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驚疑不定，君痕月卻似早有預料。他從包裡拿出一張連弩，箭槽裡裝載了十支弩箭，遞給陸離。
“君殿主，這是……”
“普通的連弩，給你練習所用。你既已練過箭術，掌握了御器之‘道’，又目明視遠，擁有得天獨厚的條件，現在可以上手操作了。連弩用熟之後，我會給你一張‘破心弩’，我相信你一定能夠好好操縱它。”
陸離的心砰砰直跳。破心弩是御器殿重寶之一，謂“破心弩”，由君痕月和趙辰良改良過的一種重弩，威力極強，殺傷射程最遠甚至可達一里。優秀的弩手藏身黑暗，甚至不必現身，便可數百步外取敵性命，令人聞風喪膽，殺人誅心，所以稱之為“破心弩”。
但破心弩使用條件極為苛刻，眼光、準頭、耐心、內力缺一不可。能熟練使用破心弩的人，在御器殿內都算得上是“精英”的存在。君痕月栽培之心良苦，陸離深受感動，甚至還有幾分惶恐。
君痕月將背後的弓也取了下來。但他不抽箭不引弓，只是淡然說道：“仔細看。”
陸離運起內力，向馬蹄聲傳來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匹江湖中最常見的青鬃馬，馬背上的人頭戴斗笠，帽簷低垂，看不清面孔。君痕月冷然說道：“他就是我們今晚的目標——陸離，射殺他！”
陸離一驚，下意識地舉起手中的連弩。來人越來越近，已經不再需要內息相助，也能夠看到巨大而模糊的人影。他絲毫沒有察覺到危險的來臨，因為陸離和君痕月隱於暗處，黑夜便是最好的偽裝。
就在青鬃馬從兩人身前越過的剎那，君痕月低聲喝道：“放箭！”
陸離的手指扣下機括。
弩箭“嗖”得飛出去，卻只是插入青鬃馬迅捷的後腿。馬受驚嘶鳴，那人感到不對，立刻長身躍起，棄馬落地，頭也不回地向前飛奔。
陸離手忙腳亂地連扣機括，將箭槽裡的弩箭一支一支射出。但他的手抖得厲害，竟無一箭射中那人身邊三尺。
君痕月微微搖頭，好整以暇地彎弓搭箭。箭引長嘯，準確地插入他的後心。那人在箭的力量帶動下還向前踉蹌了幾步，方才撲倒在地，再也不動了。
君痕月和陸離走上前去，將那人的身子翻過來。這是一張年輕人的面龐，睜大眼睛，滿臉驚恐。不知道為什麼，陸離忽然就想起黃山寨中鍾筌那張年輕的臉，呻吟一聲，跑到路邊，扶著樹，大聲嘔吐。
但是晚飯沒吃，什麼也吐不出來，只是滿嘴苦澀。
“怎麼了，還有做好手染鮮血的準備嗎？”君痕月站在他身後，問道。
陸離用袖口抹了抹嘴，回過身子。沒有月亮的夜晚，連君痕月的表情都有些模糊。他安靜地站在那兒，深邃的瞳孔裡似乎染盡深沉的夜。
“為什麼要殺死一個無辜的人……”
“這是任務。”
陸離咬咬牙。
“但那人也死有餘辜。他與被隔離於關外的異族勾結，暗中傳送情報。刺客雖然手染鮮血，但聽風閣的劍卻只為良善之人而拔。”
陸離松了一口氣：“君殿主，對不起……”
“不必道歉，因為那只不過是自我安慰是說辭。我們每年接那麼多工，又怎麼能保證每一個被殺之人都有被殺的理由？就算世人有罪，是否死亡是唯一的懲罰方式呢？”君痕月淡然一笑，“而當你手中所染鮮血越多，你就會越來越懶於思考這個問題。最終在血海中沉淪，是每一個刺客的宿命。聽風閣內力增強在於‘殺意’累計，其實說得準確一點，不過是如何讓魂靈更加扭曲吧。”
陸離退了兩步，覺得身子一陣一陣發涼。
君痕月沒有再說下去，而是輕輕笑了笑：“算了，陸離，你現在去想這些問題，還為時過早。若是還未真正體會殺戮，便去強談道義，不過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罷了。你只是太過單純和懦弱罷了。只不過……”
他頓了頓，搖頭：“若不快一點成長，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如何生存呢？又怎麼才能……幫助那些困於牢籠中的人呢？”
陸離的心中一震，忽然之間冷汗遍佈額頭。君痕月環顧四周，忽然從箭囊裡抽出五支羽箭，引弓，對準黑漆漆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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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向東，很快就能到青澄山的山門。”
“君殿主……”
“跑。”
陸離已經明白，不回頭，拔腿就跑。與此同時，君痕月放箭，五支羽箭同時飛向半空，又互相碰撞之後，向著四周散落。
山門就在前面，跨過這數十道階梯就能進去。可他的四周，四五個人影自黑夜中浮現，伸手抓向他。
那些乾枯的手掌已經碰到他的衣角，陸離閉上眼，覺得那近在咫尺的山門是如此遙不可及。
君痕月射向空中的羽箭恰好落下，箭箭從那些手掌的指尖劃過，將他們逼退半步。周圍的壓力陡然一輕，陸離連續跨步，終於衝入山門之中。
就像是被什麼東西阻截了，那些人影停留在山門之外。哪怕相距不過數尺，卻怎麼也不敢越過界限。
只要是在聽風閣內，他就是安全的。陸離看到一雙陰狠的眼睛，彷彿回到了百日誓師那一天。
陸離大口大口喘氣，人影緩慢退開。這時候他聽到一聲怒喝——
“君痕月！言而無信，算什麼君子？”
君痕月緩緩走來，被那些不甘人影團團圍住，卻絲毫沒有慌亂，“君某如何言而無信了？”
“你們說過，那小子只要脫離聽風閣庇護，便任由我們處置！”
“是啊……可你們，並沒有抓住他。”
“分明是你出手……”
“我只是向著半空引弓罷了，從未想過瞄準諸位。可諸位偏要往箭上撞，只能說是運氣不佳呢。”
陸離緊張地看著下面的對峙，身後卻有人叫道：“陸離。”
喚他的是個年輕姑娘，身著墨色祥雲的長袍，正是御器殿之人。他將手中的食盒遞給陸離：“君殿主吩咐過，由我帶你回菊苑去，以免路途中遇到白虎堂和朱雀堂門人，引發不必要的誤會。”
“可是……”
姑娘咯咯一笑，滿臉崇敬：“放心吧，那可是君殿主呢。這點小事，怎麼可能難住他呢？”
陸離點點頭，接過食盒，最後回頭看了眼山下，跟在那人身後，向臥房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