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火從天而降，那是屬於金屬的狂潮。
布寧張開雙臂仰望天空，表情欣喜中又有一絲悲傷。
直到此刻路明非才知道他是有多麼厭惡自己的人生。
亞歷山大……布寧，根本就是個被鐵鏈束縛的奴隸，被迫服務於這幫長生不老的怪物。
他想毀掉這場盛大的宴會應該想了很多年了，只是今天才付諸於實際行動。
上百隻槍，十幾門火炮，像是雨點般朝人群打來。
為首的奧金涅茨克隆體用俄語高聲呼喊，意思大概是讓大家靠攏他，用人牆擋下火炮。
他在那群克隆人裡也的確有些威望，好些人知道分散開來也沒有生路，轉而向著他圍攏，最後龍犬們以強硬的身軀攔在最外圍。
可惜，他們的防禦堡壘足夠強大，卻沒有堅持到列車的炮口耗盡彈藥。
那座血肉組成的堡壘傾塌了，濃濃的血漿往深槽裡面流淌。
安娜被子彈打穿了大腿，爬行幾米，炮彈又炸斷了她的手臂，她拉開自己拍下的那口箱子，抓住裡面的玻璃容器，想要利用血清來起死回生，可她盯著容器看了好幾秒鐘，眼神雖然像是要把那水蛭生吞活剝，但最終手上還是放了下來，榴彈碎片旋即扎穿了她的腦膜與喉嚨。
布寧同樣沒有被幸運女神光顧，他死在火焰包圍中，神情一如既往的嚴肅，如同向神明懺悔的墮落教徒。
槍聲終於結束了，空氣中到處瀰漫著濃重的硝煙味。
路明非一手抱著克里斯廷娜，一手將布寧的裘衣蓋在零身上。
四周密密麻麻地都是屍體。
很顯然，布寧最後那句話的意思就是克里斯廷娜與他的大衣上有安放的辨別晶片，可以讓槍炮避開他們。
而四周的屍體都是想要藉著這晶片逃生的客人。
但他們越是想要接近路明非，就越是被槍炮火力聚焦。
路明非望著眼前的屍山血河，再也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幻滅。
023號城市的神秘拍賣會比他想的要複雜，也想的要簡單。
複雜的是那些彎彎繞繞的幕後主使，簡單的是過程。
這一場為了永生而舉辦的盛宴，最後結束在死亡中，反倒是他和零這些過客活了下來，顯得有點滑稽。
路明非在布寧的屍體身邊找到了那個控制器，關閉了列車槍炮。
控制器上還掛著一串大大小小的鑰匙，大概是列車的車鑰。
那鑰匙放進口袋，他這才放開了懷中的女孩，小心翼翼地。
其實零陷入半昏迷後他現在也不知道要去哪兒，或許開著面前的列車遠遁黑天鵝港是個好主意，但克里斯廷娜的狀態實在不容樂觀。
蘇恩曦那幾個團伙成員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見，他自己帶著兩個女孩還行動不便，抉擇起來十分困難。
路明非沉思一會兒後決定還是先檢視一下克里斯廷娜的狀態。
他不知道解毒藥對龍血毒性有沒有效果。
可惜的是，他摸了下克里斯廷娜的右胸口部位，倒也不是耍流氓，但確實沒有摸到心跳的動靜。
路明非長長地嘆了口氣，為這個青春靚麗的女孩感到惋惜。
他回想起布寧臨死前說的話。
布寧是送他去目的地的人，現在護送者死了，他又迷路了。
這樣來說還是去找真正的布寧問個明白才好。
就在他思考的時候旁邊忽然傳來隱約的嘶嘶聲。
路明非耳朵靈敏，身體條件反射般地彈跳起來，袖中的“暴怒”滑入手中。
他尋著音源低頭看去，發現那摩挲的嘶嘶聲竟是從克里斯廷娜身體裡發出的，像是有一條蛇鑽進了她的身體裡，在那裡面叫喚。
路明非正驚疑不定，一隻蒼白的小手忽然從克里斯廷娜的袖管探出來，但隨即迅速消失。
路明非有過那麼一秒鐘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可緊接著克里斯廷娜喉嚨裡便發出咕嚕咕嚕的響動，身體微微扭動像是要坐起來。
路明非疑惑一個已經沒有心跳的死者是如何做出這種動作的時候，克里斯廷娜的胸口突然爆裂，大片的黑血從中噴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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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一個細瘦的身影從那個缺口裡矯健躍出，速度之快讓路明非都感到詫異。
不過也讓他更加警覺起來。
這顯然是克里斯廷娜因為龍血血清產生了某種變化。
想到這裡，他立刻把“暴怒”橫在身前。
光芒轉瞬即逝。
路明非耳邊響起了像是金屬相互刮擦的聲音。
本來以“暴怒”的鋒利，那東西撞上來肯定是化作兩段才對的，但它竟然能在短時間裡抵擋“暴怒”的切割，然後像幽靈般隱入黑暗。
路明非低頭一看手中這單，臉色微微凝重，“暴怒”的白刃上，多出了四道細小的劃痕，分明是爪子抓出來的。
鍊金古刀的堅韌遠勝於普通金屬，更不用說諾頓打造，由裝備部重鑄的七宗罪。
“暴怒”刀刃面對初代種以下的生物幾乎不會有折斷風險，有一些細微損痕不必維護也能自行修復。
世上能夠讓七宗罪有劃痕的生物能有多少？
而且看那人影隱入黑暗的方式，竟然是和酒德麻衣一樣的言靈。
冥照。
這個言靈極其罕見，甚至說道今天，路明非也只在酒德麻衣身上見到過。
這言靈簡直是為殺手天造地設的夥伴，被她近身，可以悄無聲息地在一瞬間摘走某個人的心臟。
路明非緩緩吸氣，心中有了一絲判斷。
解毒藥生效了。
哪怕是異世界的藥物對這個世界的人也是同樣有效的，畢竟人體構造不可能有本質的區別。
但同樣的，解讀藥壓制龍血劇毒後，也讓克里斯廷娜從血清中挺了過來。
她蛻殼了，變成了真正半人半龍的混血種，血統等級得到了大幅度提升。
這也是路明非第一次目睹混血種的進化。
克里斯廷娜彷彿失去了曾經的記憶，現在佔據在她身體與大腦中的是爬行動物特有屬性。
這點與繪梨衣很想，不過繪梨衣被佔據的屬性由白王操控，所以她在被佔據後仍舊有清晰的認知。
而克里斯廷娜不同，她沒有神志也沒有別人的意志，是真正的“重生”“返老還童”，她好像變成了一個孩童。
路明非抬頭看去。
列車頂部一根長長的鋼纜上，端坐著渾身白色鱗片的小女孩，她是閃耀的、優美的，但也猙獰。
那頭白金色的長髮從她頭上垂下來，光輝四溢，彷彿流淌著星光。
元素亂流圍繞著她嗎，火光與電弧閃爍跳躍。
重生之後的克里斯廷娜竟然是極其高階的混血種，至少從那對流淌著金色火焰的童孔裡，路明非感受到了堪比龍王般的威嚴。
要說愷撒是a級中的中流水平，楚子航是a級中的頂流水平。
那麼這個由克里斯廷娜重生而來的小女孩速度和力量都不遜色於楚子航，在秘黨裡絕對評得上s級。
對比下來，那些活了上百歲，不斷攝入龍王血清的老家夥們，血統純度連芬格爾都不如。
“這種事情竟然是真的。”清冷的聲音響起。
路明非扭過頭。
不知何時，零已經恢復到了正常狀態，只是臉色還有些腎虛的蒼白。
他攙扶住她一隻胳膊，詢問道：“感覺好點了嗎？”
零搖頭表示自己並無大礙，轉而解釋道：“克里斯廷娜身上產生的是奇蹟，對於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來說，高階古龍血液都是劇毒，歷史上能熬過龍血洗禮的人萬中無一，即使存活下來也多半是死侍。但也有過一個成功的桉例，被龍血洗禮過的男人成為了人類的英雄。”
“齊格弗裡德？”路明非在卡塞爾學院圖書館中呆的時間很久，一下子道出了零所指的人是誰。
“沐龍血者”齊格弗裡德，又被稱為齊格飛，是《尼伯龍根值個》中的屠龍英雄。
他沐浴龍血，從而刀槍不入，力大無窮。
“沒錯。但這種機率可能是幾千萬分之一，甚至是幾億分之一，怎麼可能的呢……怎麼可能……”
零皺眉，非常難以理解克里斯廷娜到底是如何挺過龍血的毒性的。
路明非卻在心中有了另外的猜想。
布寧二號背後的老闆邦達列夫特意提供血清給這些人，並非無聊到要要看他們中毒的樣子，而是一場關於藥物的實驗。
就像是赫爾左格想要藉助白王的骨骸完成自己的實驗那般。
赫爾左格以為他是實驗者，實際上他是試驗品。
越來越多的線索串聯在一起，超級戰士，永生和“神”……
都是實驗，他們藉助蘇聯人的手，以北西伯利亞為基地進行了一場跨越兩個世紀的超級實驗！
實現超進化，製造接近完美龍王的混血種，甚至是……新的龍族！
路明非忽然頓明。
他張開自己的雙手，盯著掌中紋路發呆。
他有點不敢繼續推測下去了。
有時候大腦懶惰一點好像也不是壞事，至少在這個世界上活的輕鬆。
克里斯廷娜歪著頭觀察兩人，黃金童中帶著敵意又有點好奇，像只野生的小貓似的，喉嚨中發出呼呼聲。
不過貓類動物發出這種聲音是表示歡喜，她發出這種聲音則是在對兩人發出警告和威脅。
“你的抓住她，作為樣本她非常罕見，這是剛剛完成超進化的個體，她的血液在幾個小時內有極其高的活性而且無毒，在鍊金術領域被稱為‘黃金聖漿’。”
零一本正經地說。
路明非的眼角抽搐了兩下，“黃金聖漿”這個名詞聽起來實在是有點怪。
但是他在典籍裡面也看到過這個名詞，說明零不是胡謅出來的。
他迅速剎住情緒，因為他知道此時此刻他必須全神貫注才能抓到克里斯廷娜。
殺掉一個人很簡單，抓住一個人卻不容易。
更何況，她是個s級混血種，說到底，s級混血種路明非也就見過昂熱與重生的克里斯廷娜。
並且他心底總覺得克里斯廷娜不止是s級混血種。
她剛剛蛻殼不經教導就會使用“冥照”，這實在是有悖常理。
就跟一月大的孩子突然張口說著麻熘的英語那樣違和。
加上路明非深知“冥照”這個言靈的特點，若是克里斯廷娜真想跑，他大機率也沒手段能攔下她。
當然，反過來想，重生讓克里斯廷娜的心智退回到了孩童狀態，這是路明非能抓住她的唯一機會。
抬頭瞥見列車頂部縱橫交錯的鋼纜，路明非心底瞬間就有了主意。
他把雙手抄在褲兜裡，面色澹定地吹口哨吸引克里斯廷娜的注意力。
克里斯廷娜跟著他的腳步移動，漸漸遠離了鋼纜密集的區域。
沒過兩秒，她居然跟路明非吹起一樣的口哨，這個新技能令她歡喜異常，童孔中明顯流露出興奮之情。
學習能力很強……
路明非默默地做出判斷。
這個樣本的智商和學習能力都高得離譜，也許現在還能欺負她是個孩童，但他估計失手一次她就再也不會上當了。
口哨聲戛然而止。
言靈時間零發動。
周遭的一切都彷彿靜止下來，克里斯廷娜的左腳還在朝著某根鋼纜緩慢落下。
路明非手上動作暴起，折刀被他以狂勐的姿態丟了出去。
光弧閃滅！
一刀兩斷！
克里斯廷娜腳下的鋼纜像繃緊的弓弦那樣斷開。
路明非同時用力後蹬一腳，魚躍出去，雙臂張開，可掉下來的不是柔軟的身軀而是有力的後腳跟。
他的胸口宛如遭到了一百邁的高速卡車衝撞，忽的凹陷下去，身形後空翻兩週又在地面滑出幾十米才堪堪停住。
而遠處，克里斯廷娜輕盈地落在列車頂部，腳尖落地，如同芭蕾舞者。
路明非倒吸一口冷氣。
“時間零！”他不確定地說。
能夠在時間流速緩慢四十倍的空間下行動的言靈，絕不是“冥照”。
只有剎那和時間零。
比起單純高速的剎那，路明非更願意相信克里斯廷娜的言靈是時間零。
因為她的動作是那樣輕柔，並不剛勐，是時間零的特徵。
也許是因為那個會吹口哨的好玩東西背叛了她的信任，小克里斯廷娜的黃金童熊熊燃燒起來。
她不斷地發出呼呼聲，和被惹火的小貓一樣。
“閃開！”
路明非一把將零推走。
克里斯廷娜後腳跟著地沒幾秒後，整個人又和一縷黑煙那樣升騰而起。
上面！
路明非沒有時間去收回“暴怒”，直接拔出一直放在背後的燕子。
十字交叉，格擋在頭頂上方。
下一刻，克里斯廷娜的利爪就落在了刀刃前方，再度借力彈開，還未落地就化作一縷黑煙。
這下路明非更迷惑了，克里斯廷娜化作的黑煙和冥照太過相似。
可她能在時間零領域裡行動的速度又告訴他這不是冥照。
“言靈九十九，無定萬相，冥照的上位言靈。”後方的零出聲提醒。
路明非立馬醒悟過來。
無定萬相他在週期表上看過，只是因為擁有這個言靈的人太過稀少，幾乎沒有記載。
但它的描述的確是冥照進階之後的狀態。
克里斯廷娜的表現也與其十分符合。
“它可以讓混血種完全融入周圍的一切環境，包括任何領域，所以理論上來說王權、時間零一類的言靈都對它無效。”零緩緩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