫院悼念英雄。他們中有教師,工人,農民,學生,乞丐,甚至連聾啞人也要鞠個躬再走。
當地的公安幹警也是全力以赴,等部隊的人趕到的時候,他們已經鎖定了四名歹徒的身份和行蹤,正在組織抓捕。
109團在接到史亮勇鬥歹徒而犧牲的訊息之後,正在軍部開會的團長張大山放下手頭的工作,立刻親自帶人驅車前往了甸,張偉和一連長張英才,指導員王輝也開車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