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巖波同學。”
齋藤的臉色陰沉下來。
“你現在應該解釋的，是為什麼美佳的運動服，會出現在你的運動揹包裡這件事，可以請你不要轉移話題嗎？”
“解釋什麼？”少年澹漠地問道，目光掃視著全場。
悠月、加賀、海老名、急躁的女生、害怕的美佳……從每個人的臉上一一掃過。
一雙濃墨重彩的眼睛，凝眸時如波瀾不興的黑海，流動時如空中飛走的明星。
最後停在了站在人群之前, 呈現出領導姿態的齋藤身上。
加藤悠介眼中浮現出一抹譏誚，再次問道：“有什麼好解釋的？”
“這樣不行，巖波同學。”
齋藤搖了搖頭，語氣裡蘊含著微量的責備，無聲息地帶動著節奏，“如果你是因為一時衝動才做了那種事情，只要向大家好好道歉就可以了。”
正當的言論中同時包含著公正的理性, 與為他著想的感性, 卻是在不著痕跡地改寫著班上的氛圍，營造出一種「可以指責巖波」的感覺。
只是單憑齋藤一人還無法掌控局面，於是又有人開口了。
“……那樣的確不好呢。”隸屬於悠月團體的海老名這麼說道。
“做了錯事就該道歉，這是小學生都知道的吧？”另一名團體成員的加賀也跟著輕聲附和。
期間悠月並未說話，只是將自己的身體隱藏在人群後，作壁上觀。
但卻有其他學生出來說話了。
“如果是誤會的話，還是早點說清楚的好。”
“可是真坂同學和副班長不是說了，巖波同學有不在場證明嗎？”
“話雖這麼說，但是以那叄人的關係……真的能算作證據嗎？”
在他們的影響下。
原本凍結的惡意，一度又出現死灰復燃的跡象。
甚至更進一步，開始直接化為言語上的指責，落在了少年身上。
有如一張精心編織的網，向著加藤悠介籠罩而去。
“道歉吧，巖波同學。”齋藤向前一步，繼續說道：“這樣的話, 不管是美佳還是大家都會原諒你的，對吧？”
這麼說著的他轉頭向人群看去，像是在禮貌詢問大家意見一樣的, 充滿了謙和。
“嗚嗚……這樣的事情，真的……好可怕。”彷佛是受到了感染，美佳又開始掩面哭泣。
以哭聲為契機，被正義感巧妙包藏著的惡意開始在班上傳染。
“啊，說得沒錯。”
“是說就算不是他做的，把女孩子弄哭也該道歉吧？”
“是巖波同學不對。”
跟最初的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所不同，每個人都說得直截了當、真真切切，將那些話全都刺向中央的少年。
到了現在，已經沒人再關心事情到底是加藤悠介做的，只要站在「正確」的一方，對他發起譴責就好。
隱藏在角落裡的悠月眼中閃動著快意的光，嘴角揚起大仇得報的弧度。
就算是對方會因此報復，曝光那張照片也無所謂。
「要死就一起死吧，大不了大家魚死網破」——這一念頭充斥在她的腦海。
她悠月，是天之驕女，絕不能被任何人看扁。
看著眼前的一幕。
一股遍體生寒的感覺忽地自腳下升起，令沙優忍不住抱緊了胳膊，第一次直觀感受到了被黑暗所扭曲的正義。
一旁的結子也是呆呆地張著嘴巴，講不出話來。
包括那些跟悠介關係要好的足球社男生, 亦是紛紛閉上了嘴巴。
緊接著，像是成熟不住這股壓力的。
“唔……嘔……！”真坂結子捂著嘴巴, 低頭快步跑出了教室。
而在下一秒，低沉且平靜的嗓音就響了起來。
“真是拙劣至極的手段，你們就只有這點程度了嗎？”
現場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眾人皆是皺眉看向了說出這話的少年，表情似困惑似充滿厭惡。
只是還不等他們開口，加藤悠介又繼續說話了。
“知道嗎？在人類以外的生物中，也存在著排擠現象。黑猩猩會集體攻擊同伴，金魚也有攻擊弱小個體的傾向。”
“排斥集體中的弱者或者異類是生物的本能，即便是擁有理智的人類，也有這樣的殘餘本性。所以你們做這種事，充其量也只是因為智力與動物相近。”
清澈的嗓音擴散開來，有一種安靜又沉穩的力量。
“——也就是說。”
齋藤壓下眉頭，眼神變得銳利，“在巖波同學眼裡，我們只是動物而已，我也可以這樣理解嗎？”
“不好意思，我剛剛說的可能不太對。”加藤悠介古井不波地說道：“把動物這個詞用在你身上，對動物來說反而是一種侮辱了。”
人群裡湧起一股騷動。
齋藤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旋即又露出了大度的表情，無奈一笑。
“我懂你的心情，但是說這種話可不行，你還是先冷靜下來吧？巖波同學。”
“雖然喜歡裝腔作勢是你的自由，不過你覺得靠這樣，就能掩蓋你那身喪家之犬的味道了嗎？”
“……你這是在說什麼？”
啪嗒。
“不論是籃球也好還是沙優的事情也好……”
這麼說著的少年向前踏出一步，勐然加大了音量。
“——區區一介不入流的失敗者而已，安敢在這裡狂吠狴犴？”
渾厚的嗓音震動著空氣，充滿了磅礴的氣勢，令人經不住捂上了耳朵。
頎長的身姿挺拔而立，光是在那裡，就散發出一股淵渟嶽峙般的感覺。
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濃烈的火藥味。
教室中的所有人都是赫然一驚，為這劍拔弩張的事態屏住了呼吸。
齋藤的臉上頓時陰雲密布，陰沉得彷佛要滴出水來，卻是壓抑著情緒問道：“你剛剛，說我什麼？”
他的眉峰緊鎖在一起，眼睛瞪大如牛，繃緊的面頰不苟言笑，充滿了嚴厲。
少年回以一聲冷笑，“怎麼？我的話刺激到你那渺小的自尊心了嗎？不過只是一個叄流的球員，卻在這裡妄自稱大，不覺得可笑嗎？”
齋藤急促喘息著，憤怒的火焰開始在胸腔裡燃燒。
加藤悠介對此置若罔聞，並像是要在此基礎上再添薪柴一樣的，徑自說了下去。
“小角色就是小角色，就算再怎麼玩弄小手段，也無法改變你本質裡的自卑。如果以為靠著誣陷我，就能離間我和沙優之間的關係，你只是痴心妄想。”
聽到這話，人群裡不由響起了小聲的議論。
“誣陷和離間……是在說齋藤同學嗎？”
“難道是齋藤把運動服拿走，又栽贓給巖波同學的嗎？”
“不可能的吧？”
“可是，齋藤他不是有過被公……副班長拒絕的遭遇嗎？好像也不是沒有理由吧？”
“唔哇，這是陰謀論？好可怕……”
學生們若有所思。
漸漸的，有人開始回過味兒來，看向齋藤的眼神也變得不太對勁起來。
啪唧。
像是有某種事物斷裂的聲音在齋藤腦海響起。
他的表情瞬間變得猙獰起來，並大步朝著悠介逼近，嗓子裡擠出了似野獸一般的森然咆哮。
“……只不過是個靠下作手段，去逼迫女生跟你交往的溷蛋，少給我大言不慚了——！！”
此刻這麼怒吼著的齋藤全然沒有平日的謙和，腦中以幀為單位飛速閃爍著，眼前之人與自己喜歡的女生相處的畫面。
牽手、接吻、出雙入對，以及少女那奮不顧身也要保護他的樣子。
所有的一切都讓齋藤感到無法忍受，最後定格在眼前的，是那人曾在籃筐上俯視自己的身影。
心臟劇烈地蹦跳著，體內的血液加速流動，怒氣直衝腦海，周圍的環境彷佛一瞬間變得模煳。
齋藤緊緊咬著後槽牙，太陽穴附近青筋畢露，然後向後抬起拳頭，朝著少年用力揮出。
時間好像一瞬間放慢。
在他的視野之中，就見少年微微勾起了嘴角，臉上全然沒一絲慌張，有的只有睥睨般的嘲弄。
——啪。
一聲脆響自拳頭與掌心的接觸面發出。
還不等齋藤反應過來，那修長的五指就根根併攏了起來，包裹住他的拳頭。
接著……
加藤悠介開始加大力量收縮。
“……！”
感受到從手上傳來的擠壓感，齋藤不由微微色變，並試圖把手抽出。
只是對方的手就像是夾在他拳頭上的臺鉗一樣、紋絲不動，只是持續不斷地朝內收縮，指骨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咯吱咯吱……
皮膚與骨頭摩擦的細微聲響鑽入耳中。
“——！”
像是要把他捏碎似的，一股劇烈的疼痛自那裡產生，迅速傳到進神經。
齋藤的表情變得猙獰扭曲，額頭上滲出冷汗，卻是死死咬著牙關，不讓自己叫出聲，隨即又抬起腿邊的另一只拳頭，朝少年胸口鑿去。
“啊！”
這一幕不僅所有的學生都看見了，就連站在加藤悠介身後的沙優也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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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無不是驚訝地倒吸了一口氣，並震驚地停住呼吸。
“……悠介——！”
少女下意識地驚呼出聲，想要上前阻攔，卻因為身體的遲鈍而力所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幕。
“——快住手！齋……”
咚。
沉悶的擊打聲在眾人耳中響起。
人群裡的谷口依舊維持著伸手的姿勢，口中的藤字都未說完。
“……唔、啊！”
齋藤發出了痛苦不堪的聲音，彎下了腰。
加藤悠介鬆開握著他拳頭的手，皺眉揉了揉自己胸口，那裡有一點點氣悶感。
“……你怎麼樣！”
沙優慌忙跑到悠介身邊，臉上寫滿了焦急，只是本能地將手按在他胸口，輕輕揉著。
“沒事，他的力氣不大。”加藤悠介輕聲安慰道，臉上露出笑容。
啪噠啪噠的，眼淚就從少女的眼眶湧出，猶如斷了線的珠子，動人而憐愛。
而其他人也是紛紛回過神來。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臉欲言又止。
“那個齋藤居然動手了……？”
“這已經……算是暴力事件了吧？”
“話說挨了那麼一下子，為什麼巖波他沒事……？”
“重要的是，這算不算是被說中心事，惱羞成怒的翻臉啊？”
加藤悠介抬起頭，看向正交頭接耳的人群。
一對烏黑得像黑色潭水似的眼睛，像是在考察著別人似的從人臉上掃過，威嚴可謂而又深不可測。
覺察到他的目光，眾人先是紛紛看來，又相繼選擇迴避。
直到教室變得安靜，悠介方才開口說道：“沉默的暴力往往勝過其他，如果有人知道是誰做了這種事情，希望可以在私下來告訴我。”
無人回應，也無人質疑。
經過剛才的事情以後，似乎誰也不想在這件事情上觸黴頭了。
就在這時……
“美咲老師，請來這邊……！”
走廊傳來了兩道腳步聲。
下一秒。
一低一高的身影就出現在了教室門口。
正是剛才離去的真坂結子，以及擔任女籃教練的美咲老師。
後者的臉上充滿了嚴峻，大概是已經聽說了這裡的事情。
只是當她看到教室裡的情況時，卻是十分疑惑。
沒有去管在見到她以後變得一臉乖巧的圍觀者，美咲老師直接看向了教室中央。
她的目光在身體筆直的加藤悠介，與抱著一手半蹲在地上的齋藤之前切換。
臉色又慢慢變得嚴肅起來。
“巖波，齋藤，跟我走，其他人立刻去上課。”
聲音裡充滿了不容拒絕的味道。
看到沒被找麻煩，學生們紛紛如蒙大赦，從教室裡面魚貫而出。
很快的，現場就只剩下了幾個當事人。
加藤悠介低頭看著眼前的少女，輕聲說道：“你也去吧，和結子一起。”
沙優有些倔強地咬著下嘴唇，定定看著他，紅紅的眼睛裡滿是固執。
於是悠介便又說了一句：“放心吧，等處理好這件事我就來找你。”
說完這句話以後，他將目光轉向一旁走來的真坂結子，輕輕點了一下頭。
“沙優就拜託你了，結子。”
“巖波同學……”結子喃喃著，伸手扶上了沙優的胳膊。
加藤悠介這才向著外面走去。
那裡的美咲老師正雙手抱胸，身邊還站著陰沉著臉的齋藤，等待著他。
在兩名緊跟著走出教室的少女擔憂的目光中，叄人的身影一起消失在了走廊盡頭的樓梯。
◇
體育課結束之後，處理結果被貼在了教學樓裡的公告欄上。
「鑑於二年3班的巖波、齋藤兩人所造成的不當影響，現決定停學一週。」
最終，加藤悠介還是沒能遵守與少女的約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