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五年後-
奶奶想回落陰山看看。
這些年,他們都沒正兒八經回去過了,奶奶腿腳不便,也不耐折騰,年紀大了,更是懼怕長途跋涉。
於是只每年驚蟄回去給父母掃墓,其餘時間,也不大回了,甚至每次除了萬奶奶,都儘量不驚動別人。
從奶奶離開落陰山到現在,竟闊別小十年了。
於是驚蟄提前聯絡了萬奶奶一家,然後特意在暑假騰出來一週的時間備了厚禮帶奶奶回去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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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飛機照舊有人來接,只是這次林驍開車,讓司機回去了。
一輛SUV,本來林驍提議開房車,奶奶坐著會舒服些,但驚蟄白了他一眼,路修通才多少年,狹窄的地方遇上對頭車,會很麻煩。
林驍撇撇嘴:“哦。”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助理就在旁邊,沒忍住,笑了。
大概不明白小林總面對老婆為什麼經常吃癟。
驚蟄坐在副駕駛上,奶奶和一毛坐在後座。
一毛是驚蟄和林驍的女兒,之所以叫一毛,得說起家裡那只叫二毛的狗說起,二毛最開始是個被遺棄的小可憐,邢曼阿姨想撿回去,但又怕髒,就花了兩毛錢買了個袋子,把狗提著去寵物醫院做體檢了,然後就起了名叫二毛,那會兒醫生說它狀況堪憂,就起了個賤名好養活。
一毛小時候身體也不好,三天兩頭跑兒童醫院,有一次路上遇到個老太太,攔著林驍要吃的,林驍本來不想理會,但那段時間一毛經常生病,於是林驍覺得自己應該多做好事,於是便帶著老太太去吃了飯,吃飯的時候說起來自己待會兒要去醫院看女兒。
老太太從懷裡掏出來三個銅板,在他面前一撒,然後掐著指頭算了算,最後說:“你擔心的事不會發生,但切記孩子出生後的第一個名字不能用。”
老太太說完,還問林驍要了錢,說是行規,煞有其事的,但為了證明自己不是騙子,只收了一毛錢。
林驍向來不信這個,但大約太擔心女兒,還是寧可信其有了,那時候還沒起大名,所以就把小名改了。
起了幾個都不滿意,最後想起來二毛的來歷,又想起來二毛如今活潑健康,於是決定給女兒起名叫一毛。
希望一毛也能像二毛一樣健康活潑。
一毛睡著了,都沒來得及看自己心心念念的山景,沒有看到漫山遍野的樹木,鮮紅的果子,也沒有看過一閃而過的小動物。
等一毛醒的時候,他們已經到了。
她睜開惺忪的雙眼的時候,爸爸正把她從車裡抱出來,她抱住爸爸的脖子,輕聲問:“我們到了嗎?”
爸爸很嚴肅地看了她一眼:“沒有,你還在做夢。”
一毛困惑地看了爸爸一眼,林驍聳著肩膀笑起來:“真笨,跟你媽媽一樣。”
一毛都不忍心反駁他。
爸爸把她遞給媽媽,自己去搬東西了。
萬奶奶還住在山裡,山裡現在比以前更方便了,房子也重新翻蓋過,門口新鋪了石板路。
到處煥然一新。
萬奶奶耳朵聾了很多,說話很大聲,她跨過兩道門檻,顫顫巍巍迎過來,在爬藤植物爬滿的籬笆牆圍成的院子裡一把抱住奶奶,笑著:“九啊,你可回來了啊!”
奶奶也握住萬奶奶的胳膊,她已經很久沒有聽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了,人年紀越大就越感受不到自己本身的存在感的,她蠕動了幾下嘴唇,似乎才找到自己聲音,扯著嗓子喊道:“回來看看你啊!”
萬奶奶癟著嘴,露出幾分孩子氣來:“你再不回來,怕是都見不到嘍。”
她比劃了一下脖子的位置:“土都埋到這兒了。”
奶奶聽了,倒是笑呵呵的,像是起了攀比心似的,比了比自己鼻子:“我都埋到這兒了。”
最近幾年,奶奶常常提起死亡這個話題,驚蟄起初還很傷心,奶奶便笑話她,說人到了一定年紀,便也不避諱這個了,還說要是擱以前,這年紀,該給自己打棺材,縫製新衣服了。人活到這個年紀,後事能早做打算,是好事。
可驚蟄還是聽不了,她希望永遠沒有那一天。
這會兒看著兩個老小孩寒暄,抱了一毛去院子外頭看小鴨子。
她突然要接電話,然後招呼林驍過來看會兒一毛。
林驍走過去的時候順便掐了掐驚蟄的臉,驚蟄瞪了他一眼,他才笑著把三歲的一毛馱在肩膀上,一毛抱著爸爸的腦袋,有些憂愁地說:“爸爸,媽媽讓我看好你,你不會做壞事的對嗎?”
林驍扣著一毛的腿下了個緩坡往外走:“當然不會,爸是那種不穩重的人嗎?”
出門就遇到了萬堃。
萬堃當年成績也不好,跟著爸媽做起了生意,但運氣倒還不錯,賺了些錢,今天聽說沈奶奶回來,特意回來見一面,結果先看到林驍。
當年倆人還睡過一張床呢,雖然鬧得極其不愉快,互相恨不得把對方揍一頓,現在想想還有點兒好笑。
林驍衝對方點了下頭,然後晃了晃一毛的腿:“叫萬叔叔。”
一毛揪著爸爸的頭髮,有點不好意思地叫了聲:“萬叔叔好。”
一毛扎了兩個小丸子,小丸子上還綁了紅繩,看起來軟糯可愛。
萬堃愣了愣,恍惚覺得看到了驚蟄小時候,於是笑著伸手拍了拍一毛的胳膊:“跟你媽小時候一模一樣。”
性格像,樣貌也像。
林驍挑了下眉。
萬堃招呼他們進屋,林驍搖了下頭:“讓奶奶她們說會兒話吧,我帶這小鬼出去看看。”
一毛很配合地點點頭,她從小到大,都沒來過山裡,看到什麼都很新奇。
萬堃沒強求,餘光看到一旁在打電話的驚蟄,點點頭,兀自進屋了。
驚蟄接的設計院的電話,不知不覺聊了半個小時,等回頭的時候,林驍和一毛已經不知道去哪兒了。
這地方變得很陌生了,就連從小在這裡長大的驚蟄,都快不認識了。
但偶爾還是能找到舊時的影子,遠處的山峰,近處的溪流,還有那棵後來被掛了牌子樹齡五百年的樹。
門前門後仍舊種著蔬菜和果樹。
大鵝依舊邁著趾高氣昂的步子。
驚蟄走了一圈,都沒找到兩個人,於是才打了電話:“人呢?”
林驍沉默片刻:“一會兒就回。”
說著,一毛聲音插進來:“媽媽,救命。”
驚蟄:“……你爸又幹嘛了?”
一毛有些鬱悶說:“他對大鵝吹口哨,然後大鵝……唔。”
有人捂住了她的嘴,氣急敗壞:“你怎麼還告狀呢!”
不用猜驚蟄就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
其實林驍是想起自己當年被鵝追的經歷,覺得既可憐又好笑,過了這麼久,他看鵝都覺得親切了,於是衝它友好地吹了個口哨。
但大鵝似乎不領情,頭一低,身子一壓,微微張開翅膀,朝著他就直奔而來。
林驍一句罵聲噎在喉嚨,然後抱著一毛就跑。
大鵝的主人是個阿姨,阿姨追上大鵝,一把薅住鵝頭,認出了林驍,知道是沈奶奶家的孫女婿,十分熱情,非要把這鵝燉了給他們吃。
林驍依稀記得當年的鵝最後也是被他吃了。
林驍和一毛自然都吃雞鴨魚肉,但從沒見過活生生的大鵝被制裁,兩個人都一臉驚恐地擺手。
尤其一毛,她心軟又溫善,狠狠地拽著爸爸的胳膊,眼淚花子都快濺出來了。
於是結果就是,阿姨把鵝送給他們了,現在老父親牽著女兒,女兒拿阿姨給的繩子牽著鵝脖子,鵝愛走不走地在後面晃悠,甚至直接偏離路線去了後山溪水邊吃草。
兩個人在商量怎麼才能不驚動任何人把鵝悄悄綁架回去。
驚蟄找到林驍和一毛的時候,倆人正坐在大石頭上吃水果軟糖。
主要是林驍吃,一毛喂他。
驚蟄過去把糖從一毛手裡接過來,然後塞在自己口袋裡,朝著林驍彈了個腦瓜崩:“你牽人家的鵝幹什麼。”
林驍有些幽怨地抱著驚蟄的胳膊:“老婆,我跟鵝八字犯衝,我本來都要走了,它非跟著我。”
一毛點點頭:“然後那個奶奶就拿了繩子綁上,讓我們牽走了。”
其實他們抓鵝從沒牽繩的,但阿姨大概是看兩個人太斯文,就想著給他們玩會兒,誰想到倆人連牽都牽不走。
驚蟄扶額,過去把繩子解了,然後學著鵝叫叫了幾聲,然後鵝就跟著她走了。
林驍照舊馱著一毛,兩個人頻頻回頭。
林驍:“哇。”
一毛:“哇。”
他們覺得驚蟄簡直會魔法。
而驚蟄對於兩個城裡人已經見怪不怪了似的,面無表情著。
回了萬奶奶家,奶奶們敘完舊了,便關心起小輩來了。
萬堃到這個年紀還沒結婚,但相過幾次親,最近跟個姑娘在接觸,萬奶奶說:“那姑娘長得俊呢,大概跟驚蟄那麼高,皮膚也白嫩,性格也跟驚蟄一樣好。”
一句一句像驚蟄,林驍斂著眉頭捏女兒的臉:“叫爸爸。”
一毛狐疑地看了一眼爸爸:“……爸爸。”
林驍:“大點兒聲。”
一毛:“爸爸!”
林驍側著耳朵,意思再大聲點兒。
一毛嘆了口氣,終於揪住爸爸的耳朵,衝著他耳朵喊了句:“爸爸!!”
林驍被震得腦瓜子嗡嗡的,驚蟄忍不住還拍了他一巴掌:“你幹嘛!”
林驍笑著揉一毛的丸子頭:“你看你媽,天天欺負我。”
一毛:“……”
她覺得爸爸很幼稚。
萬奶奶看了一眼倆人,剛剛就問過一遍,可年紀大了記性不好,這會兒看到了,難免笑著又問一句:“這娃娃多大了?”
奶奶笑說:“不到四歲。”
萬奶奶衝一毛招手:“來,過來讓太姥姥看看。”
一毛從爸爸身上爬下去,然後走到萬奶奶那兒去,瞧著別人對萬奶奶說話都揚著聲音,也扯了嗓子:“太姥姥好。”
引得一群人笑起來。
萬奶奶也呵呵地笑著:“好好,長得跟她媽媽小時候真像啊!”
說著,仔細端詳起來,又說:“眼睛隨她爸。”
奶奶說:“眉眼都隨堯堯,但看著呢,就是像她媽。”
萬堃在給小孩剝栗子,聞言也笑了笑:“隨誰都漂亮。”
幾個人再次鬨笑起來,林驍捏著驚蟄的手把玩,好像極享受這種和妹妹不分彼此的感覺。
他側頭,剝了一顆軟糖塞到驚蟄嘴裡,小聲說:“老婆,你說把一毛……”
驚蟄聽個開頭就知道他又憋什麼壞水,打斷他:“氣哭了你哄。”
林驍咧嘴一笑:“她哭我也哭,誰不會哭似的。”
驚蟄:“……”