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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第一百一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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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迎陪著阿娣坐在草亭臺階上, 從荷囊裡翻出一個碎掉的松花餅,遞給阿娣, 道:“這是我家娘子賞的, 可香甜了。”

阿娣伸手接過,木訥地放進嘴裡,和著眼淚吃了下去, 舌尖嚐到鹹味,便拿手去抹淚,無奈越抹越多。

阿迎見她形容狼狽, 未免無趣, 拍拍手上的碎屑,點她的腦門道:“只知道掉眼淚, 哭有什麼用, 心疼你的自然心疼, 不喜你的將眼哭幹了他們也不會皺個眉頭。”

阿娣挨了一指, 倒哭得更兇了。

阿迎無法,從懷裡掏出手帕擲給她讓她拭淚,想想又從臂上解下一顆杏色香珠子, 很是不捨地塞到她手裡:“你別哭, 這是我新得的, 也給你。”

阿娣伏在膝上, 捏著翠色絲絛綴著的香珠,淚眼朦朧地還給阿迎:“我不能要,這是姐姐的心頭好。”

阿迎犟嘴道:“什麼稀罕物, 回頭娘子定賞我更好的。”忍下心疼道,“我與你繫上,也只掛得這一歲,來年沒了味,不過一顆木珠子。”

阿娣睜著淚眼,抽鼻道:“我不願離了娘子。”

阿迎將嘴一撇,立著水杏眼秀長眉,怒道:“誰個要你離了你家娘子?”又不掩妒色道,“雖然呆呆傻傻的,又生得木頭腦袋,卻撞著了好主家。”

阿娣點頭:“我家娘子是天下最好的人。”

阿迎嗤笑:“眼淚掉銅子似的,倒又誇起嘴。”掏出綵線編著一隻蜻蜓發帶,悶聲道,“你家娘子和郎主雖是小門小戶,家中攏共也只你一個奴僕,連個守門的都沒有,每日做牛做馬,做些粗使活計,累得你腰斷……”

阿娣忙道:“沒有沒有,家中活計少,很是輕省,哪裡會累?”

阿迎翻了一個白眼,輕鄙道:“好沒見識的丫頭,你能見得什麼富貴去處?那些堆金積玉的,連我家郎主與娘子都是尋常,更何況你家。”

阿娣擦淚駁道:“金啊玉的,荒年災月也不能拿來吃。”

阿迎笑道:“說你蠢你還不應,有那些金那些銀,家裡還沒米倉?米糧堆那都能黴爛長蟲子。”再看一眼阿娣,仍是嫌棄,“你家存得幾石米?不過,你家娘子待你倒好,將來無論如何,自會有你的去處,強過你在自家,被你那黑心娘為幾封銀子許給什麼人做妾借命。”

阿娣哭道:“我只跟著娘子,別的哪都不去。”

阿迎聽了,少不得又刺她幾句,笑她痴傻,笑過後,又忍不住教她:“反正你籤了死契,生生死死都是你家娘子的,你的那個要錢娘黑心妹,離得遠些,仔些剝你的皮子下來當褥子睡。”

阿娣縮了縮肩膀,後怕不已。

阿迎又道:“你那個阿妹,比你機靈百倍,熱鍋裡也能伸手抓飯,挨燙也不縮手的。”

阿娣細聲道:“家中沒米,總是餓肚。”

阿迎不理她,自顧自噼裡啪啦說道:“真是好算盤,她替你留在這裡服侍你家娘子,睡你的屋子,穿你的衣裳,以你家娘子的好心,說不得將來放她出去還許一抬的嫁妝,只把你這木頭,扔進火坑裡去燒灰。你道那個侯郎中什麼人?色中的惡鬼,奉在我家為主翁看診時,一雙賊眼,將各個平頭正臉的丫頭都看過去,吃得醉了,還動起手腳占人便宜。”

阿娣抖了抖,更堅定要老死在何棲身邊的決心。

阿迎是個不嚇得人鑽地裡不肯罷休,又道:“他娘是個老虔婆,像你這種呆子,落到她家,連皮帶骨都能吞了下去。”

“他家不怕遭……遭報應?”阿娣結巴道。

阿迎幸災樂禍拍手,樂道:“可不招了報應?侯郎中子孫根……”她剛吐三個字,便知失言,將臉漲得血紅,用手繞著腰間絲絛偷看阿娣,生怕被小瞧了去。

誰知阿娣歲小懵懂,卻是沒懂。

阿迎松了口,又暗笑:真是個呆的,娘子也真是的,送了這麼個笨丫頭給都頭娘子。

阿娣見她笑靨如花,階前烈日灼灼,燙得人心也暖暖的,二人髮間隱隱細汗,於是抬手拿帕子為她拭去函,臂上系著的香珠摻了冰片,搖擺之間,似有似無的絲絲清涼。

涼亭風靜,焦陽葉卷,何棲立在樹蔭下,笑看她們玩鬧。

她看阿娣她們,牛二娘子卻在看她,不解道:“弟妹倒將這個丫頭放在了心裡。”

何棲一愣,回頭笑道:“日日一處,行動相隨,人心肉長,便是一盆花草都牽念掛心,何況人乎。”轉臉看牛二娘子,又道,“嫂嫂待阿迎何曾不是親近縱容。”

牛二娘子不以為然,快語道:“她是我家的家生,將將知事便跟在我身邊,又作了陪嫁,到底與別個不同。”

牛二郎是個花叢客,阿迎漸長後,纖腰俏臉,也有幾分動人之處,便動了收房的心思,牛二娘子原也有些意動,到底是自己的貼心人。誰知阿迎竟是不願,牛二娘子見她哭得可憐,遂拿歲小推脫了牛二郎。

牛二郎身邊鶯鶯燕燕環繞,阿迎再有姿色也是平常,回頭倒忘在了腦後,再兼眼下許是雞腰牛鞭吃怕了,開始收心轉性,更加不提阿迎之事。

何棲折下一枝嫩葉,拿在手裡把玩,神色間帶了點戲謔,道:“嫂嫂何嘗不是有心人。”

牛二娘子“噗嗤”笑出聲來,微抬眉道:“沒道理略好一點的都便宜了他去。”

她們二人聚在一塊,也是互打機鋒,各有計算,難得這般說起貼己話,倒添了幾分的真情實意。

牛二娘子心裡一嘆,總有絲不甘遺憾。

倒是何棲窺她神色,送牛二娘子歸家時執手道:“與人交,如水如茶如酒,君子之交淡如水,你我既非君,不如作個茶酒之交。嫂嫂日後再來,我以茶酒待之。”

牛二娘子笑,應道:“好妹妹,你來我家,我也拿茶酒相待。”

二人說定,果然之後往來都備茶、果、酒、點,謀利之間,亦談心交情。

李二娘子丟了銀,在街集哀哀哭嚎,先頭還有人圍觀,防她投河跳水,誰知這婦人雖急得淚如雨下,口口聲聲要死要活,卻只在地上賴著不起,又疑眾人之間有賊偷藏著,撲將過來,扯了袖子要人還銀。

因此,半個多時辰後,人群散去,留她在那狀若瘋婦般哭嚎,又有巡差上前驅趕。

李二娘子無法,散著對發,丟魂地在臨水街遊蕩半晌,女兒丟了也不曾察覺。魂不守舍地到家後,與全家哭訴咒罵,只心痛丟銀。

李二郎見她二人去一人回,便問:“阿七呢?”

李二娘子這才發現丟了女兒,她倒不心痛,拖了條凳哭天搶地:“火燒眉毛,你來問這個賠錢貨,丟銀才是要緊,我將家中田產屋宅抵與了胡四娘,還不上銀,我們哪有活路?”

先前一條藤上一家人,頓時吵個雞飛狗跳,一地雞毛,阿七早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李老翁沾了漿糊,白紙糊在燈籠骨架上,小心晾在一邊,這才起身進屋,從懷裡掏出一個銀錠放在屋中桌案上,一屋人瞪著這雪雪白的銀子歇了聲,倒似被捏了喉頸的水鳥一般,伸脖嚥氣。

“阿娣的曹主送回來的,道你遺失了銀,二媳,將銀還了去。”李老翁老淚縱橫,“自己的骨肉,與她一條活路罷,將阿七也尋回來。”他說罷,重揹著腰出去砍竹片條篾。

李家上下片刻的難堪,李二娘子先回神來,連滾帶爬衝過去將銀錠揣在了懷裡。

李三娘子,歪歪嘴,希翼道:“阿娣的曹主好心,求求情,許就點頭將阿娣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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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娘子見過沈拓,那個郎君八尺男兒,做著天差,行動便要拿刀,借她十個膽也不敢去他面前糾纏,因此,只當李三娘子放屁,半個字都不願回他。

她一抬腿,李二跟著窩囊起身,默默跟在她後頭,回了自家,見炊煙裊裊隱有飯香,先將小兒摟在懷裡,再罵四女大手大腳費了米糧,揭蓋又加了一勺水下去。

李二低頭問道:“娘子,阿七……”

李二娘子哄著小兒,拍著逗著,一臉慈愛,道:“丟便丟了,家裡養不起,幸許她自己能掙條活路呢。”

沈拓既有心收拾胡四娘,除卻歪七等人,也另作了安排。只歪七綠林作風,既想替天行道,又想發筆橫財,獨他與他的同夥最為熱心。

越看越覺得這婦人可惡,專做風月之合,嗖人賣女賣妻,實是淫媒一個,家中又暗設苟合之所,常有妖調婦人、風情寡婦上門小坐,更讓歪七嘖舌:這胡四娘不知怎生的口舌,與她走動的竟有出家落髮的尼姑,不知怎麼被撩動了春心,做出這等有辱佛門之事。

一日黃昏,昏沉有雨,黑瓦灰牆,暗生魑魅。

歪七避雨蹲在一棵老樹下,正蹲得兩腿發麻,起身欲要歸家,便見胡四娘鬼頭鬼腦、腳步匆匆拉著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小娘子進了巷口。

待二人走得近,歪七定睛一看,著實吃了一驚,這小娘子他識得,竟是李家阿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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