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院士小區。
繞是在二月份，霍來恩家中的暖氣也開得很足，溫暖如春。
作為一座長期被劃歸南方的城市，省城在過去數十年都沒有暖氣這一說的，但隨著可控核聚變的落成，對餘熱的利用讓省城也擁有了北方城市的供暖系統。
目前國際能源組織已經達成了共識，即地球上的可控核聚變電站應當以氘氚聚變反應為主，氦三反應堆為輔。
這種共識的前提要件，除了一方面氘氚聚變在氚增殖獲得了巨大突破，達到了99.8%以上的自持回收率之外，更重要的還是因為氦三是目前太空旅行的唯一聚變燃料——相比氘氚聚變引擎，它非但便宜不說，而且更加安全，同時也更適合在太空中建立電站。
畢竟氦三聚變可以不用燒開水。
因此，氘氚聚變反應堆餘熱利用，便是相當重要的一個課題。
霍來恩老爺子接過妻子遞上來的果盤，隨後放到葉銘的面前：“來嘗一嘗，這是用反應堆熱能種出來的水果。”
果盤裡放著芒果，葡萄，香蕉等等熱帶水果，葉銘笑著拿起一粒葡萄放進嘴裡：“嗯，挺甜的。”
“聽說在問星號上也有水果種植基地？”
“有的，非但有水果種植基地，還有養殖基地。”
“嗯……”霍來恩教授嗯了一聲，隨後便含笑望向葉銘。等到後者連吃了幾顆葡萄之後，他才輕聲道：“如果我們的理論正確，可以把三維實體物質偽裝成資訊，固然是可以實現精準的人造蟲洞瞬時通訊，但它還是掩蓋不了我們無法在擺脫蟲洞的現狀。”
葉銘又拿起一根香蕉，輕輕點頭。
“對於蟲洞的背後，我與你持相同的觀點。”霍來恩教授沉默了幾秒後，略微有些嚴肅地道：“我們確實不能指望我們進行時空跳躍的每一處蟲洞的背後都是安全的，或者沒有文明所在，或者文明被終結。”
葉銘再次嗯了一聲。
霍來恩教授認真思索了幾秒後繼續道：“我們現在正在努力確認，看時間是否在高維空間中有意義。很可惜……”
葉銘馬上道：“無法確定。”
“是的，無法確定。但你傾向於認為呢？”霍老爺子望向葉銘，眼中充滿了期待。
葉銘放下了香蕉，眉頭輕輕地皺起。
才從航天城返回就被霍老爺子請到家中，他肯定知道這位老爺子是有事和他商量，或者問題和他討論。
而且，他大概還能猜出來老爺子的想法是什麼。
在過去數年中，老爺子一直致力於高維空間的研究工作——說準確點就是，老爺子一直都在考慮建立不同維度之間的座標系，甚至他還在感慨，要是有生之年能夠搞定，那就死而無憾了。
別小看了這個不同維度之間座標系的建立——它不是一個純粹的數學模型，而是具有實際意義，甚至是重大實際意義的理論！
因為一旦建立座標系，就意味著可以透過升維降維的操作來瞬間完成位置的移動。
但在那之前……需要確定時間的意義。
這時，佩妮教授端著兩杯茶走進客廳，見到自己的丈夫和葉銘同時有點焦頭爛額的模樣，佩妮教授便微微一笑，放下茶杯後順勢坐到一側。
“什麼問題能把葉銘教授也難住啦？”
她這一打岔，葉銘也抬起頭來，道了聲謝又看了一眼霍老爺子後笑道：“教授給我出了一道難題，想讓我設計一個可以瞬移到任意地點的裝置呢。”
佩妮教授是做經濟的，對理論物理可謂是一竅不通，此時聞言便是一怔，隨後望向丈夫：“你們物理學已經發展到這種程度了？類似於哈利波特世界的傳送術嗎？”
“哈哈哈，當然不是！”霍來恩老爺子哈哈大笑：“我們是有理論基礎的！”
葉銘也笑，他見佩妮教授一頭霧水，便順手在茶几下拿起了一張白紙。霍來恩教授見狀馬上摸出了一支鋼筆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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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銘快速在白紙的一端畫了一個小點，又在另外一端畫了個圓圈。
“佩妮教授你看，我們假設這張白紙的這一面是個二維世界。而這個點，就是二維世界的飛船，它的目的地是這個圓圈。”
佩妮教授點頭：“按照兩點之間，直線最短的原則，它保持直線距離就可以用最快的速度移動過去，對吧？”
“是的。但是，這個最快的速度是多快呢？”葉銘笑眯眯地看著佩妮教授。
佩妮教授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看著白紙。
“這個二維世界的速度，由我們規定——現在，我就規定它，每小時移動的距離最多不能超過0.1釐米。”
佩妮教授輕輕嗯了一聲，馬上望向葉銘：“這對應三維世界的光速不可超越？”
“是的。”葉銘含笑點頭：“回到紙上，我們現在目測該點和它的目的之間的距離為二十釐米，那麼它的最少時間，就不低於200個小時。”
“現在，我們有幾種方式讓這個點瞬間移動到它的目的呢？”
佩妮教授再次一怔，她畢竟也是教授，而且老公還是大物理學家，怎麼可能一點都不懂，聞言馬上拿起白紙，彎曲了紙張，讓那個小點對準了圓圈。
“這樣是不是就能瞬間抵達了？”
“沒錯！”葉銘哈哈一笑：“這就是蟲洞的模型，空間彎曲。”
“嗯……”佩妮教授見丈夫也含笑看著自己，便知道這顯然不是這二人所討論的。但想了想後，她還是放棄了：“還有的辦法呢？”
“還有的辦法就是，我們把這個點……拿起來。”
葉銘用筆在白紙的點上點了一下，隨後迅速將筆尖落在了二十釐米外的圓圈中。
“再放進去就可以了。”
“這就是，將二維的飛船，升維到三維空間，使其不遵循二維世界的速度上限——準確地說是空間位移的上限，從而在三維空間快速移動，最後再回到二維世界的目的地。”
霍來恩教授補充道：“換成我們討論的，就是我們要將三維的飛船，送到四維，然後再回到三維的指定地點。”
佩妮教授：“現在的難度是？”
“現在的難度有兩個，第一個是，我們現在不確定四維空間的時間是否與三維空間無關，換言之，就是進入四維空間的飛船，能否在‘瞬間’進行空間位移。”
“第二個則是，我們要如何確定，當飛船從四維空間出來之後，它的位置便是三維空間我們要的目的地。”
佩妮教授：“……好吧，你們聊，有需要叫我。”
葉銘和霍來恩教授對視了一眼，隨即哈哈大笑。
……
“教授，如果你問我，我傾向於認為，三維的時間，在四維空間中是沒有意義的。”笑過之後，葉銘謹慎地回答：“或者準確一點說，當三維物體在四維空間中進行位移時，我們三維世界的時間不存在感知的意義。”
霍來恩老爺子一愣，隨即眼中升起了喜悅：“那就是，理論上只要建立座標，就是可行的？”
“是的。而且，我們還需要找到一種在高維空間中進行位移的方法——推進器的帶來的位移，在四維空間中沒有任何意義。”
霍來恩教授重重點頭，目光灼灼地望向葉銘：“所以，葉銘，你還在等什麼呢？”
——長達數年的研究，讓霍老爺子深知，自己或許是這個世界最渴望弄清楚維度宇宙的人，但……真正說對維度世界的理解更深，更能夠視線自己願望的人……
他很清楚，這個人應該就是葉銘。
教授知道時間是讓人最不能抗拒的物理本質之一，這兩年來，隨著年齡增長，他越來越感覺到了在精力和思考上的力不從心，以至於他現在很多時候都是在學術會議上做啟發式的總結。
而那個最接近昭示宇宙真理的人……
卻一直都自詡自己是個工程師……
跑去造那些什麼太空城，宇宙飛船。
是，他承認這些有意義。
但比弄清楚宇宙的真理更有意義嗎？
那不是開玩笑的麼……
只要葉銘願意將精力放在維度理論上，他相信，或許自己就能夠有看到實現“傳送魔法”的那一天。
迎著霍來恩教授的目光，葉銘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片刻後，他緩緩呼了口氣。
“教授，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我現在還缺少工具。”
“什麼工具？”
“一個空間度規。”葉銘咬著唇，輕聲道：“在過去數百年中，那些先輩創造了無數經典的空間度規來供我們解釋世界，完善理論……但也給我們造成了麻煩。”
“要統一不同維度的座標系，我們就需要建立一個能夠適應任意維度的空間度規。”葉銘說著望向霍來恩教授：“我曾經想嘗試，但一來精力有限，二來……它很難從工程上被驗證，所以我才寄希望於從外星文明上看能不能找到靈感。”
“現在看來，蒼藍星的文明……或許並沒有觸碰到這種程度的知識。”
“你其實已經完成了四維空間的度規對吧？”
“對，但它目前不能用於三維空間。”葉銘點頭，遺憾地道：“現在我缺少傳遞的引數。”
老爺子想的，他當然也想過。
但正如老爺子所言，這種人造蟲洞，依舊無法擺脫光速的上限，以及現實中存在的蟲洞。
而那些天然存在的蟲洞……是有危險的。
別看蒼藍星的探索搞得如火如荼，甚至還已經派遣了載人科考隊過去。
但誰都知道，這其實是在冒險——賭的就是“炮彈不會落在同一個彈坑”，消滅了蒼藍星的文明，不會恰好在人類抵達蒼藍星的時候再回來看一眼。
然而，萬一呢？
因此，現在大連造船廠那邊，正在開足了馬力建造可以生成高維空間膜的尋星號，用來堵上蒼藍星所在星系的蟲洞。
但凡玩過RTS遊戲的都知道，開了分礦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堵路。
雖然太空探索不是玩遊戲，但防禦的思維卻是一脈相承的。
那麼……如果能夠搞定“全圖傳送”這種技術，那就意味著，人類將再也不用擔心因為頻繁地穿越蟲洞，或者去面對未知的蟲洞了。
他之前在航天城提出的“人造蟲洞”想法，對於普通人而言，那已經是難以想象的“偉大前景”。
但如果能夠實現這樣的任意座標傳送，那將會是……
最終極的夢想！
“而且，我還認為，我們要建立整個宇宙的座標體系，首先要弄清楚我們的宇宙。我們現在，連我們宇宙的模型都沒搞清楚。怎麼能建立座標？”葉銘再次呼了口氣，目光望向茶几上的那張白紙。
白紙上的一個點，一個圈，分外分明，一目瞭然。
“或許只有站在更高的維度，才能認清楚我們這個三維的世界。”
霍來恩教授默默點頭，隨後望向葉銘：“那探測器，或許就是契機？要不然，我們多送幾個探測器到高維？”
“嗯……可以。”葉銘頓了頓：“如果可能，或許我們可以送一個蟲洞傳送器進去。”
見霍老爺子眼睛一亮，葉銘馬上打補丁。
“但不是現在！”
——現在牛主任正在往省城趕，就要親自見他一面，讓他當面說清楚，到底還要準備多少錢。
倒不是說這錢不能花，不敢花。但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啊！
最近這幾年，無數龐大的工程不斷上馬，就算是再解放了生產力，再獲得了月球的資源，再解決了能源問題……
但生產力的提升，依舊是需要時間的。
而生產力的提升，除了要體現在建立那些偉大的超級工程之上，還要體現在……民生之上！
你總不能老百姓窮得1B，還在太空大搞建設吧？
戰時沒問題，可現在沒威脅嘛！
因此，牛主任，或者說他代表的這個國家乃至整個人類的最高決策層，確實是有些著急上火的。
你說，他怎麼敢給霍老爺子做什麼承諾。
然後……才離開霍老爺子家，葉銘馬上便接到了牛主任的電話，讓他在辦公室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